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

    風九夭痛得醒了過來,渾噩間隻覺得身上的被子像是山峰,將她壓得不敢動彈。

    幽幽的火光令昏暗的屋子很暖,倒是讓她的痛感消減了幾分。

    她勉力的扭著脖子,側頭過來,兩道淺眉緊緊簇擁,看向了地上的火盆。

    此刻火盆之上,正有個鋤頭,在鋤頭之上,是一個瓦罐,恰巧這鋤頭令瓦罐懸在火盆上,陣陣的白霧,自瓦罐中幽幽的升騰。

    而在火盆的一側,小叫花縮成了一團,躺在地上背對著她這邊,夜深人靜,恰巧能聽見小叫花熟睡的唿吸聲。

    風九夭望著小叫花的背影,想起了先前他模模糊糊的被小叫花扶起,喝了些溫熱的粥水,臉色忍不住泛起了一絲病態的殷紅。

    此刻,這個不知姓名的人,又跑到地上這樣守著她,叫她心裏感動萬分。

    她還從未曾遇見過這樣對待她的人呢。

    微微挪動了下身子,一手微顫的試著碰了碰肋間,隻覺得一陣徹骨的難忍。

    玄霜山莊在江南一代名氣頗盛,南唐雖也征戰,但時局比起其他的地方穩定許多,加之玄霜山莊是早年跟隨姑蘇慕容氏的班底,武力十分不錯,所以即便戰亂,也沒有什麽太大的影響。

    作為一個來自江南的姑娘,原本是該要溫婉賢淑一些才是,隻是玄霜山莊世代習武,風九夭自小就像其他的兄長那般,修習武藝,一切都隻為了能夠為姑蘇慕容氏調遣。

    這一次追擊瘋僧,在旁人看來或許難以想象,可在風九夭的眼中,這卻代表著玄霜山莊忠於姑蘇慕容。

    她這些天從未好好睡過一覺,至多就是在樹上守著瘋僧淺眠,稍有動靜,她便要醒來關注,也可稱得上是疲憊不堪。

    想不到終於能有機會睡上一覺了,自身卻傷成了這樣。

    風九夭忍不住在心中默默一歎,那瘋僧以她之力,無論如何也帶不迴姑蘇慕容氏,所以隻能退而求次,選擇對慕容龍城布局更加有用的五嶽盟書先帶迴去。

    即便是這樣,恐怕迴到玄霜山莊後,她還要領父親責罰……

    風九夭胡思亂想了好一會兒,便還是繼續盯著小叫花看,隻念著他躺在那裏會不會咯的身上疼痛,又或是地上寒涼,令筋骨酸痛。

    不知不覺間,她便又睡著了。

    待到再次清醒間,天已經蒙蒙亮了,視線裏麵的小叫花已經不見了,這令風九夭稍稍怔了一下。

    這才發覺,此刻小叫花正坐在炕邊上,將瓦罐放在桌上,而後用勺子小心翼翼的從瓦罐裏麵,舀出粥水。

    他總是每每的舀出一勺,低頭看上一看,左右思量間,將勺子裏的粥選擇性的倒入左邊的碗或者右邊的碗。

    左邊的那個碗,看上去完好一些,隻有一邊缺了個角。

    右邊的那個碗,則是看上去有些破爛,邊緣都是碎齒。

    風九夭看不懂小叫花分來分去,在分些什麽,隻能眨著眼睛,關注著這件事情。

    待到小叫花將兩碗粥水給分的清楚了,才從他側臉看到了一絲由認真轉向輕鬆的微笑。

    接著,就見到小叫花伸出了一根手指,插進了那個有些破的碗裏,試探了一下,又把手指收迴來,含在嘴裏,然後才拿出來。

    這動作自然在風九夭眼中是有些邋遢的,可卻不知為何,也提不起什麽反感的心思。

    小叫花緩緩轉過頭,看向了這邊,正巧迎上了風九夭的目光,頓時嚇了一跳,道:“姐姐……你醒了?”

    “嗯……”風九夭應了一聲,道:“我醒了……”

    小叫花這才轉驚為喜道:“醒了便好,我扶著姐姐起來喝粥。”

    說著,他又停了一下,而後道:“姐姐稍等一會兒。”

    小叫花連忙起身,從地上的一角撿起了那件破衣裳,風風火火的跑了出去。

    風九夭有些疑惑,過了會兒,便看見小叫花又跑了迴來,此刻身上正穿著那件破破爛爛的衣裳,至於手中相對幹淨,但也其實並不幹淨的道袍,卻被他擱在了風九夭的一旁。

    小叫花紅著臉道:“姐姐可以將這件衣裳披上。”

    說著,他又不等風九夭說話,跑去了門外,關上了門。

    風九夭覺得他有些可愛,仿佛肋下的疼都因此輕了一些,她勉強起身,將那件道袍慢吞吞的披在身上,遮住胸前。

    畢竟,她自幼練武,換做是正常女兒家,此刻早已經挨不過來死掉了,更別提是穿衣裳了。

    風九夭整理了一下道袍,才輕輕擦去了額間的香汗,道:“我穿好了……”

    小叫花這才推門進來,看著風九夭笑了笑,而後去桌上拿了湯匙和那個完好一些的碗,坐在了風九夭的身邊。

    風九夭此刻才算看清了那碗中的情形,這粥水雖說有些稀淡,可其中的粟米都十分的細小,甚至已經都被煮的化開,哪裏還像是什麽粗糧。

    小叫花舀了一勺,送到了風九夭的嘴邊,道:“這粥已經不燙了,姐姐可以直接吃。”

    風九夭心裏感動,隻是卻又說不出感謝的話,輕輕點了下頭,便含住了湯匙,小心的飲下。

    不得不說,這粥的溫熱恰好,倒還真稱得上美味。

    一來二去,小叫花便將一碗粥都喂給了風九夭。

    然後,小叫花又把碗和湯匙放在一旁,取了洗的很幹淨的毛巾,給風九夭擦了擦嘴:“姐姐便在屋子裏繼續歇息,好好養傷吧。”

    風九夭被小叫花扶著躺了下來,從始至終,她都沒怎麽說話,卻覺得小叫花心思很細,也很小心。

    做完了這一切,小叫花才跑到桌前,端起了那個破碗,順著相對完好的一角,咕咚咕咚的將那碗粥喝了下去。

    風九夭心中清楚,那些粗糙些的粟米,怕是都被他給挑走了。

    小叫花擦了擦嘴,道:“我先出去了,姐姐若是有什麽事情,叫我便好。”

    風九夭應了一聲。

    小叫花關好了門後,便離開了。

    不過以風九夭的耳力,還是聽的清楚小叫花此刻正在院子裏。

    模模糊糊的,她也能從能透出幾分影子的窗子那,看到小叫花的影子,像是在院子裏來迴的一圈圈的跑動著。

    跑了許多圈以後,他的影子又停在那,開始武動了起來。

    一招一式的劍法,有些像是民間的皮影戲,看上去很是有趣。

    如此,風九夭才知道,小叫花是在練功。

    就這樣,不知不覺間一個時辰過去了,小叫花還是沒有停下,那套劍法被他耍了已經有兩三遍了。

    原本以為小叫花要休息,卻沒想到他又開始練了起來。

    風九夭一直看著他的動作,大約練劍一直持續練了兩個多時辰,從天蒙蒙亮,一直練到了正午時分。

    院子裏響起了沉悶的撞擊聲,風九夭又見到小叫花似乎提了個什麽東西,勉強舉起來,在那揮砍了四五下的樣子,然後才又是哐的一聲,停止了動作。

    先前小叫花練功,風九夭還能看懂,至於這後麵,風九夭也想不出是個什麽道理。

    小叫花又在院子裏忙碌了一會兒,便又匆匆的不見了蹤影。

    風九夭渾渾噩噩間,已經又睡著了,等聽見小叫花壓低了的腳步聲,她才張開眼睛,見到小叫花又端了一碗粥過來。

    一切,一如先前那般一樣。

    喝過了粥,風九夭靠在枕頭上看著小叫花小心的幫她擦嘴。

    小叫花道:“對了,這裏原本是該有一些草藥的,但是我不認得他們,不知道應該用來做什麽,姐姐看看或許能夠知道。”

    風九夭的目光隨著小叫花到了一側的櫃子那,間小叫花取了個黑木箱子。

    小叫花走迴來,將黑木箱子打開,裏麵分了三四層,每一層都有十二個格子,每個格子裏麵,又有一些草藥,其實格子裏寫了名字,隻不過這些字認得小叫花,小叫花卻不認得它們。

    風九夭看著這些草藥,知道這都是陳年藥材效用已經失了九分,而且都很尋常,平時若是頭疼腦熱,風寒之類或許有用,可對於她這種骨傷,卻也沒什麽太大的效用:“嗯……這裏麵的草藥,對我的傷勢並沒有太大的作用,但在我先前袖中的小木盒裏,卻有兩瓶內服的跌打藥丸。”

    小叫花這才想起,他先前抱著風九夭過來,見到風九夭袖子裏硬邦邦的,發現是有兩個木盒子,然後就把木盒子給取下來了,連同那把柳葉刀,隨手放在椅子下麵,也正是五嶽盟書的一側。

    他趕緊跑到那,從地上撿起了兩個木盒,但這才發現,其中一個木盒已經破了,裏麵的東西似乎掉出去了,倒是另一個木盒是完好的。

    將木盒放在一邊,小心打開,然後小叫花就發現,這木盒十分的精巧,內部也很複雜,這樣打開雖然是木盒,裏麵卻存在著許多的小棒,又或是木質的齒輪,十分神奇。

    格子裏除了個淡綠色的玉瓶外,還有那種拇指大小的燕尾鏢,幾根很短的箭頭。

    風九夭道:“不是這個盒子……看來先前我在地上摔了,將那盒子給摔破了,所以裏麵的東西都沒了。”

    小叫花趕緊道:“那我趁著天黑之前,快點把裏麵的東西找迴來。”

    風九夭忙道:“已經不必了……那療傷藥其實也沒辦法讓我更快好起來,隻是能稍微止痛……更何況,那林間雜亂,天大地大,你哪裏能夠尋到那麽小的瓶子……”

    小叫花這才撓了撓頭,有些失望。

    風九夭勉強一笑,有些昏黑的房子,好像一下就亮起來了:“很快我就會好起來了,不必擔憂。”

    小叫花臉色一紅,道:“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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