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興五年冬月夜,西羌舊地。


    是日夜,大山之間,草木無生,唯有數萬逃難羌人在山間蜷縮求存。


    單力拓與其妻兒老小自山中尋得一山洞,又拾來幹草點燃照明,這十餘人一日間未曾進食,個個麵色憔悴。


    單力拓白天受數次鞭打,此時早已渾身乏力,直躺於茅草之上。


    其妻子則是自山中尋得草藥為其塗抹。


    單力拓望著洞外明星,久久未曾出言。


    那妻兒則是個個掩麵而泣。


    單力拓微微歎氣,說道:“本以為逃至我羌人之地可以得以安穩,哪裏想到剛一入境便遭此大難。”


    單力拓妻子手持藥罐,泣聲不止,聞言方才徐徐說道:“妾早先便已說到,那漢皇劉禪還算仁德之人,汝偏偏不聽妾言,非要返迴故地,如今可好,這吃食都無處去尋。”


    單力拓聞言也是歎氣不止,說道:“羌人不通禮義廉恥,隻以利益為先,我等既不是漢人,也不被羌人容納,這天下之大,還有何處可以安家?”


    是時,家中乳子餓得啼哭,那稍大一些孩童則是以野菜湯水喂之,方才停下。


    單力拓環顧四周,見這家中再無長物,就連那保暖之衣物都被羌兵奪去,念及此處不由得再歎一氣,說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正當夫婦二人歎氣之時,那山洞之外忽地有腳步聲傳入。


    單力拓還以為羌兵又來,故而罵道:“快取我長槍前來,某定要與其拚了!”


    單力拓說罷強撐而起,自妻子手中接過長槍,目光直盯山洞之外。


    那家中妻兒老小如今已是驚弓之鳥,亦是緊盯洞外,心懷恐懼不已。


    那腳步聲越發臨近,單力拓剛想將長槍擲出,卻見來者正是納裏拖。


    此時納裏拖亦是渾身傷痕,隻能用枯木為杖,緩步走入。


    單力拓這才放下戒備,又坐迴地上,問道:“汝不在家養傷,又因何至此?”


    納裏拖本就身受重傷,這連連奔走,早已令其氣喘籲籲,當下並不作答,隻是在山洞中尋得茅草坐下,這才緩過氣來。


    納裏拖說道:“單力拓,吾等帶來這數萬羌人,如今皆被國王視為草芥,又當如何是好?”


    單力拓直歎氣不止,說道:“如今身逢亂世,在雍州受漢人欺辱,迴西羌又被當做羌奸,吾又怎知何地還能安身立命?”


    納裏拖笑道:“汝可知那西羌國王徹裏吉不日之間便要東討雍州去也?”


    單力拓聞言坦然失色,趕緊問道:“此事汝自何處知曉?”


    納裏拖迴望山洞之外,見四周無人,方才說道:“吾今日將家眷帶迴山中,便看到那羌兵各自收拾軍需糧草,故而尋得一人,方得知此消息。”


    單力拓此時麵若土色,被驚得兩股戰戰,問道:“徹裏吉國王難道不知那蜀漢何等軍威?那雍州之地不知多少漢軍駐紮,豈是我等羌人可以染指?”


    納裏拖卻先不作答,隻是自單力拓藥罐之中拾得些許草藥,為自身塗抹。那傷口血肉模糊,與草藥混合之下,饒是納裏拖這等勇士都難以招架,當下哀嚎不已。


    單力拓妻子趕緊將湯藥遞出,納裏拖喝下湯藥這才稍減其痛苦。


    納裏拖緩了口氣,這才迴道:“那魏主曹睿不知許諾了國王甚麽,如今徹裏吉心意已定,隻怕不日之間,就將東征而去。”


    單力拓又問道:“那我等又當如何安排?吾之前便向漢皇承諾,再不敢染指雍州,若是徹裏吉強逼我等上陣,又當如何?”


    納裏拖聞言卻是哈哈大笑,迴道:“汝真是幼稚,那徹裏吉利益蒙心,又不將我等當做羌族子民,此次定要使我等為前鋒而去,哪裏容得我等拒絕?”


    單力拓聞言不由得兩行熱淚留下,口中說道:“我等雖為羌人,尚且知曉信義二字,如今受人所逼,身不由己。”


    納裏拖笑道:“那漢人之威,吾等在雍州之時便已知曉,要使吾等戰之,何不如投靠漢人罷了。”


    單力拓聞言亦是陷入沉思,許久方才說道:“吾等逃至此處,已然後悔不已,如今再叛於徹裏吉,隻怕再無容身之處。”


    那妻子聞言則是說道:“那漢人再欺辱吾等,尚且講究禮義廉恥,多少還有所顧忌,但這羌人如今把我等當做羌奸,必然不會使吾等得以偷生,妾認為納裏拖所言甚是。”


    單力拓聞言卻是以目瞪之,說道:“此間大事,婦人安敢插嘴?”


    其妻子隻好閉口不談。


    納裏拖接續說道:“某曾聽聞大漢丞相諸葛亮在南中之時,屢屢平滅孟獲叛亂,如今卻是將那南中治理得井井有條,彝人皆感其恩德,我等不過受人蒙蔽,如今自可與漢皇聯係,則可迴歸雍州是也。”


    單力拓沉思良久,方才迴道:“如此可以,不過吾等如今陷於西羌之地,如何與那漢皇取得聯係?”


    納裏拖聞言站起身來,說道:“吾自是不願在此受人侮辱,若汝懷有心意,某願單騎趕迴隴西郡郡城,告知漢皇,請其發兵相助。”


    單力拓雖不願相信劉禪,但此時已然是走投無路,心想就算是再受漢人所製,亦強於如今。


    單力拓念及此處,當下說道:“此事可以,汝自去之,家中妻兒自有我來照料。”


    納裏拖點頭答道:“吾此來便是為此事,既然得汝承諾,待我傷勢痊愈,便行此事。”


    納裏拖說完便起身離去。


    單力拓卻是獨自依於洞外,靜望著漫天星河,長歎不已。


    是日夜,兩山之間,逃難羌人皆哀嚎不已,長夜落寞之下,不時又有羌兵尋至逃難羌人家中,強搶其妻女為樂。


    單力拓側耳聽去,隻聽求饒之聲響徹山間,不由得淚如雨下,歎道:“亂世之中,人命恍如草芥,不如豬狗,這天下之大,竟再難尋得一方淨土。”


    夜色籠罩之中,仿若有暗鴉啼哭,又有野狐孤鳴,此間之下,不知又有多少人倫慘劇還在發生。


    正是:花消瘦人人自瘦,酒斷愁情情更愁。亂世起伏人命賤,萬裏餓殍空泛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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