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君臣相左


    六月中


    有關於漢中之戰的情報,源源不斷的匯集到皖城,至於為什麽不是建鄴,因為在二月初,漢中之戰尚未發起時,孫權就以督查江東春耕為由,領著周泰並萬餘兵馬在此駐紮,一直到今天都尚未退去。


    本來孫權初至皖城時,讓樂進、李典、張遼三人緊張好一陣子,但幾個月過去了,都不見孫權有犯境的意思,反而每天帶著麾下文武,去到田間地頭視察,甚至孫權自己都會屈尊紆貴下田去體驗一番。


    孫權的行為,讓合肥諸將摸不著頭腦,再加上曹、孫有協議,他們也不敢枉自挑起戰端,畢竟江東之主視察治下民政,好像也沒啥問題。


    為此,他們隻得提高警惕,默默加強防守,並隱蔽的在南硤戍之後又修建了一座烽火台,防止孫權犯境。


    對此,孫權沒有任何表示,依舊我行我素。


    ……


    皖城,太守府


    “咳咳……”


    麵色有點蒼白的魯肅正翻閱著孫權遞過來的情報,時不時的咳嗽一聲,讓一旁的孫權心也跟著揪起來。


    “子敬,最近身體可好些,送來的補藥可否服下。”


    孫權關心的問道,自周瑜去世後魯肅的作用越發的凸顯,不管是在兵事上,還是在民事上,都成了他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隻是他身體,哎……。


    “多謝主公送來的補藥,在下已無大礙,不過區區風寒罷了。”


    魯肅搖搖頭,對自己的病並不在意,反倒從漢中傳迴的情報讓他振奮不已,時機至矣!。


    “主公,漢中之戰已經進入僵持階段,雙方大量的兵力被牽扯,短時間內很難分出勝負,這就給了我們打破桎梏的機會。


    不管是荊南還是合肥,防守都十分薄弱,不知主公想取荊南,還是取合肥。”


    看完情報魯肅斟酌半晌後說道,孫權叫他看這些無非就是讓自己為江東攻取合肥後,該如何進軍壽春、豫州來做規劃,並不是詢問他該打哪裏。


    可魯肅有不同的看法,雖然他一直力主聯劉抗曹,同諸葛亮、關羽二人的關係也不錯,但他始終認為眼下最好的選擇,不是攻取合肥而是奪取荊州,全據江南之地。


    荊州對江東,同荊州對劉備一樣重要,先不談民政問題,就單單戰略位置,都有讓他們不得不取的理由。


    南方多水道,所以多以船舶代替陸上運輸,這就導致南方的富庶地區,基本都集中在長江兩岸,及其各大支流的兩岸,例如漢水之畔的襄陽,長江之畔的江陵。


    江東自然也不例外,長江兩岸的柴桑、廬江、建鄴,贛水之畔的南昌、西昌等地,這些地方都由大江大河相連。


    這些地方對於不善水戰的曹軍來說,就是一道道天塹根本無法逾越,但對同樣掌握舟楫之利的荊州軍來講,就如同豫州一般算是無險可守。


    若有一天,劉備對江東抱有想法,遣水軍順長江而下偷襲江東各地,順流而下再加上風帆助力,水師戰船的速度會極快,江東水師根本就反應不過來。


    唯一的辦法就是鐵索橫江,阻攔從上遊而來的戰船,不然江東永遠處於劉備的兵鋒之下。


    但這樣做了,長江水運恐怕會斷絕,對江東民生、經濟等方麵的發展會造成重大打擊,不到萬不得已不可取。


    魯肅認為,與其提心吊膽的防守,不如主動出擊搶占先機,這就是自魯肅成為大都督後,一直主張攻取荊州的原因,這些道理孫權自然明白,所以就有了之前的荊州之戰,隻不過沒打過罷了。


    如今機會又來了,劉備主力在漢中同曹操血戰,荊州軍又分兵襲取上庸,現在荊南邊境上隻有關羽部屬廖化、周倉、傅士仁三將,分領五千兵馬駐醴陵、通城、臨湘三地。


    其餘兵馬皆在襄樊一帶同曹仁對峙,甚至連關羽的兩萬水軍,也被劉備抽調一萬入益州,協同馬良攻略南中,荊州這般空虛魯肅怎能不心動。


    荊州如此空虛,魏延和劉備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劉備入蜀時就帶走絕大多數將校,導致諸葛亮帳下隻有趙雲、蔣琬、馬良、馬謖等人可用。


    在取蜀、治蜀期間,魏延先後將四人調走,讓未來的武侯諸葛孔明手下竟無一將可用,諸葛亮隻能放下的研究,著手處理荊南軍政事務。


    雖然諸葛亮既要管軍、又要管民,看起來十分忙碌,但他依舊將荊南打理得井井有條,沒有出現任何紕漏,不愧是未來又當爹又當媽的相父。


    隨著漢中之戰的開打,劉備需要關羽進攻襄樊之地來分擔漢中的壓力,諸葛亮又深知關羽性格十分不放心,隨即向劉備主動請纓去襄樊前線。


    取得劉備同意後,諸葛亮突然發現自己帳下已無人可用,隨即笑罵魏延幾句,而後向關羽借了幾個武將並做了一番安排後,便去往襄樊前線。


    “合肥!”


    魯肅說的這些,他孫權怎麽可能不懂,但江東絕大部分文臣武將都支持取合肥,因為淮泗地區是他們的家,包括魯肅也是。


    有句話怎麽說的,戰爭是政治的延續,每一場或正義、或邪惡的戰爭背後,都有一個或者幾個利益集團推動著,本次孫權決定進攻合肥也不例外。


    江東政權由江東集團、淮泗集團與宗室勢力三大派係組成,宗室勢力不必多說,盡管宗室內部暗流湧動,但總體上是圍繞著孫權周圍的。


    淮泗集團又可稱江北集團,孫堅、孫策雖為江東人,但一直活躍在徐州下邳、廣陵,揚州九江、廬江四四郡,即淮水與泗水流淌的一大片地區,並在此結識了一大批江北的豪傑。


    孫堅故去後,孫策在淮泗集團的支持下迅速平定江東,自然的幫助孫策奪取江東的淮泗集團就被孫策重用,都在江東並在政治上、軍事上對本土勢力形成碾壓。


    本土勢力,也可稱為江東集團即吳郡四姓朱、張、顧、陸,會稽四姓虞、魏、孔、謝為代表的土著力量。


    在奪取江東後,因為宗室力量太過衰弱,孫策隻有大肆啟用淮泗集團來打壓本土勢力,致使本土勢力的利益大為受損,這一點也符合淮泗集團的利益,畢竟人家背井離鄉幫你打天下,你總不可能過河拆橋,卸磨殺驢吧。


    但本土勢力當然不願,利益可是他們的命根子,自此以後江東時常發生武裝暴動,但均被孫策、淮泗集團殘酷鎮壓,其中吳郡名士陸康、高岱、王晟、太守許貢等先後被殺,會稽士族周氏、盛氏也陸續被夷滅,另外還很多地方豪強亦被誅戮殆盡。


    此番種種,若你是江東的本土勢力會怎麽辦,那當然是想辦法換個主公嘍,所以,也就有了後來的孫策之死。


    有陰謀論說孫策之死和孫權有關,這完全是無稽之談,因為孫家是一個士族,而作為孫家中興之主的孫策,任何一個孫家人都沒有刺殺他的理由,更何況是他的弟弟孫權。


    在孫策的逝去,孫權掌握江東大權後,開始放緩了對本土世家的打壓,從此江東之地開始穩定,淮泗集團與江東集團的競爭,從軍事鬥爭轉入政治鬥爭,而孫權則帶領宗室勢力在一旁火中取栗。


    隨著淮泗集團領軍人物周瑜逝去,雖然大都督一職仍由淮泗集團的魯肅掌握,但他們賴以生存的軍權卻開始被分散,而後他們發起了荊州之戰,試圖奪取荊南重振淮泗集團,可惜他們失敗了。


    至此,盛極一時的淮泗集團開始衰落,並和宗室聯合到一起,共同對抗本土勢力,不得不說在謀略方麵,孫權的確有過人之處,劉璋遠遠不及啊。


    如今合肥空虛,淮泗集團和江東集團很快便達成共識,在拿下淮泗地區後,他們將會進行一係列的政治交換。


    當江東最大的兩個勢力,淮泗集團、江東集團共同推動一件事的時候,宗室勢力也隻能順水推舟的同意,就算淮泗集團的老大魯肅反對也無濟於事,畢竟戰爭是政治延續啊。


    因此,不管荊州有多重要,這一次隻能打合肥,別無他選。


    “主公,且聽臣一言,自赤壁一戰大敗後,曹操攝於我等威勢曾將淮泗之民內遷,若有不從者皆被就地屠戮。


    因此淮泗地區的百姓,要麽被遷往豫州、徐州,要麽逃往江東避難,至此,曾經以富庶聞名天下的淮泗地區,如今已變成了不毛之地千裏無人煙。


    此時我等興兵奪取合肥,自然能輕易取之,但在戰略上對我江東並無好處,相反,我們以後還要花費大量精力來防備曹操,以及耗費錢財來恢複淮泗地區的民生,對江東而言百害而無一利。


    但拿下荊南就不一樣,長沙富庶人口有五十萬餘,良田有數百萬畝,僅僅一年的糧食產量就能解決我江東缺糧之危,對我江東實力的提升不可謂不大。


    而且此時荊南空虛,僅萬餘兵馬據城防守,若此時我等引兵攻之長沙定不能擋,屆時富庶的長沙可落入我等手裏。


    咳~!咳~~!!”


    魯肅越說越激動,說到最後臉色漲紅引起劇烈的咳嗽,他還想做最後的努力。


    這些年江東過得很艱難,單單在糧食一項上就不能自給自足,畢竟一邊要抵禦曹操,一邊還要平定山越,有這兩個無底洞在,自給自足是癡心妄想。


    為此,江東每年都會從荊州購買糧秣來填補這個窟窿,而且荊州的心也太黑了,明明荊州的糧價隻漲了一倍,從五十錢一斛漲到一百錢一斛穀。


    但對外出售的價格卻漲到了五百錢一斛,整整五倍的差價,這讓江東恨得牙癢癢,當然,除了救濟糧以外,賣給北方商人的價格會更高。


    毫不誇張的說,荊、益二州能有今天的繁榮全靠糧食貿易,這也是魏延頒布限糧令的原因,與其讓世家、商人們把錢賺了去,不如讓自己來。


    所以,長沙這個產糧基地,江東無論如何必須拿下,不然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和劉備的差距隻會越來越大。


    但孫權沒說話,看著魯肅那張漲紅的臉,心裏哀歎一句,他又何嚐不知道呢,但沒機會啊,沒機會啊!。


    見孫權不說話,魯肅以為他在擔心南郡之兵,隨後翻出地圖,指著襄樊之地說到:


    “主公,我們取荊南時不用擔心諸葛亮、關羽二軍能迴援,因為襄陽的曹仁在見我們出兵後,必定想辦法會拖住他們二人,好讓劉備從益州派兵來救援,從而為奪取漢中創造機會。


    我們可……”


    魯肅話還沒說完,就被孫權揮手打斷,並在地圖上畫了一筆,而後歎了一口氣說道:


    “子敬啊,荊州牧劉備,乃我江東之盟友,如今正在漢中同曹操鏖戰,我等理應遵守攻守盟約,向曹軍發起進攻。


    倘若此時向荊州進攻,豈不是違反了盟約,違背了道義,這讓天下人如何看待我江東,又如何看待某!。


    所以子敬,攻取荊南之事休要再提,我等理應抓住機會向曹操宣戰,以策應盟友在漢中作戰,順勢也將揚州之地收複。”


    孫權淡淡的說到,江東目前的困境他心知肚明,也清楚荊州對江東的重要性,但攻取荊南並沒有想象中那麽簡單,永遠不要低估百姓們在為保護自身利益時,所爆發出的凝聚力,那是一種能讓王朝傾覆的力量。


    “子敬伱身體虛弱,就先好好休息吧,攻取合肥之策我改日再來請教”


    孫權搖了搖頭,丟下一句話便直接離開,留下獨自發呆的魯肅。


    看著孫權離去的背影,魯肅自嘲的笑了笑,他可是淮泗人啊,他也想奪取淮泗地區,可這樣一來江東的戰線就拉太長了,僅憑江東目前的實力很難維持住。


    但孫權不聽勸,那他還有什麽好說的呢,隨即低頭看了看地圖上的墨跡,這不看不要緊,一看嚇一跳。


    孫權這一筆從漢水開始,一直畫到南郡的襄陽結束,幾乎同法正的謀劃一模一樣。


    要知道,此時關於劉備、吳懿動向的情報還沒傳過來,孫權僅憑有限的條件,就能分析出法正的謀劃,看來孫權也並不簡單呐。


    當然,或許還有一種可能,孫權並不知道法正的謀劃,這隻不過是為了搪塞魯肅隨手一畫罷了。


    但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要打合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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