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你跟我多久了?


    千鶴子蹲在屍體前,仔細檢查傷口,死因是脖子下有一道深不可測的血洞,兇器是鋒利的匕首,一擊斃命。關鍵是,死亡的士兵大都是這樣,在毫無防備時被人偷襲,丟了性命,如果隻有幾例也就算了,關鍵是短短十天死了一百多人,兇手就是奔著命來的,就是專門獵殺東瀛士兵。


    本間千鶴子追問士兵死亡的場所,宮本茂難以啟齒,漲紅了臉,低下頭,千鶴子明白了,什麽也沒問,恐怕這些士兵還真都是死在了民宅裏。


    “哼,死有餘辜。”千鶴子冷笑一聲,一揮袖子:“把這些屍體抬下去,焚了。”


    “遵命。”


    “還有,這段時間誰再敢違抗軍律私自溜出軍營,斬立決。”


    宮本茂虎軀一震,趕忙點頭,其實他有一句話沒跟千鶴子明說,那就是他自己也偷偷出去買醉過幾次。


    ……


    徐州城。


    今日習深穿戴一襲黑色蟒袍,抱著沉木箱子獨自來到祠堂,祭奠列祖列宗,他自從收到本間千鶴子傳來的密信,邀請他前往廣陵,為其舉辦一場轟轟烈烈的加冕之禮昭示吳州地區。從那一刻起,習深就知道,此一去,九死一生,廣陵就是他習深的墓地,這一天終究是來了,不算晚,習深心情沉重,卻沒有什麽後悔之意,平靜之餘,隻有一絲惆悵。


    我習深,有愧列祖列宗。


    他跪在靈位下的蒲團上,三叩九拜。


    將那沉木盒子打開,露出一件嶄新的大紅色的官袍。


    習深視野模糊,恍惚間,迴到了十幾年前,彼時步入青年,何其意氣風發,他文采斐然,對政治有著獨特的見解,太安帝一旨詔書,下了聖旨,習深得以順理成章繼任父親留下的爵位,成為吳北一州之牧,悠然記得他第一次穿著官袍整理政務,指點江山,揮斥方遒。可現在,他親手將祖輩四百年的基業拱手讓給了東瀛人,投身當了賣國賊,穿上了東瀛人增他的蟒袍,這一去,定是要遺臭萬年,永世不得超生啊。


    “想我習深,五歲識文斷字,八歲執劍殺人,熟讀四書五經,深諳兵法謀略,卻不想,一失足成千古恨,青史該如何評價我?”


    自從黃石書寫了檄文,收迴了他習深的爵位,習深才幡然醒悟,自己雖然渴望權力,可更在乎基業。


    習深恭恭敬敬叩了九下,眼神堅定起來,他知道,這一去廣陵,再無生路,東瀛人都是狼子野心,是斷然不會放過他,一定會殺了他,以絕後患。他習深自傲,自負,絕不能坐著等死,寒光閃爍間,習深有了主意。


    這時,陳兼緩緩走來,低眉頷首道:“大王,馬車已備好。”


    習深看著大紅色的官袍,忽然笑了,“陳兼,你跟我多久了?”


    陳兼不假思索:“迴稟大王,太安三年,下官中了舉人,留在了徐州,後被募於府上,輔佐先主;太安九年,下官被您封了軍師,一直到今。”


    “哦,算下來,也有一十四年了。”習深說著,始終還跪在靈牌前,不曾迴眸,他背對著陳兼,陳兼尷尬一笑,催促道:“大王,時辰不早了,該上路了。”


    “是該上路了。”習深笑了笑。


    忽然間。


    從祠堂內外,衝出來數十名軍士,長刀出鞘,泛著寒光,將陳兼團團圍住。


    陳兼麵色一凜,皮笑肉不笑道:“大王,您這是何意?”


    習深依舊沒迴頭,隻是盯著官袍發愣,笑道:“陳兼,我走了,我這一走,要去辦一件大事,你是我的心腹,你知道的太多了,你先走一步,在黃泉路上等我,我還有話要對你說。”


    陳兼瞬間變了臉色,合上紙扇,轉身就想跑,可他剛跑出祠堂,就站著不動了,因為祠堂外早已埋伏了上千精銳,領頭者,赫然是習深最得力的悍將,顏躍。


    顏躍一揮舞鋼刀,獰笑道:“軍師,大王有令,得罪了。”


    陳兼麵色絕望,他轉過頭,看到從祠堂內步步緊逼而來的數十名士兵,他丟下了扇子,閉上眼,哈哈大笑起來,“習深,那我就在黃泉路上等著你,我等著你!”


    數十人一擁而上。


    陳兼身死當場,血濺三尺。


    習深低頭看著那身州牧官袍,盯著列祖列宗的靈位,握緊了拳頭,沙啞道:“孫兒有錯,此一去,定會拿倭寇之血,塗紅這身官袍。”


    ……


    中州鐵軍以武力冠絕天下,銅牆鐵壁,舉世無雙,令人聞風喪膽。


    為什麽被譽為鐵軍?就是因為中州鐵軍在服役的,俱是重甲驍騎,清一色的卷鬃踏雲駒,隻需八百人,就能攻克一座雄關,天下之大,哪裏都去的了。幾十萬鐵軍,也隻有大涼朝廷,傾全國之力,如此龐大的軍費開銷,才能養得起那麽多鐵甲騎兵,毫不誇張的說,放眼十四州,所有的重甲鐵騎加起來,也沒中州鐵軍的規模大,這就是為什麽皇權能屹立不倒數百年的緣故。


    林孤生是林孤命的親弟弟,文不成武不就,頑劣成性,搗亂有道,被譽為京城第一紈絝,雖不像那些膏粱子弟一樣做些欺男霸女的齷齪事,但平日裏架鷹牽狗,行事霸道,口碑也不好。林孤生喜好賽馬,有一次花了萬兩金珠從西域購得一匹上好的“胭脂”,騎著馬兒,挑釁許多大臣弟子,無所顧忌,被欺負的也隻能無可奈何。林孤生就看這些膏粱子弟不順眼,懊惱自己不能習武,對文學也沒什麽造詣,不能當衝鋒陷陣的大將軍,也不能當兵法韜略的謀士輔佐大哥,又看不慣那些自恃身份欺負人的世家紈絝,就故意找茬,偶爾帶著大兵去攔下他們,百般羞辱。最近這位大少爺消停了,因為大哥吃了敗仗,京城議論紛紛,林孤生多次站出來,看到誰敢私底下議論大哥,就帶著士兵不由分說給抓了,先拉下去暴打五十殺威棒,他骨子裏是不相信大哥會打敗仗,認為是失誤,結果迴到帥府,看到大哥沉淪的模樣,林孤生心裏惆悵,恨不得自己帶兵去戰場上殺敵。


    他私底下找了保護自己的扈從,問了清楚,含蓄表達自己想去江東打仗,跟倭奴人真刀真槍幹上一仗,扈從一聽,這還得了?好言相勸,百般安撫他的情緒,然後那些扈從又怕林孤生做什麽傻事,趕忙匯報給了孫瑜。


    林孤生看著扈從們的表情,暗罵一句慫包,都他娘的是慫包。


    於是乎,在七月三日夜裏,趁著夜色,林孤生攜帶著金銀盤查,偷偷摸摸出了帥府,上了一輛押送往皖州物資的馬車,悄無聲息離開了京城。


    他不知道,他之所以這般順利,離不開一個人的推波助瀾。


    在林孤生坐著馬車遠離京城後,恭親王府,姬載就收到了管家的匯報,忽然,燭光一閃,一高挑的人影出現,赫然是本間芽衣子。


    “參見王爺。”


    “嗬嗬,據說上杉祁走了,現在吳州的領袖,是你姐姐,叫……哦,本間千鶴子是吧?”姬載端著茶杯放在唇邊淺淺抿了一口。


    芽衣子從黑暗中走出來,她和她姐姐一樣英姿颯爽,天生就是女中豪傑,雖是女人,但幹練的緊身夜行服,背著長刀,修長的大腿若隱若現,赤足,若定力一般的男人見了,一定會失魂落魄,恭親王何許人也?見過的女人比吃過的豬肉還多,在他這種位高權重的男人眼裏,女人如浮雲。


    “是。”


    “嗬嗬,偌大的東瀛無人了嗎?竟讓一介女流來執掌軍權。”恭親王奚落一句。


    芽衣子含笑,沒有反駁,而是站在一旁,說道:“王爺放心,我姐姐是內閣右翼大臣,在內閣中話語權極重,她會是您最好的合作戰略夥伴。”


    “最好是那樣。”姬載冷笑。


    姬載迫切利用東瀛人擊碎中州鐵軍,本來大涼朝廷和東瀛爆發戰爭幾乎是鐵板定釘,因為上杉祁俘獲了公主,可上杉祁卻拿著公主跑了,化解了矛盾,雖然本間芽衣子三令五申保證,說一定會完成姬載的心願,但姬載不相信任何人,他隻能做雙重保險,這次林孤生之所以能順利離開京城,都是他姬載在後麵暗中策劃。


    ……


    紫竹林。


    最近越來越多從十四州的江湖人趕赴於此,他們由薑子期和袁棘統一調配,潛伏在各大郡城中,暗殺落單的東瀛士兵,激化本土矛盾,今天薑子期帶來一個消息,說是本間千鶴子邀請習深前往廣陵,舉辦加冕之禮,這可是好機會。


    如果能在加冕之禮上殺掉習深,一定會掀起驚濤駭浪,刺激各地豪傑之心。


    袁棘說道:“習深,乃當世國賊,此人背信棄義,倒行逆施,拱手將江東社稷送給倭寇,甘願當狗一樣的傀儡,不惜拿著吳州千萬百姓的性命當作禮物,當任人擺布的棋子。若我們能誅殺國賊,定能震懾各地宵小,讓東瀛人知道我等反抗之決心。”


    習深要在東瀛人的扶持下,在廣陵加冕稱王,定是備受矚目的。


    習深賣國賊的身份天下皆知。


    不管是老百姓,還是軍中,亦或者那些山賊草莽,都將習深視為笑柄,不屑與他為伍,認為他是吳州社稷的罪人,不知道多少人暗中盯著他,想把他大卸八塊,撥皮抽筋。


    薑子期點頭認同:“袁兄說得不錯,目前我等有誌之士暗中狙殺東瀛士兵,畢竟都是小打小鬧,不足為外人道也,本質上對東瀛軍沒有太大威懾,若是能在加冕之禮上當著東瀛人的麵宰殺國賊,其影響一定是深遠的,也方便我等日後遊說傳教。”


    陳詞也得到了席位,像這種例行會議,他都有資格參與,但心中卻對這個袁棘有意見。


    袁棘來了紫竹林有數日了,原本薑子期的打算是命傳教士潛伏在各地城池內伺機而動誅殺東瀛士兵,但袁棘卻固執己見,認為殺士兵沒有什麽震懾效果,要狙殺軍官,二人因為此事大吵了幾架,最終還是袁棘主動退避。而且,這個袁棘看陳詞的眼色也不對勁,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意味,陳詞說不清,就是覺得不爽,有時候,袁棘也會對陳詞指手畫腳,甚至陰陽怪氣的說,“這個小娃娃是駙馬爺吧?我們和朝廷勢如水火,雖然辛兄當年對我們有恩,但讓一個朝廷的鷹犬來參與我們的軍機大事,是不是不妥?”


    總之,陳詞對這個袁棘沒什麽好感。


    見袁棘提出要在廣陵狙殺習深,陳詞冷笑,廣陵是重中之重,有東瀛駐軍二十萬人,固若金湯,就他們這點江湖人,想在那麽多人眼皮子底下殺了習深,簡直難如登天。


    袁棘也明白這個問題,當即表示:“為了提高威懾能力,殺國賊習深,須在加冕之時,此事須從長計議。”


    然後,陳詞就意興闌珊聽著這幫人討論。


    要知道,***深的任務是無比艱巨的,也是十死無生的,那麽多東瀛士兵眼睜睜看著,無論如何也套逃不了。


    ……


    餘杭城。


    公主被上杉祁轉移到餘杭後,好吃好喝的伺候著,盡管如此,公主的精神狀態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也是,得知樊褚死了,陳詞生死未卜,吳州全境淪陷,公主整日以淚洗麵,愈發抑鬱,早就有了輕生的念頭。這一日,上杉祁來到公主的小院,帶來了禮物,剛進門,就看到公主在院中撫琴,演奏一曲《紅鳥賦》,這曲子是中州宮廷禮樂之一,整體風格抑揚頓挫,描述的是戰爭的慘烈和悲壯。見到上杉祁來了,公主鬆開手,低下頭。


    “你殺了我吧。”公主平淡開口。


    上杉祁微微一笑,將一盒糕點放在桌上,“這是中州的‘一品酥’,公主殿下。”


    “你殺了我吧。”


    公主還是那句話。


    “公主,於公於私,我都是不能殺你的。若你死了,我如何對得起陳詞?再者,若你死在我們東瀛手裏,大涼朝廷定然不惜一切代價發動戰爭,不知多少無辜士兵會死在戰場上……”


    公主哭了。


    上杉祁歎息一聲,背對著公主,不願去看她哭花了的妝容,“放心,殿下,陳詞還活著,我若有他的蹤跡,會把你安全送還到他身邊的。”


    “他還活著?”公主停下哭聲,目光怔怔。


    “還活著,你且放心吧,再過些時日,你們就能相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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