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博斯普魯斯軍即將湧入埃爾祖魯姆的同一時刻,謝赫·哈桑和哈姆紮二兄弟就迅速帶上前幾天就收拾好的細軟,打算趁一片混亂的情況下,從西南方向被親兵侍從護送出城。


    臨行前,他們還特地派人去亞曆山大的住所處打探,打算把這位作為本次爭端源頭的表侄親一同捎上,以便作為最後議和的籌碼。但很快,他們就從趕迴來迴報的仆從那得到了令他們難以置信的消息。


    “什麽,亞曆山大·科穆寧跑了?”謝赫人差點懵在原地。


    “還能找到嗎?”哈姆紮趕忙追問。


    “很難,殿下。我們去找他時發現房內的被褥已經積了淺淺的灰塵,而且平常那位窩在房內跟我們交流實際上是穿著亞曆山大殿下的衣服的替身……”


    “這家夥就沒想過留在埃爾祖魯姆!”聽到這,謝赫他們才恍然大悟。可現在城池已破,也沒時間去搜尋了。至此,他們隻得快速讓仆從帶上細軟,騎上駿馬,在少數親兵的護送下從尚未淪於敵手的西南方向快速向迪亞巴克爾一帶逃離。


    至於亞曆山大,則正如這些白羊土庫曼人所察覺的那樣,早早就派自己的親信到埃爾祖魯姆的東北方向做了相關的踩點準備。現在的他正喬裝打扮完畢,帶著幾名親信侍從,快馬加鞭乘亂離開了城中。


    “埃爾祖魯姆也陷落了啊,”確定自己安全後,亞曆山大下了馬,依靠著山穀地帶的一顆喬木,感慨了一聲,“看來不能指望白羊王朝了。畢竟沒了那麽一大塊西亞美尼亞,再加上虎視眈眈的黑羊,能不能存活下來還是個問題。”


    “那殿下,我們現在該怎麽辦?”一位跟隨他許久的拉丁仆從憂慮地問道。


    亞曆山大瞥了一眼北方方向,笑道:“去阿爾塔申,那裏我記得離博斯普魯斯的控製區非常遠,而且不僅跟白羊毗鄰,還在我們的手上。”


    “殿下這是要靠裏齊奧斯和阿爾塔申反攻嗎?”這名仆從感覺自己心裏不禁燃起一團激情的烈火。


    “怎麽可能?打又打不過,隻是希望這些地方能多撐一會,方便我從當地港口坐上熱那亞人的船,到坎達爾貝伊國和賈尼克的諸貝伊國那裏求援。”亞曆山大黑著臉給他潑了波冷水。


    “……”


    在城內的重要人物盡皆出逃,而博斯普魯斯軍即將入城的同時,失去了新月教士兵彈壓的基督徒們很快了解到了現狀如何。在短暫的無政府狀態下,這些長期被視為二等人的基督徒們開始發泄他們的怒意,紛紛對城內剩餘的新月教徒展開了反迫害。一時間,埃爾祖魯姆城中傳來了數以千計的土庫曼人和庫爾德人的哀嚎之聲,而他們的生命也被來自城內外的基督徒所奪,甚至連血肉都被不少被害得饑饉已久的奴隸所食。


    這樣的事情自然也發生在城區東部某處——


    數日前,在博斯普魯斯軍攻來時,當地的土庫曼領主不是在留在城外的部落領地,就是躲入自己在城中提前購置的宅第。


    而巴格拉特與阿納格諾斯特斯所屬的那戶則屬於後者。順帶一提,因為白羊守軍在城內前些時日頒行的那係列政策的緣故,這戶土庫曼人的奴隸現在都因饑餓導致的生死之間的狀況之中。連平常時作為會計的希臘老者阿納格諾斯特斯也不例外,如果不是因為他熟識文字,一直充當著會計之類的文職,估計會像其他大多數奴隸一樣直接被棄之如履,連充饑的東西都得不到。


    即便如此,在三天前,他也沒法從這戶土庫曼人那得到任何食物了。終於,在城破的半小時前,邁入老年的阿納格諾斯特斯終於支撐不住,倒在自己現在所在的那間稱不上房間的柴屋裏。


    “老師,老師……”見到阿納格諾斯特斯昏死過去,並發現他無法作出任何反應後,與他居於同一間柴屋的亞美尼亞青年奴隸巴格拉特趕忙去把他扶到柴草上,然後忍痛咬破自己的小指,把從中流出的血水喂給這位堪稱他的恩師的老者。這些時日巴格拉特還能動彈,還是多虧阿納格諾斯特斯前些日子把自己得到的那點微不足道的食物分了好一部分給他。


    約莫一刻鍾後,在巴格拉特的照料下,阿納格諾斯特斯才勉強蘇醒過來。


    “聖母瑪麗亞保佑,老師,你沒事真是太……”巴格拉特剛激動得從口中蹦出這些話語之時,希臘老人就示意他安靜下來。


    在巴格拉特溫順地安靜下來後,阿納格諾斯特斯就把自己身上藏著的那本《論塞薩洛尼基的最後陷落》掏了出來,要遞給麵前這名亞美尼亞青年,“巴格拉特,我的……的,那些不成熟的文稿,就交給你了。它們怎麽樣,都隨你了……希望聖父的榮光,能,咳,長久地加護與你……”


    麵對這位亦師亦父的老者的突兀發言,巴格拉特先是一愣,隨即明白了他這話的含義,立即驚慌地安慰他,“老師,老師,這……沒事的,現在隻是……這……這隻是聖父對信徒的小小考驗!”


    阿納格諾斯特斯無力地搖了搖頭,慘淡地笑了笑,那副渾濁的栗瞳不知為何現在顯得頗為清澈,“我自己的身體我很清楚。我現在隻祈求三件事,一是你能活下來,二是不知如今在何處的家人平安無恙,三是天堂願意……”


    “不,老師名年一定能平安無事的!”巴格拉特激動地打斷了他。這些日子的相處,他早已把麵前這位身形略顯佝僂瘦弱,但學識過人的希臘老人視作半個父親。“您就安心待著這裏,我這就給您去找食物!聖父,聖父會保佑我們的!”言訖,他就急匆匆地離開了這間柴屋,要去給阿納格諾斯特斯尋找足以果腹的食物。


    就在巴格拉特離開了柴屋沒一會,他就一頭撞上了那位庫爾德管家、也就是平常在牧地監管時的那名庫爾德監工。


    此時的巴格拉特也顧不得許多,直接跪倒在地,祈求麵前這名庫爾德人給自己一點饢餅之類的食物。但麵對他的請求,對埃爾祖魯姆認知不夠及時的對方隻迴以一頓斥罵與拳打腳踢,警告他注意自身奴隸的身份。末了,這名庫爾德人還咧嘴狠狠嘲諷道:“是為了那個希臘老頭是吧?以為我對你們的事情一無所知是吧?你們異教徒是不是喜歡互相嗦啊?怪不得入城時你主動要去那間爛柴屋裏!”


    聽到這話,原本跪伏在地上的巴格拉特不禁直跳起來,“不許伱侮辱……”


    話音未落,營養不良的他就被對方一拳撂倒,“平時不怎麽管你們還蹬鼻子上眼了?奴隸就該有奴隸的樣子!”


    在一頓踩踏後,庫爾德管家就叫來幾名新月教仆役,把巴格拉特扛起來,把他直往屋子外麵扔。這幾天他們也是這麽對待這種要死的奴隸了,這次如不出意外,也不過是慣例行事罷了。


    但他們沒有料到,意外來得如此之快。


    半刻鍾後,就在巴格拉特已經把左手中指和食物握成十字狀,禱念經書中的天使名諱時,一隊舉著叉子火把,衣著簡陋、身形瘦削的亞美尼亞人忽然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這是……怎麽迴事?”巴格拉特以為是幻覺。


    “請問,閣下是基督徒吧?”看著巴格拉特比的那個十字,這夥亞美尼亞人中那位疑似領頭的開口問他。


    “是的……”巴格拉特閉上自己早已無神的棕瞳,等待接下來所發生的一切。


    可他所想的那一切並沒有發生在自己身上。相反,這夥亞美尼亞人把他扶了起來,親切地稱唿他為同胞兄弟,並告訴他:“城破了,兄弟。現在這裏已經是基督徒的城市了。”


    “城破了,哦,破了,啊……”聽到這消息後,巴格拉特的神情先是恍惚不解,而後嘴角抽動著念叨,“哈哈哈,城破了。”最後,他當場癲狂地喜極而泣,不顧自己那快崩潰的身體,毫不顧忌體力地狂笑起來。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很簡單了,巴格拉特親自帶著這隊由奴隸和前奴隸組成的亞美尼亞人闖迴了自己那土庫曼主子的宅第,順手把沿路見到的、同樣被害得瘦骨嶙峋的亞美尼亞奴隸拉入了這支隊伍。然後他再次一頭撞上了那名庫爾德管家和他的伴當,還有那家他沒見過幾次的土庫曼主子一家。


    這次,這名庫爾德管家和他身旁的那家土庫曼人不複之前的傲慢和鄙夷。剛剛知道城破了的他們現在知道形勢已經徹底逆轉,現在一心隻有逃命的想法。


    “求……”庫爾德管家求饒的話隻蹦出了個單詞,就被被複仇的怒火所充斥了的亞美尼亞人給一擁而上,沒過一會就被撕成了血肉模糊的碎塊。


    “我怎樣都……放過我的……”這家土庫曼人的家主見狀挺身而出,把自己結實的身體堵在家人麵前,咬牙祈求他們饒他的妻兒一命。


    但這種行為隻得到了對方的怒火。“我父母被你們吊死時你們怎麽不饒他們一命?”一名上了年紀的亞美尼亞人衝他吼道。


    “不好意思,您的父母是……哪位?”土庫曼男人大惑不解地問道。


    他的反應徹底激怒了這些亞美尼亞人們。他們旋即湧上去,用自己的武器或拳頭毫不留情地往這家土庫曼人砍去、刺去、打去。


    這種瘋狂到殘忍的氛圍也影響到了巴格拉特。看著麵前被蹂虐的新月教徒們,他仿佛幻視到了自己被虐殺的家人。那時候他還年幼,靠著躲入床底,而後乘亂逃出被稱為“家”的屋子才從突厥彎刀下得以在城外被賤賣為奴,逃得一命。


    那時候好像也是在埃爾祖魯姆?十多年前了,他早已記不清了。隻是家人的屍塊和鮮血始終讓自己記憶尤深。


    伴隨著迴憶的深入,巴格拉特好像哪裏的傷口被撕開了,隻能把這種痛感轉移到麵前這群新月教徒身上。迴過神來,他發現自己的肚子好像飽了點。


    “?”


    感到疑惑的他用手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卻發現上麵不知不覺間有了好多不屬於自己的血跡。定睛望去,發現嘴角處滿是血跡的不隻自己一個。


    也是,畢竟他們餓了好幾天了不是嗎?這樣安慰了自己後,巴格拉特的心裏好像好受了些。


    “對了,老師!”想到自己的恩師還生死未卜,巴格拉特擔心了起來。接下來的他顧不上許多,趕忙從自己的衣服上撕扯了一塊布條,裝上幾塊鮮紅的某物向柴屋趕去。


    果然,就如他所想的那樣,阿納格諾斯特斯此時正渾渾噩噩地倒在屋內,昏迷不醒。而巴格拉特在收拾了捆柴禾,擺作燒烤的模樣後,非常輕柔把恩師喚醒。


    “這是什麽?肉嗎?”醒來後的阿納格諾斯特斯看著巴格拉特身旁的布條包著的那些鮮紅之物,有點貪婪和疑惑地問他。


    巴格拉特眼神躲閃似的點了點頭,然後機械地把這些肉擺到柴禾上,“老師,我現在就把它烤了。你也知道我烤肉技術很好的。而且肉吃生的會得病的,不是嗎?”


    但阿納格諾斯特斯看著他那躲閃的眼神,再聯想他方才的前言不搭後語,猶豫地問道:“什麽肉?”


    巴格拉特麻木地笑答道:“沒事的老師,這隻是,


    “鹿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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