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破釜沉舟,心懷鬼胎


    寶慶二年2月12日,立春剛過,秦嶺南麓的雪還未化盡,盤亙在各個山頭的綠林道各寨卻陷入了躁動之中。


    隻因新崛起的石泉縣第一寨刀郎寨,公然在道上豎起‘替天行道,共誅叛逆’的旗幟。


    並且號召那些被紅巾賊滅了寨子淪為流寇的,以及還未被滅寨但是在紅巾的威脅下瑟瑟發抖的寨子們,共襄盛舉。


    最騷氣的是。


    刀郎寨的當家人趙二郎說了,會盟時人可以不來,免得在路上被人一鍋端了。


    隻需要派出使者攜帶‘一兩銀子’的加盟費,就可以成為刀郎寨的外寨,結成盟友共同進退。


    因此此次盟會,也被各地同道戲稱為‘一兩盟會’。


    這事激起的雨點大不大不知道,但是雷聲卻大得在道上到處轟傳。


    身處被紅巾軍威脅下的勢力和寨子們,陷入了遲疑和觀望之中。


    而還沒收到紅巾軍威脅的綠林道上的人,卻當做笑話在看。


    這特麽太搞了。


    人不用去,隻要送去一兩銀子加盟費,就算結盟?


    在過家家麽?


    這刀郎寨隻怕是瘋了,如此一來恐怕紅巾賊會第一時間將火力對準他們。


    而且要是引來一些十惡不赦的流寇加入進去,這刀郎寨就不怕好不容易崛起的名聲臭大街麽?


    名聲臭大街?


    比活下去更重要麽?


    趙斌將第21根竹簽添加在了自己繪製的方圓百裏的地圖上。


    每一根,都代表著一個賊寨。


    星羅密布地分布在群山之間,其中大部分是石泉縣境內的,也有漢陰縣境內。


    有些被折斷了,代表情況不明。


    而大部分未被折斷的則代表著還保持著獨立的存在。


    而他現在插上去的這一根,卻在洋州境內。


    因為就在一個時辰前,一個名為五義山的寨子命使者送來了一兩銀子。


    隻可惜那所謂的使者隻是個替人跑腿送信的職業腳夫,雖然膽子奇大敢接這種要命的單子,但卻稀裏糊塗連對方什麽路子都說不清楚。


    趙斌隻得當他們是尚未被紅巾賊剿滅的山賊勢力。


    “五義山…”


    趙斌指著在子午鎮西南三十裏處的寨子,一頭霧水。


    這寨子所在的山頭背靠漢水和子午河支流之間,地處真符縣境內。據說附近有大片河道匯聚對衝形成的沙洲地形,到處都是茂密的茅草地、小型沼地…


    也許這就是他們能夠負隅頑抗的倚仗所在。


    當然,更可能是這個犄角疙瘩或許壓根不在紅巾軍的目標之中。


    除了這可有可無的五義山外,還有七個附近的寨子送來了盟書,用一兩銀子換走了一麵趙斌命人連夜縫製出來的盟旗。


    無一例外,這些都是在距離刀郎寨最近的寨子,近的相距一二十裏,最遠的也不過五十裏路程。


    看著地圖上密密麻麻的寨子,趙斌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哀歎。


    一個總人口不過萬的小縣城,居然有這麽多法外狂徒。


    老奎憂心忡忡地看著趙斌麵前的地圖,道:“二郎,北寨那出現了紅巾探馬的蹤跡,我們這麽做不是在吸引紅巾軍的注意力麽?”


    “我知道。”


    趙斌深吸一口氣,轉過身來說道:“我隻是在確認大哥帶來的消息的真假。我現在確定,他們的確內部出了問題了。”


    “哦?怎麽說?”


    “要是紅巾軍躲在龍王寨那一帶練兵,我們這麽公然挑釁,他們如果不想失去對其他小寨們的威懾力,就一定會盡快發動襲擊。可他們至今都沒有,說明還沒做好準備。”


    大劉眉頭一皺,道:“可這麽一來,不是給他們一個機會將內部矛盾放下,先轉向對付我們麽?”


    “對,我就是在吸引他們來戰。”


    大劉和老奎愈發疑惑:“為什麽?讓紅巾軍陷入內鬥難道不好麽,為什麽要自找麻煩。一旦他們來襲我們未必擋得住啊。”


    趙斌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


    “如果還有時間,我當然不希望和他們開戰。


    但問題是我們已經沒時間了啊…


    如果再拖下去等到鳳凰山覆滅,以如今的情況發展下去,禁軍很可能就會盯上我們。到時候我們前有官兵、後有紅巾軍,隻能是困頓在這百丈穀中等死。


    為了活下去,我們必須打通一條路。”


    趙斌狠狠砸了下地圖上龍王寨所在的位置,說道:“這一仗,必須打!隻有擊潰紅巾軍,我們才能逃出這囚籠的圍困,衝出一條大好活路來。”


    老奎等人震驚地看著趙斌,誰都沒想到他做那麽多的原因,居然真的是在主動逼迫紅巾軍放下內部矛盾來進攻百丈穀!


    老奎顫聲說道:“是因為我們沒有主動進攻的能力,所以你才出此下策主動引來他們麽?


    可,可是如果紅巾軍真的裹脅了那些難民的話,就算隻是一部分,恐怕東路紅巾軍劉威、劉坤和孫猛的隊伍合一,至少會有兩三千人啊!我們憑什麽去戰而勝之?”


    “人心。”


    趙斌吐出一口氣,微微顫抖著。


    用一種即激動,又恐懼的聲音說道:“和紅巾軍比我們什麽都不如,唯獨這人心可以用來賭一把!如果紅巾軍內部真的不和,那麽此時才是他們最虛弱的時候。


    如果連這樣都戰勝不了他們,那日後哪還有更好的勝算?這一劫,不是他們死就是我們亡!”


    趙斌環顧一眾手下,見他們都默默選擇服從之後,凝聲說道:“既然都沒有意見了,那就傳令下去從即日起封鎖關口嚴加防備,做好紅巾賊來襲的準備…同時…”


    “告訴道上和我們結盟的人,我們為他們吸引了紅巾軍的火力,他們也得拿出點誠意來。隻要獵殺一名紅巾賊,賞銀十兩…!”


    老奎滿是憂慮地說道:“如今紅巾賊勢大,估計沒什麽敢去真的取他們人頭,我反倒怕到時候會有人…殺良冒公。”


    趙斌一愣,很快意識到老奎言外之意,一咬牙道:“那就仔細分辨,敢於殺良冒公的一律嚴懲,但這條事關未來敵我之勢變化時的關鍵契機,必須加上…”


    “是…”


    對於趙斌來說,這是豁出一切的一戰。


    而對於內部真的產生了嚴重分歧的紅巾東路軍來說,同樣是一次暫時放下彼此矛盾的契機。


    劉坤臉色難看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


    他的對麵,是眯著眼睛似笑非笑的蟒麵孫猛。


    而上首位端坐著一名和劉坤略有相似的四旬男子。


    不同於劉坤的幹淨利索、略帶文質,此人留著濃密的長須,堪稱儀表威猛。


    人如其名,這人正是摩尼教子午壇壇主、紅巾東路軍首領,劉威。


    三人身後,都各自跟著十幾名手下,火藥味十足。


    劉威的目光掃過左右兩人時,全都帶著點意味莫名,並未因為劉坤是自己堂弟,而有絲毫親近。


    當然,相比起劉坤,他如今更討厭一朝得勢而盡顯陰狠與野心的孫猛。


    他和劉坤的矛盾,更多是理念和身份之間產生的因素造成的。


    劉威看不慣劉坤天真的理想主義,而劉坤則感覺劉威行事太過不擇手段,有違教義。


    但劉威自己卻知道,他討厭劉坤真正的原因是劉坤才是當年紅巾軍大首領劉福的兒子,是正統繼承人。而且能力也遠比他更強。


    他劉威不過是仗著年齡先一步爬到正位上。


    總有一天,他會被更得摩尼教教眾和一些老人欣賞的劉坤所取代。


    因此當孫猛前來投靠的時候,劉威很快發現這人本質上和自己是一個路子的,大喜過望下直接提拔為副首領,試圖聯合其來徹底壓製劉坤。


    結果老天爺跟他和孫猛各開了一個玩笑,居然發生了金國難民南下的事情。


    孫猛這匹豺狼果然如趙斌所預料的那般,一口氣強行收攏了上千號人馬!


    加上之前帶出來的幾百人,以及劫掠石泉縣獲得的大量財富,愣是短短兩個月就拉出了一支一千五百人的龐大隊伍。


    成為了能和劉威兄弟平分秋色的存在!


    至少明麵上是這樣…


    反倒是劉威之前一心想要壓製的劉坤,因為那不知所謂的原則錯過了這大好時機,手下至今為止依舊隻有不到500人,淪為添頭。


    更可氣的是孫猛狼子野心,實力膨脹之後不僅沒有和劉坤鬥上,反而是覬覦上了他的首領之位。


    兩人至此開始了明爭暗鬥,還死了不少人…


    他想要壓製的劉坤卻成了不停在兩邊試圖緩解矛盾的中間人…


    世事之荒謬,實在讓人感到匪夷所思。


    當然,事情在保持著中立的劉坤眼中卻是又一種視角和看法。


    他很清楚孫猛此人雖然野性難訓又為人偏激,但如今已經無家可歸。所以就算行為有所放肆,劉坤依舊認為他是可以以教義,感化成為紅巾軍中的中堅力量的。


    而且孫猛人馬雖多,但他本人不通軍事隻知道好勇鬥狠的猛打猛衝,加上又是一批難民倉促訓練而得的士卒。


    真正打起來根本威脅不到劉威。


    反觀劉威卻主動對實力暴漲後的孫猛各種針對,以孫猛偏激的性格肯定會針鋒相對加倍迴應。


    這才是導致目前紅巾軍內部矛盾爆發的真正原因…


    所以在這件事上,劉坤越發不滿劉威扮演的不光彩角色,反倒對身為外人的孫猛多有維護…


    三人之間的關係,簡直一言難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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