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芸知道,賈府將賈元春送入宮中,是整個家族的戰略。


    因為如今的賈家男兒,可謂沒一個有出息的,從上到下隻知享樂。


    賈家以軍功立業,可笑的是,現在卻沒一人在軍人任職。


    仕途功名上更是沒一個拿得出手的,唯一讀書出身的賈政,因為賈代善臨終時遺上一本,遂皇帝直接賜了他一個工部正六品的主事職。


    以蔭封入仕,而非通過科舉這種正當手段,是入不了主流的眼的,仕途上很難有什麽成就。


    所以他當官基本上就是混日子,這些年也隻升了一級,成了從五品的員外郎。


    正因如此,賈政才將希望放在了大臉寶身上,時常督促他多讀書,好以後考取功名。


    可大臉寶偏偏最不喜歡讀書,還罵讀書上進的人是祿蠹,整天隻喜歡和女孩玩。


    而賈母偏又疼得不得了,生怕他讀書讀累了,賈政一管,她就護著,所以大臉寶讀書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王夫人也沒想兒子有多大出息,當一輩子富貴閑人就行了。


    可君子之澤,三世而衰,五世而斬。


    到大臉寶這裏已經是傳承的第四代,以肉眼可見的衰落了下來。


    再不想辦法,這富貴就要到頭了。


    既然男人靠不住,那就隻能另想他法:靠女人。


    將元春送入宮中,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做出的決定。


    隻要元春獲得聖眷,讓賈家成為皇親國戚,賈家便可以再度富貴,甚至更上一層樓。


    雖然想法是好的,可聖眷哪是那麽容易獲得的?元春入宮多年都沒有什麽動靜。


    如今,從賈赦口中得知這水晶冰糖方子竟然可以幫到元春,哪能不心動?


    賈芸掃了賈母和王夫人二人一眼,便知道這兩人已經動了心思,連忙道:“大老爺把這件事情想得也太簡單了,吳貴妃自己都嫌聖眷不夠,會幫助大姑姑獲得聖眷,給她自己豎立一個對手?”


    “再說了,大姑姑在皇後娘娘那裏當差,吳貴妃怎麽幫襯她,又怎麽去報複她?皇後娘娘母儀天下,又未有嫡出,吳貴妃巴結還來不及,她腦子壞掉了才會為了這點事去動皇後娘娘的人。”


    “而且,我從未說過我有什麽方子,一直在強調我根本沒方子。若真有方子,能幫到大姑姑,我早給族裏了。”


    “既然我說了沒方子,以後從我這裏就不會有新的水晶冰糖出來,不然就是欺騙吳貴妃,我犯不著去得罪我根本惹不起的人。”


    “既然這樣,方子在我手裏和廢紙有何區別?我何不幹脆換一筆銀子了事?也免得你們天天想辦法來逼問我。”


    “而且大老爺如此威逼,甚至不惜對我用刑,這要是傳出去,到時候再說沒方子,誰會相信?”


    “那時就不止吳貴妃,還有鄭貴妃、周貴人,幾位皇子,王爺,哪個不想要這勞什子方子。賈府不管拿不拿得出來,都會得罪一些惹不起的人,這不是種禍之舉是什麽?”


    賈母聽完之後,微一思索,不由臉色一變,覺得這賈芸說的似乎更有道理。


    王夫人則被繞得有些暈了,本來想說什麽,不得不生生止住,準備先看看形勢再說。


    因為這原本看起來隻是一場簡單的衝突,已經演變成了有關家族命運的事了,不可輕易發表意見。


    碧紗櫥裏,探春若有所思,神情也有些凝重。


    大臉寶從不關心這等事情,反而和黛玉感歎賈芸嘴皮子厲害,迎春則呆呆的,好像沒有聽到外麵的爭論。


    惜春還小,不大懂外麵爭的什麽,也同樣不關心,隻是將注意力放在一幅畫上。


    賈赦顯然不相信賈芸的話,怒斥道:“少在這裏鼓唇搖舌,危言聳聽,你不是說擔心拿出方子後吳家將你滅口,所以才不敢拿出的嗎?”


    賈芸冷笑道:“大老爺若聽不懂人話,就別在這裏叨登了,你就直說收了張沐德多少兩銀子吧,他當初可是許諾我二十萬兩。”


    “二十萬兩?”聽到這個數字,賈赦雙眼一瞪,差點當場去世。


    張沐德,好你個雷打的下流種子,三萬兩銀子就把老子給打發了。


    一直沒有說話當透明人的王熙鳳忍不住唿吸一促,目光火熱的看向賈芸,真的假的?


    當然假的,在張沐德麵前,賈芸一直都說自己根本沒什麽方子,所以也不存在開價一說。


    所謂的二十萬兩,不過是他詐賈赦這個老匹夫的。


    不過,若是開價,賣二十萬兩也不是不可能,所以也不算全假,這也是賈赦本能相信的原因。


    果然,看到賈赦的神情,賈芸便斷定這老賊肯定已經拿了一些定金。


    於是連忙道:“大老爺,張沐德給了你多少兩銀子?不會隻三五千兩,甚至三五百兩就把你打發了吧。若是如此,以後別說你是榮國府的大老爺,賈府丟不起這人。”


    “混帳,誰會為了這點銀子……”賈赦這話剛一出口,就覺得有些不對。


    可這已經夠了,賈芸嗤笑道:“果然,說得這般大義凜然,又是為了賈府,又是為了大姑姑,不過是你自己鑽進錢眼裏了。不顧同族之義,聯合外人威逼強奪,貪鄙至此,無恥至極。”


    “你你你,你血口噴人。”


    “血口噴人?張沐德給你的會票就在你身上吧,都快掉出來了。”


    賈赦一驚,連忙低頭攏了一下袖子。


    可哪裏快掉出來了?隨即臉色一變,自己又中了這小子的圈套。


    但他這個舉動無疑是此地無銀三百兩,賈母和王夫人都不是傻子,而且她們又哪裏一點都不知道賈赦的德性,必然是收錢替人辦事。


    既然是收錢辦事,那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人家拿到方子後就財貨兩清了,可不會記著賈府的什麽好。


    事後說不定真如賈芸說的一樣,以防方子再泄露出去,直接殺人滅口。


    “孽障,孽障啊。”賈母麵露痛苦之色,雖然她沒有指名道姓,但誰醜誰尷尬。


    碧紗櫥內,探春暗暗驚歎,這隻聞其聲,不見其人的賈芸,當真是個厲害的。


    不但口齒伶俐,而且眼光獨到,比大老爺想得更遠,也更清醒。


    反觀大老爺,從進入榮慶堂後就一直處於下風,如今更是被賈芸駁得體無完膚。


    唉,這一切都是貪鄙惹的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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