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音剛落,龔彝故意作出一副十分驚慌的模樣,立即迴道:“哎呀,平西王爺這話,真是嚇煞龔某了呢。想來龔某不過是一時感慨,說出心中所言,可從未指名道姓地說出具體乃是何人呀?沒想到惹得平西王爺如此憤怒,真是罪該萬死呀。”


    他這般揶揄譏刺,令吳三桂愈發憤怒,額頭的青筋都條條綻出。


    他一把將手中大弓丟給旁邊的胡國柱,刷的一聲抽出腰刀,一下子就橫擱在龔彝的脖子上。


    “狗東西,你自要尋死,就莫怪本王下手太狠!現在,本王就在此先了結了你!”


    吳三桂惡狠狠地說完,手中腰刀高高舉起,作勢就朝龔彝的脖頸砍去。


    “且莫動手!”


    隨著一聲生硬的漢語響起,吳三桂的腰刀,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之中。


    朱慈煊循聲望去,見喊話之人,乃是安西將軍愛星阿。


    愛星阿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對吳三桂低喝道:“平西王,且莫動怒。這龔彝身為前明尚書,心懷故主,不忘舊恩,卻亦是人之常情。且他如今前來,也不過是為了給皇帝送行,以盡臣子的本份罷了。你且讓他與皇帝等人吃喝完畢,再行懲處,亦不為遲。”


    他一語說完,一旁的安南將軍卓羅,亦勸道:“是啊,平西王你要懲此人,亦不在這一時。不若就讓他陪皇帝吃喝一番,盡了人臣之禮,你再行懲處,亦是可行。”


    見這二位滿洲要員都來勸解,言語之間暗藏譏諷,吳三桂心下惱怒,牙齒咬得格格響,卻隻得將腰刀緩緩收迴。


    他一邊收刀,一邊咬牙道:“好!且如兩位大人之見,準你為皇上餞行。不過,待此宴完畢,本王必嚴懲不殆!”


    吳三桂一語說完,氣怫怫地走開了。


    龔彝望其背影,一臉輕蔑之色,見他走遠後,才轉身向朱由榔行禮。


    “陛下此番上路,龔某這個做臣子的,無以解救,隻能攜此食盒,為陛下與太子餞行。在下心中,實是……”


    後麵的話,他哽咽著說不下去。


    龔彝抹了抹眼淚,便從袖子中抽出一塊白布,平鋪在地上,聊作桌布。再把攜來的食盒打開,從裏一樣一樣地拿取食物。


    他鋪排食物時,永曆皇帝朱由榔卻是麵無情,整個人仿佛處於一種恍惚狀態,神色呆滯地眺望遠處山崖。


    皇帝這般呆怔遠望,一旁的朱慈煊心下暗歎,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龔彝打開食盒,將食物一樣樣地取出。


    擺在桌布上的,有一隻燒雞,一盆羊肉,一份炸肉脯,一大碗蔬肉丸子湯,以及若幹小菜。


    最後,龔彝從從食盒最底部,取出一大壺酒和三大碗猶冒熱氣的米飯。


    “陛下,太子、王公子,你們都來吃點吧。”擺放完畢的龔彝,臉上生硬擠出笑容,向三人招了招手。


    朱由榔猶是站立不動,一副全無食欲的樣子。


    王從敬亦是呆站原地,木然無應。


    令人驚訝的是,這時,那位太子朱慈煊卻已快步上前,立即就席地而坐,開始動手準備吃喝。


    這位向遵禮法又仁怯不堪的太子,今天這般出格舉動,立即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這是怎麽了?


    要知道,這個所謂的太子,在被關押在金蟬寺後,天天飲食懶進,水米不入,一副懨懨求死之態。怎麽現在死到臨頭,此人卻一反常態,反而有了恁般好胃口,實是令人驚訝。


    隻不過,不管別人怎麽看,太子朱慈煊已是毫不客氣地大吃大嚼起來。


    包括龔彝在內,眾人皆驚訝地看到,這位太子朱慈煊,此時根本沒有半點客套,席地而坐的他,一把抓住那猶是滋滋冒油的燒雞,捏著兩條雞腿,嘶的一聲,從雞屁股處,將整隻燒雞一舉撕成兩半。


    他將一半燒雞丟迴盒中,便開始持著另一半大吃大嚼起來。


    眾人看到,這位太子的吃相十分地貪婪難看。他連吃帶嚼,瞪著眼睛,拚命地把雞塊往自己口中塞去。竟是連雞骨頭都懶得吐了,徑直咽入肚中。整個嘴巴撐得圓鼓鼓的,大股滋滋直冒的澄黃色雞油,順著下巴直滴而下,這般貪狂吃相,簡直有如餓死鬼投胎。


    見太子這般狂吃,龔彝呆站在一旁,一時間根本反應不過來。


    而永曆皇帝朱由榔,先是一臉驚愕,隨取便泛起苦笑,然後歎息著搖了搖頭。


    唉,這位年僅十六歲的太子,此時胃口如此之好,擺出一副豁然不顧之態,開始大吃大喝,大概是因為他年紀尚幼,還不知道這頓飯食對他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麽吧。


    想到這裏,朱由榔忽又悲從中來,幾難自抑,遂閉上眼睛,不忍多看。


    而王從敬見朱慈煊這般模樣,不覺一怔。


    這段時間以來,他們雖然一直關在一處,但朱慈煊給他的感覺,就是一位膽小怯懦又心氣畏怯之人。


    想來在金蟬寺監牢裏,每每提供吃食時,這位太子都在哀哀哭泣,基本沒吃什麽東西,怎麽到了現在,竟是這般貪饞。倒象是要在這裏,要把這人生中最後一頓飯,給盡可能地吃飽一樣。


    眼見到朱慈煊這般大吃大嚼,王從敬心下迷惑不已,卻也不能多說什麽。


    在他發愣之時,朱慈煊已將另一半的燒雞丟了過來。


    “從敬,這些天來,你也沒吃什麽東西,現在有這般好食,你也多吃點罷。”


    “太子,這……”


    在他推脫之時,朱慈煊已將那一半燒雞,往他手中硬塞過去。


    同時,他湊在王從敬耳邊,以微不可聞的語氣對他說道:“從敬,你應該知道,《水滸傳》中,武鬆被押往恩州時,那施恩送給武鬆兩隻燒鵝的故事吧?”


    聽得這話,王從敬頓是一怔,頭腦中電光火石般地想起了《水滸傳》中的語句。


    “武鬆就枷上取下那熟鵝來,隻顧自吃……又行了四五裏路,再把這隻熟鵝除來……行不過五裏路,把這兩隻熟鵝都吃盡了。”


    在押送途中,武鬆隻顧大口吃鵝肉,目的就是保持體力,再尋機脫逃。現在朱慈煊給自己說這個故事,倒是用心良苦。


    這位一反常態的太子,莫非他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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