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閣。


    此時將將卯時,尚不到男女歡悅的時辰。


    早來的賓客大多坐在一樓正堂飲酒品茗。


    以往,這個時候該有歌舞絲竹助興,但今日,卻隻有柳長卿一人獨立高台,繪聲繪色的講述道:


    “......大女兒名真真,今年二十歲;次女名愛愛,今年十八歲;三小女名憐憐......”


    高台下,滿座賓客們皆是一副側耳傾聽模樣。


    最近,桐山縣最時興的當屬《西遊釋厄傳》。


    而柳長卿作為‘說書界’先行者,又因有一副好嗓音,成了茶館、酒肆、妓館爭相邀請的當紅炸子雞。


    最終,財大氣粗的采薇閣把柳長卿請來做了專職駐場說書人。


    正堂乙叁桌,楊震和吳奎自從坐下,便看花了眼。


    滿堂鶯鶯燕燕、環肥燕瘦,或作乖巧狀、或作高冷狀,有膩在客人懷裏的、有坐在客人大腿上的。


    夏日衣衫薄,輕紗薄錦下,若隱若現的嬌嫩皮膚和燈火交相輝映,暗香浮動.......


    可惜,這一切都是別人的。


    他們這桌,除了一碟茴香豆,便隻有一壺淡酒,還有一個埋頭吃豆的姚長子。


    “長子,這茴香豆是老子下酒的!你慢些吃,給老子剩些!”張寶抿了口酒,轉眼看到隻剩了半碟的茴香豆,心疼道。


    這茴香豆在外隻需幾文錢,這裏卻賣百文。


    但不管是張寶還是楊震,都覺得理所應當。


    貴了?這裏可是采薇閣!不但有穿著紗衣的姐姐扭屁股看,台上還有柳先生說書解悶。


    誰若說貴,那定是沒有見過世麵、沒有品位、沒有涵養、沒有素質、沒有逼數!


    癡漢附身的楊震咧嘴看了半天,忽然轉頭望向了張寶,一臉諂媚笑容:“哥哥,我想......”


    “你還是別想了.......灑家身上這點錢隻夠買這壺酒加茴香豆。”不待楊震說出自己想啥,張寶便殘忍道。


    “哥哥,咱來都來了,你好歹叫兩個姐兒相陪,也讓俺們見見世麵啊!”


    “灑家真沒錢!”


    “你藏下的私房錢呢?”


    “誰藏私房錢了?誰藏私房錢了?大郎怎能憑空汙人清白!”張寶像是被踩了尾巴,連聲否認。


    眼看在他這裏休想摳出一文錢,楊震識趣的轉換了目標,繼而溫柔地看向了陳初。


    今日賣桃子的‘公款’都在他哪裏。


    陳初卻男神式‘嗬嗬’,那表情仿佛在說:你想屁吃呢......


    公款嫖c,好玩但不好聽啊!


    迴了山不得被楊有田那幫叔伯罵死。


    再說了,陳初是一個持身守正的謙謙君子,今日隻是為了工作才不得已來了這煙花地。


    ‘因公逛勾欄’.......為了逃戶村的建設和經濟繁榮,咱陳小郎做出了多大的犧牲啊!


    台上,柳長卿說完《四聖試禪心》這一迴,聽眾仍有些意猶未盡。


    不過大家也都聽柳先生說了,這部奇書乃是他的師父所作,隻有等柳先生的師父作出新迴目以後,他才有後續可講。


    “甲柒桌貴客有賞。”


    下方,一青衣小廝高聲喊道。


    柳長卿連忙朝甲柒桌客人走去。


    甲柒桌主位,坐著一名三十歲左右的漢子,頭戴員外帽、身穿錢紋錦袍,猛一看像是位富家翁。


    再仔細瞧,這人麵盤黝黑,滿臉絡腮胡,一雙鷹目偶露精光。


    隨行伴當給了賞錢,柳長卿接了,見禮道:“謝西門大官人賞。”


    這西門官人似乎還沉浸在故事中,良久才歎道:“大丈夫生於天地間,正應如這孫大聖!管他是地下閻羅,還是天上玉帝,但遇不平事,便揮棒砸了那淩霄鳥殿......”


    柳長卿正待接話,又聽小廝喊道:“乙叁桌貴客賞。”


    “西門大官人,在下先去答謝,再來與大官人說話。”柳長卿忙道。


    “無妨,柳先生自便。”


    柳長卿又行一禮,這才轉身去了乙叁桌。


    走近到近前,卻見一少年正笑吟吟看著自己,柳長卿不由驚喜道:“啊呀!師父,您怎來了此處?”


    “長卿啊,不必如此.......”


    “恩師,您授了徒兒《西遊釋厄傳》,便是給了徒兒一個生計。古人雲:師者,無貴無賤、無少無長......”


    ......


    采薇閣二樓天字號雅間。


    後窗打開後,一樓正堂一覽無餘。


    蔡家二郎蔡坤一襲月白長衫,手搖折扇,望著樓下穿梭於各桌之間謝賞的柳長卿,搖頭道:“這寫書之人忒不痛快,聽的人不盡興,好生難受。”


    “二哥,我薦了柳先生來此處說書,你就隻聽出故事好聽?”坐在桌旁的菜三娘嘟起嘴巴吹幹了宣紙上墨跡,上麵寫滿了蠅頭小楷,正是柳長卿方才講的新迴目內容。


    “哦?”蔡坤迴身,看著妹妹似笑非笑道:“嫿兒可是說那帶字仙桃?”


    “嗯,這《西遊釋厄傳》自是精彩,但緊跟著咱們城裏就有了仙桃售賣,若說是巧合,我卻是不信。”


    蔡嫿起身小心收起宣紙,與兄長並立窗前,一雙狐媚眼隨著柳長卿的步伐移動,忽然訝異地‘噫’了一聲。


    “怎了?”蔡坤奇怪道。


    蔡嫿伸出纖纖細指往樓下角落一張桌子指了指,道:“看哪兒?”


    樓下,柳長卿一臉驚喜,竟朝一位看起來隻十幾歲的小郎躬身作了一揖。


    “嫿兒怎會認識這些人?”蔡坤奇怪道。


    “喏~”蔡嫿挑了挑下巴,道:“那個麵目俊秀的小郎,便是在咱家當鋪典當避水裹風乾坤袋之人。”


    “哦......”蔡坤一眼便看到了陳初。


    因為那張桌子旁,能稱之為‘麵目俊秀’的隻他一人......


    倒不是陳初帥的掉渣,主要其餘幾人高的高、矮的矮、黑的黑。


    有了這群歪瓜裂棗的襯托,咱陳小郎直接從小帥哥晉升為大帥逼.......


    隨後,蔡家兄妹便看到了柳長卿認師的一幕,菜嫿不由睜大眼睛,驚唿道:“這《西遊釋厄傳》竟是他所作!”


    蔡坤頗為感興趣的看了看陳初,隨後‘唰’一聲合上折扇敲擊掌心,玩味道:“逃戶們盡是些粗坯,何時出了個能寫書的小先生。”


    “他是逃戶?”菜嫿驚異道。


    ......


    正堂裏,看見柳先生認師一幕的不在少數。


    一時間,幾位好事者想要過來攀談一番。


    卻見方才那西門官人率先起身,一眾伴當紛紛跟隨,帶起一陣座椅移位的聲響。


    西門官人迴頭看了一眼,似乎是嫌陣仗太大,隨意做了下壓手勢,眾伴當又齊刷刷坐了迴去。


    頗有幾分令行禁止的意味。


    “張隊將,也來吃酒哇?”西門官人走近後先向張寶招唿道。


    “西門押司,好巧。”張寶起身抱拳,眼看對方有意交談,連忙著人添了兩張椅子。


    柳長卿卻執了弟子禮侍立陳初身側,說甚的‘師徒不同席’,怎麽也不肯坐下。


    西門官人坐下後,直奔主題:“柳先生,方才我見你稱這位小先生為恩師,難道那《西遊釋厄傳》乃是這位小先生所作?”


    陳初給柳長卿的章節迴目連署名都沒有,柳長卿以為恩師不願暴露此事。


    畢竟在正經讀書人眼裏,寫話本、小說都屬不務正業。


    柳長卿不由為方才莽撞‘認師’的行為感到後悔,隻能看向陳初。


    “一時兒戲所作,讓大官人見笑了。”陳初厚著臉皮直接認下。


    “真是小先生大作啊!”西門官人一聽來勁了。


    又見陳初這桌五名男子,卻隻一碟茴香豆、又無人伺候,便抬手把鴇子招至身前,豪爽道:“秦媽媽,安排幾樣精細小菜、搬一壇唐州春,再喚幾位姑娘來,算我賬上。”


    正偷瞄鄰桌小姐姐的吳奎聞言,身體竟僵直了一下。


    隨後,趕忙整理了一下衣衫,正襟危坐......


    方才還哭著喊著找姐兒的楊震,也瞬間緊張起來。


    還是人姚長子見過大世麵,聽說一會有姐兒過來,抓緊時間把碟中僅剩的幾顆茴香豆送進了嘴中,好像那些姐兒過來隻為跟他搶豆吃似的.......


    楊震喉結湧動,吞下口水,湊到陳初耳旁小聲道:“初哥兒,一會姑娘來了,我該與她們說啥?”


    “說啥?可以與她們聊聊麥苗返青時澆水的注意事項,也可以與她們說說母豬的產後護理。”


    “說這些.......她們能聽懂麽?”


    “不能。”


    “那你還讓我說這些!”


    “反正你說啥她們都聽不懂......姐兒們愛聊胭脂水粉、綾羅綢緞、風花雪月、吟詩作對,這些話題你懂哪個?”


    “......”楊震認真想了想,最終沮喪道:“哪個都不懂。”


    陳初拍拍楊大郎的肩膀,安慰道:“你還沒成婚,男女之事接觸的早了要麽傷心、要麽傷腎,還是老老實實吃你的酒。如此勞心費力的事,就交給我這種成了婚的男人罷!”


    “你......方才還口口聲聲說不在姐兒身上使錢!”楊震悲憤道。


    “我使錢了麽?明明是西門大官人請客。”


    白嫖,使人快樂,陳初要做一個快樂的人。


    楊震一時竟想不到反駁的說辭,吭哧半天才道:“你還沒俺年歲大......”


    陳初卻嗬嗬一笑道:“你年齡比我大,但其他地方,未必有我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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