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薛老慢了一步,刺客都死了。”郭葵也站起來,“不過……也虧得薛老慢了一步。”


    “救不了就各安天命吧,我聽說,就是給你月華方的人,殺了李氏後人?”


    “確實如此,”郭葵擰著眉頭,“昨晚有個百夫長請我過去給他看病,我才知道他也到了此地,而且還殺了刺客。他的病情很奇怪,像是過度透支體力和劇烈運動的後遺症,郭某不才,為免他疼痛而死,隻得用了師門傳承的‘神仙水’,讓他暫時眠休。”


    “這說得老夫都想去看看……”薛老笑了笑:“正好,小子,你師父沒機會見識過,總覺得我學的巫術是騙人的。你是不是也覺得老頭子真的手無縛雞之力啊?嘿!還‘得虧我慢了一步’!今兒很巧,機會有了,你隨我來,且看看,這巫術,是不是騙人的。”


    郭葵本想拒絕的,在淮陰城待那麽久,他對於楚人跳大神的場景是看多了,給他換身袍子,說不定他都能原樣跳出來!但看看薛老的衛兵那虎視眈眈的眼神,郭葵隻能不情不願地應道:“諾。”


    一行三人,離開郭葵的帳篷,沒走多遠,走進了韓信的帳篷。帳篷內隻有一個小兵守在門後,薛老的衛兵向他出示了一個令符,那小兵驗明真偽後,閃身出了帳篷。


    “景雲,請魂杖。”薛老對他的衛兵說。


    “是。”名叫景雲的衛兵半跪於地,從背負的行囊中取出一根不知是什麽動物的大腿骨製作的杖子,恭敬地雙手呈上。那杖子有手臂那麽長,點綴著斷斷續續的縫隙,一看就是很有些年頭,再看就是隨時要被一陣風吹開隨成幾片的樣子。


    薛老一隻手抓住那根“魂杖”,高高舉起,另一隻手的手指指向不遠處的韓信,不斷屈伸,嘴裏極速念著陌生的音節,不知道是什麽年代的咒語。郭葵在旁邊看著,心想這倒是挺新鮮,與平素見到跳大神的場景不太一樣。


    片刻,薛老的咒語停了下來,一陣奪目的金光似乎從“魂杖”的縫隙裏流出,如流水一般流淌在薛老的手臂上,接著是頭和身軀,很快把他整個人染成了金黃色。旁邊的郭葵看在眼裏,眼睛都快要瞪出來了!那看起來像是光,又像液體,但細看卻又不像光,又不像液體。說是光吧,卻像液體一樣流動,說是液體,分出的幾縷,卻強勁地投射到周圍的帳篷上,其中一縷還投入了一個水盆中,可以看到那就是光!可以折射的光!


    不可能的,師父說過,巫師都是騙人的,那一定不是真的……


    渾身散發金光,不過是障眼法吧,雖然作假不容易,還是可以做到的,郭葵在心裏安慰自己道。


    出鞘的鏘聲似乎還在緩慢地通過空氣傳播,一柄古樸的青銅劍不知何時已經靜靜地懸停在空中,劍尖對準了手執“魂杖”的薛老。


    一柄懸空的青銅劍!


    這比障眼法可難搞多了!郭葵心中如翻江倒海,自己也說不清是什麽感受。


    薛老開口了,這次是楚地方言,合著儺樂的節拍唱道:“七百世兮巫鹹,何壽夭兮在予!”


    儺樂,郭葵並不陌生,楚地儺戲多的是,但這樣的拍子,好像跟郭葵聽過的任何一個都不像。按楚地跳大神的套路,前麵那串聽不懂的咒語,是請神祝詞,接下來該是請下來的神自我介紹之類。因此先聽到“七百世兮巫鹹”,郭葵並不意外,這翻譯成普通話,是說請下來的神是七百世以前的上古神巫,“巫鹹”。七百世,三十年為一世,那就是兩千多年!但薛老的後一句“何壽夭兮在予”就讓郭葵有點摸不著腦袋了,這一句是《九歌·大司命》的唱詞,大司命是楚人認為執掌生死的神隻。


    郭葵聽不懂了,難道說那“巫鹹”就是大司命?


    懸空的青銅劍似乎能“聽”懂這兩句唱詞,劍身微微抖了幾下,劍尖更是以肉眼不可見的高頻率抖動起來。這是準備攻擊的前奏,郭葵不懂這些咒語的可怕之處,青銅劍是懂的!


    薛老上前一步,以“魂杖”對著青銅劍的劍尖,繼續唱道:“高駝兮盤螭,廣開兮天門。”【筆者注:不科普地球人真看不懂,楚辭反人類啊……高駝,同“高馳”,高飛的意思;盤螭,劍名,後人大都稱唿為曳影劍;後麵一句同出《九歌·大司命》。】


    郭葵本來能聽懂這兩句的,但他似乎沒有反應過來,依舊停留在思考“難道說那‘巫鹹’就是大司命?”的那個時刻!


    其實不止是郭葵。


    這句咒語,讓除了“魂杖”和青銅劍附近這一小片地方以外,整個世界幾乎絕大部分的地方,時間都停留在了剛才那一刻!


    在這個營寨之外,數千秦軍開始打掃戰場,收兵迴營,正在切割匈奴人首級的士兵一劍割過去,劍鋒停留在敵人堅硬的頸椎上,他皺了皺眉頭,打算更用力一點,一次將這顆頭顱切下來。他的時間停留在這一刻。


    更遠處,王離和李翔的兵馬已經休整完畢,王離下令上馬迴營,他的時間停留在開口的一刹那。身側的鋒將軍臉上的血糊糊已經幹了,分不清是他的血還是敵人的血,都融在了一起,另一側的涉間則解下了自己的水囊,準備遞給鋒將軍,正打算提醒他洗一下臉。而李翔則伸手打算拉住涉間,讓他別在掌軍的主將下命令的時候開口。


    更北邊,冒頓單於收攏殘破的數萬騎,匆匆撤退到一處水窪邊,冒頓傳令休整,他的時間停留在傳令兵遠去的背影中。在他身側,陳平掃視匈奴兵,眸中精光,本來一閃而過,時間恰好停留在精光閃爍的瞬間。


    “高駝兮盤螭,廣開兮天門。”這一句咒語聲音不大,卻似乎傳遍了整個世界,但卻沒人聽到,也沒人看到,這讓整個世界都停止了運行。


    當然停止不是絕對的。


    順著冒頓單於的軍隊退切的方向,草原深處的一座白色帳篷中,一個垂暮的老人睜開了渾濁的眼睛,望向南方,認真地傾聽,他似乎聽到了,而且,他歎了一口氣,時間沒有停止在本該停止的歎氣的那一刻。


    類似的沒有一同停止時間流逝的地方,在大秦帝國的國土上也有幾處。有幾道目光,不約而同地遠眺同一個地方。


    最令人關注的一處,莫過於韓信的帳篷中。


    青銅劍“聽”到“盤螭”的時候劍身重重地抖了兩下,直接從空中消失了!它顯然也不受時間停止的影響。待得薛老唱到“天門”二字,青銅劍才重新出現在空中,這次是劍尖朝地,但一側鋒刃仍警惕地對著薛老。


    薛老又上前一步,“魂杖”靠近青銅劍的一端慢慢滲出如煙似縷的金色光芒,金色光芒飄到青銅劍前一寸的地方,宛如碰上了一麵透明的牆壁,在一個平麵上鋪展開來。


    一座金色的小拱門,拱門和“魂杖”之間的金光凝聚成一座精致的拱橋。


    薛老的手放開了“魂杖”,這根金色的長長的骨頭如那柄青銅劍一樣,穩定地懸空,似乎是它撐起了那座橋,又似乎是那座橋有某種力量托住了它。薛老舉雙手向天,用歌唱般的語調,吐出了久遠年代以前存在過的音節:


    “魂兮——歸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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