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羽箭似乎從天而降,三棱的青銅箭頭在夕陽的餘暉中閃著金黃的光,最後斜斜地插在碧綠的草地上。


    望著匈奴人在一地蒼翠上越跑越快,漸漸跑沒了身影,王離放下弓,手指微微顫抖,他惋惜地歎了口氣:“射偏了。”


    “不能再追了,”涉間同樣惋惜地在歎氣,“馬吃不住。”


    “要是有從馬就好了。”鋒將軍臉上的血跡已經幹了,說話的時候裂開一條條縫隙,如大旱後龜裂的土地。四下看看身側,這裏離舊趙國與匈奴的老界河已經十幾裏,還能跟著追到這裏的,隻有不到五百騎,人怎樣不說,馬是都快累垮了。


    “足以封侯的功勞啊,可惜就這麽錯過了……”王離甩了甩酸疼的兩隻手臂,齜牙咧嘴。數十次拉弓射箭,看到匈奴人中箭倒下固然酸爽,停下來兩隻手卻似乎都廢了。


    涉間笑了:“好家夥,合著你是想用自己的功勞封侯啊!王老五,說實話,那麽多個千夫長,我沒幾個看得上,就你,前兩年皇帝陛下要給你封侯,你居然能拒絕了,憑這點,我涉某,心服口服。”


    王離抽了抽嘴角:“還王老五,啥時候等我抓幾個單於,封王封侯了,給你留個卿大夫的位子,到我家蹭食好了。”


    王家祖孫三輩在秦軍擔任將領,王翦和王賁加起來滅了六個戰國裏麵的五個國家!論軍功,別說王離這個嫡長子,就是他那幾個弱不禁風的弟弟,還有尚未出生的下一輩,都有資格蔭封上幾個侯了。


    但是王離很幹脆地拒絕了由長輩的功勞而得的蔭封,他的爺爺,更是毫不容情地將他隨便打發到了戰場前線,就在王賁的麾下,從一個小兵做起!涉間和鋒,都是跟王離在打代郡的時候認識至今的。


    王離的父親王賁對秦始皇帝說:“按秦律,無軍功不得封侯!既然陛下認為犬子王離有足以封侯的本事,那就請等他立下足以封侯的功勞。”據說秦始皇聽著很高興,讚歎王家後繼有人。


    可惜,這麽精彩的一番話沒有在《史記》中流傳下來。否則,給韓信看到了,說不得又在想,怪不得王離張口閉口“按律”,敢情這是家族習慣……


    “傳令,收兵迴營。”王離和涉間帶著數百人轉向,簡單地整了一下隊。這幾百人的成分亂得很,有王離和涉間的部下,更多是其他千人隊的兵,還好秦軍等級森嚴,王離和涉間都是千夫長,足以鎮得住場麵。


    整隊完畢,正打算往南行進,卻見南麵煙塵大起,一支騎兵奔馳而至。


    “匈奴人不會還留了一支伏兵殿後吧?”涉間嘟噥道。


    鋒將軍在馬背上站定,眯眼看了看,道:“馬倒是不少,人卻是不多,不會是匈奴人的伏兵。”


    數騎斥候跑到近前,不少兵歡唿起來,他們認出了那些斥候裏的熟人。


    “是我們的伏兵,差點留下了匈奴單於的那個千人隊。”王離接見斥候,對傳令兵下令道,“慢步,南向行進。”


    “那就是李翔的先鋒千人隊了,一人三馬啊。”涉間咂咂嘴,說不出的羨慕。


    慢步南進的王離很快遇到了李翔,李翔是一個看著很斯文的俊俏小夥,身材不高也不大,光看麵相,王離覺得那年紀說不定比他營寨裏的韓信那小夥還小一些。看看李翔,再看看身邊虎背熊腰的涉間,王離覺得他倆的職位應該對調才合適。


    李翔這樣的小身子板,憑武力,不知道他是怎麽鎮得住先鋒千人隊的!


    兩軍會合,李翔話不多,簡單地說:“王千將、涉千將,李某奉帥令帶三百從馬,接應爾等退兵。”聲音還帶著年輕小夥的稚嫩,混不似沙場上常見的洪亮醇厚。


    王離、涉間簡單客套下,先傳令原地修整,再一次進行整隊,把受傷和過於疲憊的戰馬替換為李翔帶來的從馬。


    在秦軍中,五千人以上的一支軍力,才能選出先鋒來。為一軍先鋒,都是最不要命的亡命之徒,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衝鋒陷陣不過是等閑事。鋒將軍和涉間都是王賁手下的先鋒千人隊混出來的,那等殺人不眨眼的狠角色才能勉強跟其他先鋒平等對話。王離跟李翔並不熟,本以為他是憑借身世得到的千夫長職位,但看他溫聲細語地下命令,手下的兵執行起來一點折扣也沒有,此刻他單人匹馬,就靜靜地立在那裏,身周數丈範圍內,親兵都遠遠地候著,隻有他招手的時候才有小兵跑過去。


    王離來到李翔身側,眼睛看著忙碌的上千人馬,嘴裏似乎無意地閑聊道:“昨晚我營中混進了幾個刺客,為首的很像李千將失散多年的親戚。”他湊得更近一點,幾乎是耳語道,“後來確認了刺客身份,為首的叫李澹。”


    李翔的臉,長得跟李澹八九分相像,少的那一兩分,更多是歲月留下的痕跡。


    要是李翔再大個十來歲,沒準兩人就差不多一樣了!


    “李澹……”李翔低聲念了一下這個名字,“按輩分我得叫他族叔吧。他……後麵怎麽樣了?”


    “按律,為亂軍營者,不降立斬之!”王離淡淡的說。


    李翔沉默片刻,道:“家父對舊趙武安君李牧一脈,一直心懷愧疚,如果王千將以後遇到李氏後人,還請網開一麵。在下不勝感念。”


    王離道:“李千將,這就太高看我了。昨夜李澹用的可是無影劍術,就在我中軍帳前,殺人如切菜,估摸著,沒個幾百人拿他不下來!王某手下還不到一千人,外麵還有數萬匈奴大軍,反倒是李澹能給王某網開一麵還差不多。”


    李翔的眼睛危險地眯起來,仿佛一下子長大了十歲,那個稚嫩的少年不見了,一下子變成了一個嗅到血腥味的初生牛犢。他急問道:“他的劍呢?無影劍術需要我李氏的家傳寶劍‘不拔’才能施展……”


    王離嘿嘿冷笑:“那把劍自然是不翼而飛了!不然我給你說這事幹嘛!迴頭你得提醒令尊,那舊趙武安邑,可不止一個李澹還活著。他們能來殺我,保不齊也會殺到你家府上。要知道,當年攻滅趙國,反間殺李牧,主帥姓王,副帥可不姓王的!”


    李翔長長地吸進去一口氣,麵沉如水。不遠處,親兵在衝他打手勢請求過來迴報,更遠處,是整隊完畢的七八百騎,陣容齊整,都是訓練有素的精銳。這些精銳,屬於他的那一部,是曾經跟隨過父親李信的精兵;屬於王離的一部,是曾經跟隨過王賁甚至王翦的精兵。


    他知道王離是什麽意思,當年攻滅趙國,用計反間,殺死趙國武安君李牧的時候,秦軍主帥是王翦,副帥李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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