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放亮,匈奴人停止了持續大半個晚上的圍攻和騷擾,帶上受傷的戰士和馬匹,如退潮的海水一般向遠處散去。匈奴人在昨晚的夜戰中弄出了很大的聲勢,但都以佯攻為主,夾雜著幾次搏命的蟻附攀牆,分別試探了秦軍兩個營寨前後左右的防備情況,也很快退去。


    很顯然,匈奴人並不擅長夜戰,更不擅長攻堅戰,他們連夜對秦軍的襲擾,隻是希望秦軍繃緊神經,不能好好睡一覺而已。這樣的策略,隻是《孫子兵法》裏的入門級軍事常識,但正常情況下,匈奴人是不懂得也不會使用這樣的策略的。


    晨曦在斷斷續續的戰場烽煙中灑向大地,在秦人的城寨上留下幾條細細的黑線,那是匈奴人打算火攻留下的痕跡。更遠的地方,匈奴軍營中的篝火陸續熄滅,升騰起更粗的煙柱,再稍後,取而代之的是,炊煙在敵對雙方陣營默契地幾乎同時升起。匈奴人崇拜狼圖騰,但並非茹毛飲血的原始人,他們也喜歡火焰,是圍著篝火起舞的民族。


    早飯隻持續了很短的時間,秦軍左營營門大開,出門列陣。鋒將軍騎著高頭大馬,走在陣列最前方,他臉上的傷口已經處理過,抹著一些青黑斑駁的藥膏。看著並不很齊整的步兵方陣以及左翼的一百多騎,他拔出青銅劍,大吼一聲,拖著長長的尾音:“風——!!”由於嘴張開太大,他臉上的藥膏崩裂,傷口滲出血來,整張臉又如同昨天剛剛下戰場時那樣糊在血水中,宛如魔神。


    “風!風!風!”步兵方陣齊聲大吼。弩兵以腳踏弩,將弩上弦,方陣前,弩機大張,弩箭箭頭殺氣騰騰地對準了遠處集結中的匈奴人。


    在弩箭射程之外,被弩箭對準的匈奴人中就有騎著黑馬的陳平,他旁邊是騎著棗紅馬的冒頓單於。冒頓單於用馬鞭遙指秦軍方陣,問道:“趙公子,這秦人說的‘風’究竟是啥意思?莫不是希望來一陣風,好助他們發射弩箭?”冒頓本身說中原官話都還略顯生硬,隻能勉強進行簡單的日常交流,對於中原文字的博大精深,還沒有深刻體會。


    陳平看著他微微一笑,搖頭晃腦道:“秦人言‘風’,非天地風雲之‘風’也。語出《左傳·僖公四年》中:四年春,齊侯以諸侯之師侵蔡。蔡潰。遂伐楚。楚子使與師言曰:‘君處北海,寡人處南海,唯是風馬牛不相及也。’”


    冒頓很認真地想了想,點頭道:“風馬牛不相及,嗯,風和馬和牛,確實都沒有關係,這個類比很到位,很恰當。”


    這要是韓信在場,兩千年後的考古學家肯定要感慨,冒頓單於這一代雄主的漢語水平實在不咋滴。其實這不能怪冒頓的,也就韓信作為一個考古的懂的比較多一點,哪怕是21世紀的大學畢業生,也多得是不知道“風馬牛不相及”的“風”是什麽意思。


    陳平一本正經道:“單於足下,這裏的‘風’不是雅言,乃是民間俗語,形容男女媾和之用。”考慮到畢竟是麵對草原上的王者,陳平還是盡量文縐縐地解釋起來。


    通俗易懂地說,秦人說的“風!風!風!”等同於21世紀的士兵在戰場上大叫“操!操!操!”或者是“靠!靠!靠!”


    冒頓愣了愣神,啐罵道:“哇靠,還說中原大地崇尚禮儀,秦人真一點都不文雅!”他轉頭對旁邊的騎士說,“紮伊,傳令給卡薩的萬人隊,讓他安排些人,去教秦人懂禮貌!順便,讓他們調整陣型,戒備兩翼,與沮渠森佐的萬人隊交替掩護殿後!”


    紮伊臉色蒼白,但精神抖擻,用匈奴語應了一聲“得令”,拍馬轉身離去。他昨天受了重傷,但一直堅持護衛在陳平身側。冒頓之前下達了一係列軍令,傳令的親兵基本上都差遣出去了,最後一條調整殿後的命令,冒頓直接招唿他去傳。


    冒頓下完命令,轉頭向陳平道:“趙公子,我們也走吧。”


    陳平最後看了一眼被戰場狼煙籠罩的秦軍城寨,點點頭道:“嗯,是該走了。”


    不多時,一支三千多人的騎兵集結完畢,緩緩朝秦軍方陣開拔,速度越來越快,很快發起衝鋒,形成一條並不很規整的鋒線。隻要擊潰秦軍方陣,就能混在潰兵裏衝進秦軍營寨,這一點,不需要多麽高深的兵法知識就能預見到。


    問題在於,秦軍集結成陣勢,不是那麽好擊潰的。匈奴騎兵衝進一千步內,營寨裏的巨弩首先做出了迴應,再近一點,是寨牆上密集的弩箭,更近一點,還得加上秦軍方陣射出的弩箭。等到匈奴人進入自己的射程,已經有上百人落馬。不過數量上他們還占有絕對的優勢,因此唿喝不絕,衝勢不減,顯然是想直接用馬匹的衝力撞開秦軍方陣。


    鋒將軍緩緩退入步兵方陣中,手中青銅劍高高舉起,畫了個弧,指向奔馳而至的匈奴人。領頭的一名騎士執弩在手,高唿道:“騎百隊,衝鋒!”率先衝出陣列,看麵貌,那騎士正是百人將秦蘇。緊隨其後,在步兵方陣側翼等待多時的一百多名秦軍騎兵也吆喝著號子,策馬衝了出去。左營的一百騎兵,在昨天交戰中已經折損了二三十人;右營也有一百騎,王離把他們當步兵派去守備寨牆,在昨晚的騷擾性進攻中,右營業折損了二三十騎。今天王離把右營的七十餘騎補充過來,湊成這一百多騎,已經是秦軍此刻全部的騎兵。


    秦蘇帶著秦軍僅有的一支騎兵,迂迴到匈奴人右側,宛如一條大魚旁邊遊過來一隻小蝌蚪。秦蘇一馬當先,夾緊馬腹,手持雙弩,嗖地發射了兩支弩箭。如同蝌蚪突然露出與體型不相稱的獠牙,一百餘秦騎一次齊射,匈奴人居然有四五十騎落馬。秦軍騎兵的手弩雖然比不上步兵的腳弩那麽勁道,但有抵近射擊和側翼偷襲的優勢,攻擊效果好得驚人。秦騎一擊得手,沒有同昨天那樣直接突入敵方陣營,而是緊貼著匈奴人的射程邊緣,一個急轉彎,又拉開了距離,準備下一次的攻擊。


    匈奴騎兵作為一支嚴重缺乏軍陣訓練的軍隊,顯然沒什麽經驗麵對戰場上來自側翼的襲擾,由於指揮係統跟不上,指揮官甚至半天還沒騰出手來派人防護側翼。匈奴人個體的騎術和戰鬥力可能還在秦騎兵之上,但他們的裝備比秦軍落後不止十年,弓箭的射程短、皮甲的防禦力差。昨天鋒將軍帶著秦軍騎兵正麵衝鋒,還能反複將十倍於己的匈奴騎兵陣型鑿開,今天秦軍騎兵采用了更為靈活的襲擾戰法,更讓匈奴人無所適從。


    說時遲,那時快,匈奴人頂著頭頂來自寨牆的箭雨和側翼來自秦騎兵的襲擾,終於還是進入了自己的射程範圍內。這一次,匈奴人也改變了策略,不再像昨天一樣硬衝秦軍步兵方陣,他們一邊射箭,一邊從方陣左右兩側繞過去,嚐試圍起來!


    普天同慶,長假不斷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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