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蘇的腳步聲穩定而有力,帶著甲胄摩擦的聲音,把韓信從沉思狀態拖迴了現實中。


    墨玉似乎是一劑安神止痛的良藥,她在的時候,韓信覺得一切都是那麽正常,仿佛隻是一覺睡醒過來,身體的疲憊、撕裂的疼痛都已經離他而去。但當墨玉消失在門口,秦蘇出現在門口後,韓信的感覺,似乎是遲鈍的神經末梢艱難地把疼痛信號終於傳到了大腦,他感覺到了痛,渾身上下無數針紮錐刺的劇痛!


    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覺,韓信能感覺到身體在不斷地向大腦告警,足以將任何人疼暈過去的劇烈痛楚,卻在他的忍受範圍之內。作為一個大部分時間還是埋首故紙堆,隻有少數時間才到挖掘現場看看的考古學專家,韓信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一個那麽能忍痛的人。


    “喲,信伢子,你咋就坐起來了呢?”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一個迴袍老者從秦蘇身後閃出來,小步跑向韓信,按著他的肩膀讓他重新躺在簡陋的行軍床上。


    “郭神醫?你也在這裏啊?”躺下的時候不知牽動了哪一塊肌肉,讓韓信兩個肩膀都如火燒般熱辣辣地疼起來,顯然,這兩處地方的傷勢,比別處更加嚴重。


    扶著他重新躺下的老者,正是在下邳城幫他治好了韓儀肺癆病的郭神醫。與下邳時端坐醫館身穿裘衣的神醫形象不同,郭神醫此時穿著一身粗布衣裳,外麵掛了一副秦軍製式皮甲,他捋了捋花白胡須,閉眼給韓信搭脈,輕輕地搖頭晃腦道:“老夫現在是軍醫,自然在軍營裏。你小子是被拉來做了什麽苦役麽,前麵抬過來的時候,體力透支,筋腱拉長,五髒不正,六腑皆傷,渾身上下,沒一塊好皮了!”他睜開眼,搖搖頭道,“你能活下來,讓老夫很是驚訝,你的命比你家儀伢子還硬些。”


    秦蘇拱手,恭敬問道:“敢問郭方士,如你所言,這位韓公子已無性命之憂了吧?”


    秦代稱唿醫生,軍中一般稱為“方士”,這跟煉丹的“方士”有點關聯,但絕對不是一迴事。


    郭神醫擺擺手:“沒睡過去,那自然是死不成了,不過下半輩子,就這麽躺下去,也未可知!”


    “躺……一輩子?”韓信腦袋一蒙,臥槽,穿越未捷身先殘?!


    “那麽嚴重!”秦蘇也吃了一驚,“韓公子於我有救命之恩,還請郭方士盡力相救。”


    “哼!盡力,盡力,王離跟我說盡力,你也跟我說盡力,醫生救死扶傷,說的就是救了還死和扶了還傷,這種事,是盡力就能搞定的麽?”郭神醫又擺擺手,似乎火氣很大,“老夫是迴家救女兒去的,被你們當官的發配到這勞什子破地方來,開口要救這個,閉口要救那個。你們是打仗的,刀槍無眼,能不死就不錯了,殘廢了正好不用再去打仗!”


    韓信聽到郭神醫說到“救女兒”,心底一亮,脫口而出道:“郭神醫,‘月華方’是真的有效,舍弟後麵恢複得很好。”


    郭神醫的神色緩和下來,讚賞地點點頭:“嗯,信伢子也算是有恩於我,這寨子別的誰都可以不救,老夫獨不會不管信伢子的死活。不過,信伢子也不用太擔心,哪怕你真的身癱體殘,以你今晚立的功勞,迴去起碼有個不大不小的爵位了,這輩子管保吃喝不愁。”


    這話安慰得,韓信簡直不知道自己該高興還是發愁。高興的是,他稀裏糊塗,甚至不是親手殺了幾個人,就立了傳說中的大功勞,起碼秦帝國管飽了。這件高興的事是沒有水分的,作為考古學者,韓信曉得,曆史上秦朝首重軍功,對於有軍功在身的傷亡將士,死的撫恤從優,傷殘的管餓不死。發愁的事情也很明顯嘛,曆史沒什麽變化的話,秦帝國自己都沒多久的命了,很快要二世而亡,這管餓不死,也隻能管到秦朝滅亡啊……


    何況,韓信細心,覺得郭神醫這安慰有點言外之意,這“神醫”估摸是真沒法子了,看他這麽殘廢又有點不太好意思,所以安慰下?


    “郭神醫,這殘不殘廢的,另說吧,我現在覺得渾身刺痛,有沒有什麽法子,能給我緩解疼痛的麽?”韓信說道,他語氣平穩,看上去渾身並不很痛,實則,除了他自己,沒有人知道那是什麽樣的痛苦,不過這也讓他確認了這個身體的又一個異常之處,對於疼痛的忍受力……極強!


    郭神醫閉著眼睛搖搖頭,手指再次搭上韓信的脈搏,片刻之後睜開眼睛,點點頭:“確為剝皮抽筋之痛!你沒有疼痛而死,倒也真是個不大不小的怪胎。”他從懷裏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個盒子,打開盒子,裏麵居然是滿滿的一盒鵝絨,鵝絨中才是一個被精心保護的瓷瓶,“這是上好的離唇醉,千金難買,據說是上古神醫扁鵲製作的,配方已經失傳了,用一點就少一點啊……”


    離唇醉?韓信正想說“好熟悉的名字”,猛然迴過味來,尼瑪,這不是在下邳的時候,為了給張良假裝屍體,從黑市買的兩種藥劑之一嘛!韓信現在還記得,那個黑市商販,大大咧咧從懷裏掏出兩個瓶子的時候,似乎沒怎麽把那兩個東西當迴事,而那兩個小瓶子裏,一個裝著足以比擬屍臭的“千蛆醬”,另一個裝著的,就是眼前郭軍醫奉若神物的“離唇醉”!!


    原來張良能活著從下邳城鐵桶一般的秦軍包圍圈走出來,真真靠的不是什麽幸運和巧合!!


    郭神醫手裏小心翼翼捧著那個小瓷瓶,搖頭晃腦地繼續掉書袋:“信伢子,這‘離唇醉’雖然能保你不痛,但如果你醉得久了,這手腳再不運動,就真的要廢了。而且,你五髒六腑也都傷著,口服此藥那是萬萬不行了。容老夫想想,古書有載,上古神醫扁鵲曾經以‘離唇醉’兌水,塗抹病人全身,病人全身無知無覺。不過這段記載荒謬絕倫,老夫一直以為可能是後人攀附胡說……”


    他覺得荒謬絕倫的東西,卻讓韓信眼前一亮。哇靠,這不是全身麻醉嘛,難道說這個神奇的“離唇醉”跟21世紀最新的麻醉藥一樣先進,不僅可以口服,還可以直接塗抹在皮膚表層,就可以滲透到神經末梢處,進而影響痛覺神經?


    “可以先在手指上試試。”韓信說。


    秦蘇用大碗端來了一碗水。郭神醫從懷裏摸出一個錦囊,從錦囊裏抽出一根銀針,他用針尖探了一下“離唇醉”,然後把針尖浸到水中。韓信伸出手,看著郭神醫拿起另一根銀針,沾了點水,小心翼翼地點在韓信的食指尖上。


    針尖刺透了韓信手指的皮膚,他從渾身上下無數種痛覺中區分出了那一點模模糊糊的痛覺,隨後,眨眼的功夫,手指尖上的痛覺消失了,再眨眼,整根手指失去了感覺,再眨眼,是手掌,其次是手肘、手臂,當半個上身已經感到麻痹的時候,韓信張嘴想說點什麽,兩眼一黑,居然已經沉沉睡過去。


    郭神醫捋了捋胡須,慢裏斯條道:“不好,老夫誤判了劑量。”


    秦蘇則盯著他端進來那碗水,兩眼放出興奮的光:“郭方士真神仙手段,明日退敵,郭老先生可得一大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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