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淮陰西城門出來走上不到一刻鍾,就已經是下鄉的地界。


    南昌亭是下鄉最靠近淮陰的一亭,古代十裏為一亭,每個“裏”的負責人為“裏正”,每個“亭”的負責人為亭長。史記裏麵記載了三個比較重要的亭長,最重要的莫過於泗水亭長劉邦,那可是《高祖本紀》裏麵的主角;其次是一席話觸動項羽愁腸,促成項羽烏江自刎的神秘亭長,姓名不詳——好歹也是《項羽本紀》的配角了;第三個亭長是接濟韓信幾個月之久的南昌亭長,同樣姓名不詳——雖隻是《淮陰侯列傳》裏的配角,但知名度不亞於前兩者!


    現在韓信已經知道這個同樣神秘的南昌亭長姓張,韓柳叫他張世伯,而薛天給張良留下的路引,會直接將張良帶到這個亭長這裏!


    換言之,司馬遷寫《史記》的時候,沒法弄清楚張良刺殺秦始皇失敗後究竟是怎麽躲過這十年的,倒是在寫韓信的時候讓這南昌亭長露了下臉。雖隻是驚鴻一瞥,卻已經足以讓韓信明白,到目前為止,他還跟著曆史上韓信走過的腳步在走。


    韓信一路問來,已經找到了南昌亭長的家,順帶問清楚這位張世伯全名張純梁,是這一帶有名的忠厚長者,受鄉裏鄉親推介,名正言順地擔任亭長一職。


    聯想到曆史上韓信最後對這個忠厚長者的評價和處置,韓信在敲門之前,已經做好了麵對一個“河東獅吼”的準備。史記裏記得清楚明白淺顯易懂,韓信在南昌亭長家蹭飯的時候,亭長的妻子不想給韓信免費蹭飯,就早起做飯洗鍋,等韓信來的時候就沒東西可吃了。曆史上的韓信受了這個刺激,就再沒來亭長家蹭飯。


    由於有了這麽一節,等後麵韓信分封楚王榮歸故裏的時候,他給一飯之恩的漂母千金報酬,給南昌亭長則隻有幾百錢,還留下一句話“公,小人也,為德不卒。”這句話翻譯成21世紀的文言文小白們能看懂的白話文是說,你不過是個小人罷了,想做點好事,終究沒堅持下去。


    話說得極重,而且把原本該扣在亭長妻頭上的帽子扣到亭長頭上了?


    “咚咚咚”門開了,開門的是個麵相和善的中年婦女,常年的外出勞作給她留下了明顯的印記,臉色黝黑,眼角已經依稀可見魚尾紋,開門的手上布滿老繭,身上的粗布衣裳打了幾個補丁,針腳細密,做工非常到位。


    “你好,晚生韓信,特來拜見張世伯。”韓信隻大致看了這中年婦女一眼,沒有失禮地盯著對方看,而是低頭行禮,很恭敬地說。


    “韓……哦,你是信侄子啊,快進來進來,喲,幾年不見,都長這麽許高了,快,進來,”中年婦女看到韓信隻驚訝了一下,卻是又驚又喜,忙不迭地打開門要迎他進來,同時向裏屋高聲喊道,“夫君,信侄兒來了,得空快些出來,莫讓伢子等久了。”


    韓信被請進大廳裏,又是上座又是奉茶,搞得他都有點受寵若驚,連聲道:“伯母,這太客氣了,如何使得。”看著這張伯母忙裏忙外進進出出,不斷將各種點心依次端到韓信麵前,而且哪怕韓信多次表示已經吃飯,她仍堅持表示一定要殺雞弄點肉,給久未歸來的韓信接風。韓信心想,司馬遷那貨真真是在睜著眼睛瞎寫!南昌亭子那麽好的一個妻子,怎麽會做出來早點做飯不等韓信吃飯這種混賬事情來!


    不多時,卻見一個身著勁裝的中年男子從裏屋走出來,同樣是麵容和善,看起來極易親近的人,他過來握著韓信的手,就開始述說可憐的韓母是如何被肺癆折磨致死,而更可憐的韓柳被可怕的肺癆折磨至今未死,最後卻深明大義地建議韓信別管弟弟的死活,先分開居住,以免步韓母後塵,隨韓母而去雲雲。


    這時韓信才驚覺不對勁!按照韓柳的說法,前不久神秘的張世伯還去淮陰看了他,建議他賣掉房子跟他走——短短不到一個月後,同一個人對韓信就可以說棄父母兄弟不顧,先自己逃得一命再說?


    韓信經曆的種種斬釘截鐵地告訴他,事情的真相恐怕沒有那麽簡單,而所有的蹊蹺,就在神秘的張世伯那裏。


    神秘的南昌亭長張純梁似乎能透過韓信的目光看清他心中的疑惑,張純梁笑道:“信侄子,你以為我在騙你,對不對?——此一時也,彼一時也,我讓柳侄子搬家的時候,他的癆病還有的救,現在已經沒得救了。”


    韓信不動聲色:“為何這麽說?”


    “不是我這麽說的,我認得一個所謂的‘神醫’,姓郭,是他治了之後,親口跟我這麽說的。”


    韓信節節進逼:“如果郭神醫也覺得柳弟的病可以治好呢?”


    張純梁點點頭:“去年你母親臨死,也是這麽說的。這個問題很簡單,不過是相信誰的問題而已,郭神醫是有神醫的稱號,但你知道他治死了多少人?”


    “我知道他治活了多少人。”關於郭神醫的醫術問題,韓信和張良兩人在客棧的時候就打聽過,基本上有多少人說這個醫生好,就有多少人說這個醫生差!但韓信不認為有爭議的醫生就不是好醫生,韓信還有一句話沒說出口,沒治死過那麽多人的“神醫”,可能還未必如已經治死過很多人的這個更有經驗吧!?


    張純梁搖搖頭,歎氣道:“乖侄子,那你是選擇相信他了?也罷,你可以先迴去看看,也許這一次,就該給柳侄子準備後事了。”


    韓信從懷裏掏出薛天送給張良的路引,遞給了張純梁,道:“世伯,今天冒昧來訪,還有一半的緣故在這個路引上麵,你可認得麽?”


    張純梁一見到那路引就像被勾走了三魂七魄,從韓信手中一把奪過,顫抖地摩挲著上麵的名字,眼中精光閃爍:“長弓良,他在哪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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