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頭領歸來,無論怎麽說都是一件值得慶賀的喜事。


    尤其是錢大禮和褚觀舟一派的人,更是覺得張夢陽的到來是彌縫會中矛盾的大好良機。在這位身為金國藩王的大頭領的引領下,必能實現會中兄弟利益的最大化。


    另一派的人則與之心情相反,認為紅香會自成立以來走到今天,麵對金人的入侵,實已到了何去何從的關鍵時刻。


    倘若抉擇不慎,整個紅香會都將會淪為金人損害中原的工具,在曆史上落下個漢奸賣國賊的罵名。


    因此,這一派的人們表麵上雖也是喜氣洋洋,內心裏卻都在算計著如何勸說大頭領放棄金國的榮華富貴,帶領幾十萬紅香會眾抗擊金兵,打出一片屬於自己的天地來。


    如果他不答應,那就隻好請他讓出大頭領的位子,另行推選有誌於家國天下的英雄接任大頭領一職。


    在他們這些人看來,紅香會最不缺的就是英雄。


    雖說在船上之時,張夢陽已經聽麻仙姑說了會中的大概情形,但他向來懶於梳理這類複雜的事情,因此對眼下淩亂的會務也不怎麽放在心上。


    大金國皇帝的位子對他來說都可有可無,何況是一個江湖幫會的大頭領?


    這所謂的大頭領,在後世有一個最為通俗易懂的叫法——黑幫頭子。


    若不是陰差陽錯地被這大頭領的頭銜給砸中了,加之會中諸位頭麵人物的一力推舉和勸說,他對這黑幫頭子的交椅實在是談不上多大的興趣。


    他對紅香會唯一有興趣的,是方臘當年叱吒江南時候用以號令群雄的傳國玉璽。


    那枚青白玉石質的玉璽,光滑潤澤,紐背之上雕刻著異常精細的雲紋,紐側也刻著雙鳳朝陽紋的精美紋飾,玉璽的印麵刻著八個古拙的篆體字,那是“恭膺天命,福祿壽恆”幾個大字。


    這枚玉璽的模樣,時常地浮現出他的腦海,他也總是時常心不由主地試想:


    “倘若在二十一世紀裏擁有這樣一枚玉璽的話,肯定會是價值連城的天價之寶,把它拿到拍賣行裏去拍賣,所得的成交價格必會讓世人為之矚目的。”


    除了這枚玉璽而外,紅香會的宗旨,紅香會的前途,以及它想要推翻趙宋王朝,再造河山的宏圖大業等等,都不是他所關心和喜愛的。


    他所關心和喜愛的,隻是姨娘、淑妃、鶯珠、多保真等等那些香噴噴的鶯鶯燕燕,以及那兩個新降生的孩兒。


    當然,還有那枚青白玉石質的傳國玉璽。


    就算有朝一日他辭去了紅香會的大頭領之職,他也希望能設法把這枚玉璽卷走,將來留給自己的兒孫們當做鎮宅之寶。


    進入到了君子館村中之後,看到村中的百姓十室九空,大部分茅屋民宅都被紅香會弟兄所占據,張夢陽的心中便有些不喜。


    他帶著責備的口氣對錢大禮、呂師囊等人道:“既然咱們紅香會要幹辦大事,就應當愛民如子,籠絡民心,走好群眾路線才是。


    “把百姓們全都趕跑了,霸占他們的村子,霸占他們的房屋,那不是把人民百姓全都推到咱們的對立麵去了?


    “其他地方的州縣百姓看到咱們紅香會原來都是這種鳥德性,一傳十十傳百,豈不把我會的名聲都給毀了?


    “名聲毀了,民心也就失了。失了民心,我們還如何能成其大事?”


    經了他的一通訓斥,紅香會兩派的頭領們都覺得他說得頭頭是道,渾沒料到這個整日價東遊西蕩的大頭領,居然能把得民心者得天下的道理講得如此透徹明白。


    因此盡管人人麵上不動聲色,內心裏卻都有些對他刮目相看。


    就連麻仙姑也沒料到,這個在船上整日價摟著她胡纏鬼混的小老公,在紅香會下屬麵前說起話來,居然也頗有點大人物的風範,那種稚氣加滿腹經綸的模樣,令她看在眼中既覺驕傲,又覺得著著實喜歡。


    呂師囊聽到大頭領言辭中頗有見責之意,便連忙解釋說道:


    “大頭領有所不知,自從今春南北兩國交戰伊始,州縣百姓皆恐遭受池魚之殃,因此一聞北虜兵馬南來,盡都扶老攜幼,向著京東和淮北、淮南逃奔去了,以圖避免這兵燹之禍。


    “為此,河北一帶的州縣鄉村,若是不得官府的刻意約束,基本上都是這般十室九空之像。尤其是這君子館,村中人口更是逃亡得厲害,幾乎是百不遺一。


    “我等之所以把聚會之所選定於此,便也是看中了此間村民所剩無幾,不會產生出滋擾百姓之害,這才召集各路弟兄來此共商大事的。”


    張夢陽聽了之後,笑了笑說道:“如此說來,倒是我對大夥兒責備得冒失了,小弟在此謹向諸位哥哥們表示歉意了!”


    說著,對著在場的諸位頭領拱手作了一揖。


    諸位頭領們連忙抱拳答禮,都道:“大頭領何須如此!”


    接下來,諸位頭領們便在村中置辦酒席,恭賀大頭領歸來主持大計,同時款待麻仙姑和婆盧火兩位貴賓。


    宴席上的酒食甚是豐盛,會眾們山唿海飲,暢敘豪情,談的說的,都是些光明正大的場麵話。


    至於麻仙姑先前告訴他的兩派因意見不同而大起爭執的情況,在這酒席之上,張夢陽暫時未能察覺出來。


    至少大家表麵上還都是一派和風細雨,其樂融融的樣子。


    張夢陽兩年多來經曆的廟堂和江湖上的風波險惡多多,積累下來的處事經驗也已經頗為不少,知道看似風平浪靜的表麵之下,往往湧動著勢強勁猛的暗潮。


    在這種情形之下,正經的要緊事往往沒人擺到桌麵上來說,基本上都是些虛與委蛇的場麵話居多。


    反倒是酒席散場之後,總會有那麽幾個要緊人物,私下裏偷偷摸摸地找到他,把心中的所思所想對他和盤托出。


    那樣的時刻那樣的話,方能夠看出一個人及其他所代表的某一夥兒人真正的所思所想,並意圖左右他這個大頭領對某件事情的分析和判斷,進而對事態的發展起著決定性的作用。


    所以,張夢陽麵對熱熱鬧鬧的推杯換盞,吆五喝六,始終都表現不出太大的興致來,他認為這樣的場合遠不如與麻仙姑在滹沱河上漂流的時候,那種毫無羞恥的放縱和卿卿我我來得自在,來得輕鬆。


    他甚至盼望著這令人討厭的酒席趕緊結束,把這難得的夜晚時光重新交迴到他和麻仙姑兩人的手上。


    想到這裏,他不由自主地扭過頭來看了看坐在不遠處的麻仙姑。


    他看到麻仙姑也正頗為無聊地坐在那裏,把目光朝他這邊望將過來。


    兩個人四目相交,會心地一笑,幾乎同時舉起了酒杯來朝對方示意一下,然後共同喝下了杯中的美酒。


    張夢陽忽然想到,他來到君子館之後,從始至終還都沒見到莽鍾離大哥呢。


    莽鍾離眼下是紅香會中的頭麵人物,這樣的場合不應該沒有他啊。


    張夢陽把目光在遠近各處都找了一遍,果然沒有看到莽鍾離的身影,不由地心中暗怪起來:“鍾離大哥跑哪兒去了?”


    他把心中的疑問對陪侍在近旁的錢大禮說了。


    錢大禮道:“大頭領有所不知,鍾離兄弟的結拜大哥銅拐李與人相鬥一場,身負重傷,被他的四弟歐陽先生背迴來的時候,已經斷氣多時了。


    “靈堂設在村子北麵的祠堂一側,會中兄弟看在鍾離的麵上,都去上香祭奠過了。鍾離兄弟因為要為義兄守孝,因此並未前來與大頭領相見。”


    張夢陽點點頭道:“即是如此,待會兒酒宴散了之後,我也該過去祭奠一下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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