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夢陽迴房去告訴芸香,隻管讓師師睡個自然醒,不要專門喚醒於她。哪知道李師師聽到他的說話聲,便已經展目醒過來了,說道:“我已經睡得飽了,覺得這屋裏頭氣悶得很,不如趁著天還沒有亮透,街上行人稀少的功夫,到外麵去走走的好。”


    張夢陽笑道:“都怪我說話吵醒了你,早知如此我就不進來了。你身上不舒服,走兩步路就喘得厲害,為什麽非要強撐著下地行走?依我看,不如在炕上多躺一會兒。”


    李師師道:“你可拉倒吧,這一路上都是聽你的時候兒多,不是躺著就是坐著,鮮有下地活動的時候兒,搞得我現在稍一活動就頭暈發汗,要是再這麽在炕上偎下去啊,隻怕我很快就成了個廢人了。”


    張夢陽笑道:“這麽說來,那倒是我的不是了,等見到了王神醫的時候兒,咱們問問他,依你現在這麽個病勢,適不適合每天下地走動,如果神醫允可的話,從明天開始,我每天都陪著你到水邊林下去散步消遣,走累了的話,就坐在岩石上歇一歇,歇好了之後咱再接著走,看你這一天下來能走出多少步去。”


    李師師笑道:“要是我身上傷得不重,就算是陪你走上一天也不怕,又哪裏用得著歇了?”接著,她歎了口氣說:“也不知我這內傷加外傷的,究竟還有沒有得治,若是連這王神醫都沒有法子的話,也不知……也不知我在這世上,還能有多少日子!哎——”


    說著,李師師泫然欲涕,想到了遠在北國的晴兒,想到了近在眼前的張夢陽,心中充滿了戀戀不舍的酸楚之意,隻覺得世上若無這兩個人惹自己牽掛的話,撒手西去對眼下的自己而言,說不定倒是一種解脫。


    隻是因為有了這兩個人嗬,竟令自己覺得這個世界憑空地多出了無限的美好,再也難以毫無遺憾地舍之而去。


    張夢陽見她如此,便笑著安慰她說:“你要是非這麽想,那可是自尋煩惱了,人家芸香姐姐的這位表哥,若不是有著些起死迴生的真本事,怎能當得起神醫兩個字?待會兒見了他,說不定幾副藥吃下去,立馬就能看出效驗來呢。”


    李師師也拭了拭淚道:“本來在路上的時候,我也沒有尋思太多,以為見到了王神醫之後,必能夠為我妙手迴春。可是自昨天到了這鎮子上,眼看著就能見到神醫之麵了,我卻又莫名其妙地擔心起來,你說是怪也不怪?”


    張夢陽笑道:“世上的好多事不認真不行,但是過分認真了也容易出亂子。我看你就是犯了這個毛病了,這不天都已經開始放亮了麽?待會兒就帶著你去瞧神醫去,我說什麽你都以為是安慰的話,必得讓神醫親口告訴了你病情無礙,你才能把心放到肚裏去呢。”


    李師師道:“如你所說的最好,要真的連神醫都認為沒救了的話,其實也沒什麽的。這段日子來有你陪伴著我,照料我,我早已經是心滿意足了,就算是死,我也可以瞑目的了。”


    張夢陽道:“又胡說八道了,是不是做了什麽不好的夢了?一大早的剛睡醒就神神叨叨的亂說。我告訴你,但凡這夢裏夢見的吉兇,都和你將要碰上的事情大相反。再者說了,夢這東西本就屬虛無縹緲,怪誕離奇,真要把這當成件事兒來嚇唬自己,那豈不是庸人自擾麽。”


    說完,張夢陽就和芸香一起服侍著李師師穿衣梳洗,等妝點好了出得門來,李師師一看院中的天井之內立著十好幾個紅香會中的人物,隻以為他們也都是來此住宿的旅客,心想:屋裏的窗格上才微微地見些光亮,這些人居然也起的恁早,他們應該都要預備著遠行趕路吧!


    紅香會眾人則是看到二頭領和那個名叫芸香的婦人,扶出了一個身著靛青色春坊女衫,下著素白色百褶羅裙的女子出來,仔細一看,但見這女子頭上梳著一個長發心的元寶髻,發髻上簡單地插著幾個明晃晃釵環,再看相貌,則更是人世間少有的絕色佳麗。


    大夥兒任是誰都沒見過月裏嫦娥,瑤台仙子,也不知道月裏嫦娥與瑤台仙子究竟是如何個美法兒。但眼前出現的這個女子,大夥兒卻一致認為她的美,肯定是不會輸於月宮與瑤台裏的仙家的。


    “原來二當家的所說的內子,就是眼前的這個女人,真難為他是從哪兒尋找來的,果然稱得上是人間絕色。”


    呂師囊、莽鍾離等所有在場的紅香會大小頭領,全都異口同聲地衝著李師師打拱道:“紅香會屬下人等,見過夫人,祝夫人福體康健,萬壽無疆。”


    他們的如此一番禮節,霎時間倒把李師師給嚇了一跳,一臉茫然地問道:“相公,這是怎麽迴事兒?這些人……都是你紅香會裏的弟兄麽?他們不再冤枉你,為難你了麽?”


    張夢陽道:“是的,誤會都已經解開了,殺害咱方天和大哥,給我栽贓陷害的,果然便是杯魯那個無恥之徒,如今紅香會的諸位哥哥們,都已經把事實弄了個水落石出了。


    “有幾個會裏的頭領在呂祖廟的衝突中受了重傷,也跟你一樣,是跑來這裏懇請王神醫診治的,隻不過比咱們早到了一些時候兒而已,你說這可有多巧?”


    李師師笑道:“這麽說來還真是挺巧的,這是上天要讓你們兄弟消彌了誤會,又在這裏久別重逢的。”


    緊接著李師師對在場的紅香會眾人叉手向前,行了個萬福之禮,口稱:“奴家見過諸位伯伯們,伯伯們萬福!”


    慌得紅香會眾人連忙答禮不迭:“夫人貴體欠安,哪用得著這許多禮!”


    張夢陽笑道:“會裏的大小頭領,全都是咱自家兄弟,相互之間原也用不著這許多客套的。”


    李師師“嗯”了一聲,說道:“既然如此,咱就不打擾伯伯們了吧,你扶著我到街上走走,看看他這長河鎮上的風物與其他地方有什麽不同。”


    說完了這句話,李師師便由張夢陽和芸香兩人攙扶著,朝這所客店的大門出緩步走了過去。


    有兩個紅香會的頭領趕忙跑了過去,手腳麻利地撤了門閂,將兩扇厚實的門板敞了開來。


    此刻長河鎮的街麵之上,暫時還看不到一個行人,被行人的腳步和車輛的木輪打磨得光滑透亮的青石板路,經了晨曦間露水的滋潤,看上去略有些暗淡深沉。一條黃白相間顏色的土狗,在稀薄的晨霧裏搖晃著尾巴,邁著四條腿悠閑地在青石板路上橫穿而過,不知它從哪裏來,也不知它到哪裏去。


    張夢陽和芸香攙扶著她,朝王神醫家宅邸方向緩步而行,紅香會眾人不約而同地跟了出來,在他們的身後遠遠地尾隨著,每個人也都不約而同地放輕了腳步,仿佛都怕驚擾到病勢沉重,弱不禁風的李師師的一般。


    此時此刻,紅香會的另一撥人手業已把王道重從鎮外的土地麵裏,押迴到了他自己的宅院裏等候著,並告訴他有一個重要的人物即將前來給他會麵,讓他老老實實的待在屋裏聽從安排。


    在這段日子裏被折磨得苦不堪言的王道重,早已經抱定了必死的決心,對加諸在自己身上的不論何等樣的折磨,似乎都已經變得麻木了,至於眼前的這幫土匪們所說的重要人物,他才不在乎會是何等厲害的角色呢。


    就算這些人把地府閻羅搬來又能怎樣?把黑白無常、牛頭馬麵一齊請將出來,想讓他王道重心懷畏懼服軟認輸,那是想也休想。


    哀莫大於心死,他的心,早在母親無情地拆散他和表妹這對苦命鴛鴦的那一天起,就已經開始變得冰冷起來了。更在在母親的操持下把表妹遠嫁他人為妾的那一天起,他的這顆心,其實就已經徹底的化成了一團死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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