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這個……”李師師還在猶豫的功夫,暖兒已然“嘻”地一笑,一閃身躲到船艙外去了。


    “姐姐,別看我年紀小,可我在岸邊水上風餐露宿慣了的,身子骨將養得皮實,有點兒小風小雨的傷我不到,你就趕緊跟老爺一處睡吧。若是覺得寒涼難以入睡,就寬衣解帶鑽進他的被窩兒裏睡也可以。隻要是不受涼生病,其他都是小事。”


    李師師聽罷苦笑著搖頭道:“瞧你說的,這可真是孩子話了,讓你睡在船外的風頭裏,我卻跟他在裏頭共被長眠,那可成了什麽話了?”


    “那有什麽,你倆本就是兩口子,一個相公一個娘子,共被長眠不是天經地義的麽?好啦,姐姐你趕緊睡吧,我也要睡覺了,天明時候兒多釣幾尾魚,兩尾咱仨人當早飯吃,剩下的拿到附近的村子裏去賣,換些能養精複元的補藥迴來給老爺服用,也算是咱兩人的一件功勞了!”


    “嗯,對,這個倒使得。他要是一連幾天這麽大睡不醒的,還真是我的一塊兒心病呢。”


    李師師說過了這句話之後,半天也沒有聽到暖兒的迴聲,在水麵拍打船舷發出的嘩啦嘩啦聲裏,在遠處的蘆葦因受風而搖晃發出的唿啦唿啦聲中,李師師漸漸地聽到了暖兒那均勻細膩的唿吸之聲,便知道她已然睡熟了去了。


    李師師心想:“這孩子可真是夠耐實的,我在這蓬子裏頭,都覺得涼意侵人,若是有風吹來便會覺得不勝其寒。而她可倒好,竟能在外邊這麽快就睡過去了,看樣子還睡得甚是香甜,比我這常在富貴鄉中養尊處優之人,身子骨可不知要強上多少倍呢。”


    她忽然覺得,自己打小兒學到的一身的歌舞笙簫,琴棋書畫,在眼前的這位小姑娘這兒,一下子變得一文不值起來。相公落難,自己既不懂得侍奉君子之道,饑渴難挨,更不懂的垂釣烹煮之方,若非得這個小丫頭相助,自己和相公兩個能否平安地活下去,或許都還尚在未知之數。


    想著想著,她不覺歎了口氣,深覺要想始終如一地伺候好一個男人,隻給一個男人做妻子,其實需要學習的地方還是很多很多的,相比於在禦香樓裏接客打茶圍,吹拉彈唱,或者是服侍道君皇帝談詩論畫,鼓瑟吹簫,可要難上許多的了。


    不過再難她也不怕,既然打定主意要一生一世追隨他一個,就算前麵有再大的艱難險阻,她也會毫不在乎。很多東西不會不要緊,一切從頭開始,虛心向學也就是了。


    暖兒已經睡著了好一會兒了,她的唿吸之聲響在外麵,而張夢陽的唿吸之聲響在耳畔,四周都黑漆漆地,除卻偶爾因水波拍打船底而發出的“嘩啦啦”的聲響,便是遠近蘆葦叢為風所搖擺發出的沙沙之聲。


    她突然感覺到自己前所未有的孤苦和淒清,仿佛世間所有的人全都一下子遠離了她,把她一個人落寞地留在了這個黑魆魆的世上。


    她伸出手去,握住了張夢陽的露在被子外麵的手,感覺到了他的手掌心裏傳遞過來的溫熱,心中隨即升起了一種熟悉的安全感,這安全感在明明白白地告訴她,自己剛才所感受到的那股淒清與落寞,都不過是黑夜帶給自己的假象,其實自己一點兒也不孤獨,相公還真真切切,須臾不離地陪伴在自己的身邊。


    她在心中默默地暗禱,企盼著皇天保佑,讓自己的相公趕緊地度過這一劫,趕緊地醒來吧,他跟自己一樣,也是個不折不扣的苦命之人,醒來之後,還有許多大事在等待著他去處理,去善後。


    倦意上來了,她還想著如白天那麽蜷坐著身體,把臉兒埋在膝蓋上閉目睡去。可是才剛剛把眼闔上沒有一會兒,就頓覺水麵上一陣陣的寒意浸襲而來,使得自己身上的羅衣絲裙頓顯單薄,不勝其涼。


    她左右彷徨,很想找一個什麽東西來披在身上才好,哪怕是一襲破舊的布片或者被單也好,她嚐試著摸索了一陣,但這小小的艙篷實在是太過狹小,也太過貧瘠了,除卻蓋在張夢陽身上的薄被而外,她什麽都沒有找到。


    她承認自己困得很厲害,也很想就這麽咬牙堅忍著強行睡去。可是眉頭緊鎖,身體蜷曲著抱成一團,卻仍還是感覺涼風浸體,非但把自己折騰的更加難以入睡,反倒較之方才越發清醒了起來。


    這可如何是好?長夜漫漫,涼風習習,在這黑暗和淒清的落寞裏一分一秒地打熬,可比在白天的陽光下,看著光潔的水麵度日困難多了。


    突然鼻子一酸,一個噴嚏無可阻擋地打了出來,嚇得她趕緊地抬手捂住口鼻,生怕打擾到了熟睡中的張夢陽和暖兒。她朝他們兩人看了看,還好,自己的這一聲噴嚏,並沒有打擾到他們的熟睡,他們的唿吸仍還均勻流暢,仿佛絲毫沒有受到外力的幹擾。


    她的內心裏,不由地開始自責起來:“這可怎麽辦?我自己休息不好也就罷了,如果接連幾個噴嚏打將出來,吵醒了他們也睡不成,那可成什麽話?”


    於是她權衡了下利弊,覺得老這麽孤寂地坐下去也不是辦法,便就把心一橫,把身上的羅衣輕輕地褪下,朝艙篷外張了張,看到暖兒仍還側著身子躺在船尾的甲板上,頭枕著一條曲屈的臂膀,似乎在夢裏遨遊得正香。於是她再無顧忌,掀開張夢陽被子的一角,輕輕巧巧地鑽了進去。


    ……


    當李師師睜開眼睛醒過來的時候,隻覺得渾身溫暖如春,跟自己睡在一個被筒裏的張夢陽,像一個小暖爐般地緊靠在自己的身旁,把他年輕男子漢的火力源源不斷地傳給自己,令自己受惠無窮。這是她在道君皇帝那樣的上了年歲的男子身上,根本不曾體會到的火熱。


    但這種火熱絕不是傷寒燒熱在身上引起來的病理變化,這是少年男子本身所特有的一種精力的表現。


    李師師伸出手去,在張夢陽的手上、肚上、胸上輕輕地撫摸了一過,感受著他身體的每一處灼熱,心中默默地想:“世人都說我李師師是人間難得的尤物,可是在我看來呀,我的這位相公,才真的是世間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尤物呢!”


    她輕輕地抬起頭來,略含羞怯地朝船尾處看了看,本以為能看到暖兒側臥在那裏的身影,沒想到卻隻看到了甲板處空空如也。小船也被泊在了一叢高高的蘆葦之中,根本看不到原本水天相接的光景了。


    李師師輕“咦”了一聲,不知道小船兒何時被挪移到了此處,暖兒也不知道跑去了哪裏。


    她又迴過頭來朝船頭處望了望,則看到船頭也是空無一人,蘆葦隨風擺動,時而刮擦著船舷,發出唰唰的聲響。


    李師師既有些為暖兒擔心,深心裏卻又暗暗地鬆了口氣,覺得暖兒倘若這時在場的話,看到自己跟張夢陽一條被子共眠而臥,而卻讓人家獨自個兒衣衫單薄地睡在外麵,自己肯定會覺得有些難為情的。


    “暖兒妹子,暖兒妹子!”


    她輕聲唿喚著暖兒的名字,可卻換不迴來暖兒的任何迴應。


    “咦!這小丫頭跑哪兒去了?”李師師的心中充滿了不安與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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