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太後想到,自己的老公秦晉王耶律淳生前在燕京登基,被燕京道和遼東的一些臣子們擁戴為皇帝,尊其曰天錫皇帝,與遠在西邊的天祚皇帝耶律延禧一東一西分庭抗禮,被天祚皇帝延禧視為僭越的亂臣賊子,直恨得他壓根兒癢癢,必欲除之而夠快。


    雖說自己老公稱帝毫無私心,純是因為耶律延禧麵對氣勢洶洶的金軍,害怕困守燕京隻是坐以待斃,因此放棄燕京及其所屬州郡的十幾萬大軍,獨自向西逃之夭夭,留守燕京的文武大臣們群龍無首,這才於迫不得已之下,強行把龍袍披在秦晉王的身上,其實說到底這全是為了延續天皇帝阿保機的江山基業,而所行的無可奈何之舉,根本沒有想要與丟掉了半壁江山的耶律延禧爭奪名位的心思。


    可是那腦瓜兒簡單糊塗的耶律延禧能顧念到這一層麽?根據往日得到的訊息來看,天祚帝耶律延禧對耶律淳在燕京自立為君是極其惱怒,極其憤恨,極其無法諒解,在公開場合不止一次地表達過與秦晉王耶律淳不共戴天的怨恨之意,若不是因為他所在的西邊也麵臨著金兵的壓力,他早就派兵東來跟君臨燕京的天錫皇帝決一死戰了。


    蕭太後清楚地知道,老公駕崩之後,由於自己夫妻沒有子嗣,便把皇帝之位遙贈與天祚帝延禧的兒子秦王耶律定,自己以太後的身份臨朝稱製,總攬燕京道諸州郡大權。


    也是從那時候起,天祚帝延禧就把對自己老公的憎恨轉嫁到自己的身上來了。雖說自己所立的皇帝是他延禧的兒子,自己隻是以太後的名義臨時攝政,可那目光短淺、心胸狹窄的延禧仍然對自己毫不諒解,在對臣下的言辭中屢屢表現出他的忿恨不平之意來。


    可是不管如何,再怎麽說自己夫妻也是為了想保住祖宗的基業,純然的出自一片無私的公心,毫無分毫的功名利欲參雜在其間。再說如果不是他當初被金兵嚇破了膽,棄燕京和遼東的許多疆土和臣民於不顧,自己夫妻又何必挑起這樣一副注定難有結局的重擔來?


    或許,經過這麽長時間的衝刷,耶律延禧對自己的忿恨之情應該有所減輕了吧?或許,他會因為自己所立的嗣君乃是他自己的兒子,心中有所平衡以致對己稍存諒解之意了吧?


    又或者,看在自己的妹妹,他無比寵愛的淑妃蕭莫嫻的麵上,他終不會始終如一地視自己為與他勢不兩立的寇仇之人吧?


    若從皇室耶律一族來論,耶律淳是天祚帝耶律延禧的叔叔,而蕭太後也就是他的嬸嬸,那算是他的長輩。而是若從蕭氏一族來論的話,天祚帝延禧是蕭太後的妹夫,他得叫蕭太後一聲姐姐才是。這樣的關係本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至親,隻是由於時局和政局的原因,參雜了太多各執一詞的是是非非,以致這樣的至親變成了現下這樣難以調和的亂世仇讎。


    蕭太後本來把生死看得很淡,自從老公天錫皇帝駕崩之後,自從燕京城落入金人之手以後,自從率領的殘餘精銳士卒在鴛鴦泊被金人擊潰之後,她更是把自身的生死看成是過眼煙雲一般的存在。


    而今,她已經猜測出到了夾山之後,自己的外甥女鶯珠肯定會安然無恙,猜測出了自己肯定會受到天祚帝耶律延禧的酷刑相待,依照延禧那兇蠻狠厲的性子,說不定自己會死的很慘。自己的結局,自己的歸宿,無論是如何的難以想象,她都能夠做到坦然麵對。可如今這世上還有一個人令他揪心牽掛,難以割舍,這個人便是張夢陽。


    她從銅拐李的口中,得知了張夢陽被錢果老和廖湘子帶去了夾山的消息,真不知道現在的他到底如何了,是已經到達了夾山,還是由錢、廖兩人押解著,還正走在去往夾山的路上。


    自從她讓張夢陽跪下磕頭,認自己做姨娘的那一天起,她就把他和鶯珠一起,都看做是自己家族中的晚輩了,不管別人怎麽看,她是的確把他當成是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孩子來看待的。


    自從半個月前成為了銅拐李和麻仙姑的階下囚,得知他們要把自己帶往夾山香草穀,她就已經知道自己活在這個世上的時日已經無多了,她就快要到另一個世界去與自己的皇帝老公相會了。


    從那時候起,她的心底忽然冒出了一個奇怪的想法兒來,那就是後悔當初不該迫令張夢陽認自己做姨娘,若是直接認他做自己的兒子豈不是更好?給他改名叫做耶律夢陽,讓他作為自己和夫君耶律淳的兒子,留在這個世上,延續他天錫一脈的香火,如此一來,到了另一個世界上,也算是對亡故的有了個告慰和交代了。


    當初怎麽就沒能考慮到這一層呢?


    在被銅拐李和麻仙姑押解著南來的這些時日裏,蕭太後不止一次地念及這事,深為自己原先考慮得不周而感到自責悔恨。


    契丹人在經過了與漢人二百餘年的觸碰、融合,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觀念,也深深地烙印在他們的腦海之中,在有時候有些地方,甚至把香火延續的事情看得比漢人還要重要得一些,尤其是在世襲罔替的勳貴大族之中,更是把此事看得極其要緊。


    蕭太後的內心深處,也一直都在為沒能為夫君誕下皇嗣而感到耿耿於懷,以至於在夫君駕崩之後,皇位空缺的情況下,不得已而遙立天祚的兒子秦王耶律定位嗣皇帝。


    雖然那隻是讓秦王空擔了個皇帝的虛名,自己才是在燕京道大權獨攬的女主,但在那當時,由於自己沒有兒子而奉立他人之子為君,究竟是覺得心有不甘,有那麽一點兒無可奈何的意味兒在裏頭。


    如果張夢陽那小子能早一些出現在自己身邊的話,如果他和自己也能有著一些類似於如今這般的機緣的話,那自己認他做義子之後,那他就是自己和夫君香火的承接者,那是一定要把這皇帝的位置讓他來做的。


    “哎——”每當想到這些的時候,蕭太後都會不由自主地歎口氣,苦笑著搖一搖頭,心想:“就算讓他做了皇帝又有什麽用?燕京城陷落之後,他還不是一樣的要跟著我東逃西竄,過這等朝不保夕的流亡日子?”


    她又想到:“也不知道他能否逃得過如今的這一劫,也不知道在我死以前,還能不能再見上他一麵。如果長生天可憐我,佛祖感念我往日的虔誠恭敬,就讓我在臨死前再見他一麵吧。讓我把他認作是自己的兒子,也好讓在九泉之下的夫君得著一個延續香火的機緣。”


    蕭太後每每都會這樣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閉著眼睛,默默地對著長生天和西天如來佛祖如許禱告。


    “雖說我隻比他大著約有十歲的樣子,可是涅裏(天錫皇帝小字)卻比他大著將近四十歲呢,做他的爺爺都也足夠了,讓他給我們做兒子,也頗能說得過去。”蕭太後躺在草地上望著天空中的星辰,這樣地對自己說。


    如此日複一日地,從謨葛失部又向南走了約摸十來日,他們已經看到了夾山的輪廓了,蕭得裏底的漁陽嶺大營也已經遙遙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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