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婁室嗓音洪亮地開口說道:“功名的爭取,疆土的開拓,是要靠弓馬刀槍來說話的,諸君在此做這無謂的口舌之爭,有何益處。說實話,聽了你們適才的爭執,在下深為你們大家的見事不明兒所歎息。


    在我此番南來之時,我皇上曾再三囑咐,遼主至今未獲,山後諸州不在議還之列。且豐、應、蔚數州尚還在遼主的掌控之下,大宋若有意攻取,我皇上絕無異議,隻要是大宋憑自家本事收複的疆土,我大金自是不敢覬覦分一杯羹的。”


    他這番話說得不疾不徐,但在場的人全都聽得明白:大遼天祚帝尚未最終殲滅,他還占據著豐州、蔚州和應州幾個地方,隻要你們宋人有本事獨自把這幾個州攻下來,那大金國就承認這幾個州是你們的土地,絕不會染指。言外之意便是,燕京是我們金人打下來的,你們若是想要拿迴去,這一杯羹嘛,那是一定要分的了。


    張夢陽心想:“太後當初果然見機極明,早就料想得到金人拿下燕京,必定不會輕易轉送給宋朝,定會狠狠地敲他一筆竹杠的。


    記得當時太後說:隻要金人拿下了燕京呀,肯定不會輕易地再把它拱手相讓。這樣一來,金宋之間必然會在這事兒上發生齷蹉。


    眼下在這燈火通明的來遠堂中,他們兩方可不是為燕京這事兒吵起來了麽?這正是俗話中所說的狗咬狗一嘴毛了。隻不知婁室所說的這一杯羹,到底是多大的一杯羹。”


    趙佶笑著問道:“雖然童太師在白溝河境上陳兵十餘萬,拖住了蕭莫娜的不少兵馬,但這燕京嘛,到底是由大金軍替我們收複的,我朝自會如約將原應輸入遼邦之歲幣,轉輸於大金國,這點婁室將軍盡可放心。”


    婁室冷笑道:“陛下這話,早在數年前便已寫在了盟約當中,毋庸再議。所當議者,僅隻是燕京及其左近諸州而已。”


    婁室如此一說,等於是亮命了此行談判的底牌,即山後九州是不給你們的,營平灤三州也是不給你們的,能考慮還給你們的,僅隻是燕京城和易、涿、檀、順四州,而易州和涿州由於郭藥師的投降已然並入了大宋,所以金人真正考慮歸還的,僅隻是燕京和檀、順兩州之地而已。


    而想要這一城兩州之地,金人也不是沒條件的,也是要分“一杯羹”的。


    堂上的氣氛,頓時陷入了尷尬之中。


    接下來,婁室把他那所謂的一杯羹和盤托出:一,燕京城和兩州之地交還給大宋,但包括易州、涿州這五地每年的賦稅,必須絲毫不落地輸送給金國。


    二,這些地方的居民人口,除卻漢人之外,一概遷往關外,作為金國的子民,歸屬金國所有。


    三,從西起居庸關東到山海關的所有燕山一線的關口,必須全部交由金軍來駐守,大宋官兵在這些關卡二十裏之內,不得駐紮一兵一卒。


    幾個條件一經開出,宋廷君臣頓時傻了眼,沒想到金人的這“一杯羹”竟然如此苛刻。


    曆朝曆代開疆拓土,為的就是一個廣土眾民,擴大自己的財源和兵源,令自己變得更加強大。


    金人現在雖然答應歸還燕京等幾座城池,但卻要拿走幾座城池的賦稅和人口,等於還給大宋的僅隻是幾座空城而已,大宋空得了個開疆拓土的虛名,其中卻是毫無實惠可言。


    而宋室君臣想要收迴燕雲十六州的初衷,即是要以燕山為防線,有效地阻擋北國騎兵南牧,現在深在燕山以南的營平灤三州既被金兵強占,即等於燕山之屏障形同虛設,現在金人還要把燕山一線的諸險要關卡拿在手裏,這等於在大宋的脖子上架了一把刀,他們若是想要拿迴這幾州之地甚至想要搶占中原,都可以隨時來取。


    婁室的這些條件,立刻讓張夢陽想到了近代滿清和西方列強簽訂的那些個不平等條約。


    最後經過不斷的磋商和討價還價,皇帝趙佶表示第二和第三條款都可接受,唯獨第一條,隻同意把每年的賦稅變成固定金額的銀兩,一次性給付金國。


    婁室和副使李靖聽他如此一說,立即拿出了從燕京內府抄出的兩百年前的賦稅總額,額度為每年四十萬兩。而兩百年後的目下,燕京的賦稅已然增加到了每年四百萬兩之多。


    而大宋若想要把每年的賦稅折合成固定金額一次性給付,按一百年來計算的話,額度為白銀四億兩,按兩百年來計算的話,總額度則為白銀八億兩。


    如此天字號的巨款,直把個宋廷君臣驚得瞠目結舌,他們任誰心裏都明白,就算把全天下的民脂民膏搜刮殆盡,隻怕是也難以湊足這個數字。


    向金國請兵代為收複燕京,當初實沒想到代價竟會如此之大。


    而金人使團在臨來之前,竟能將燕京兩百年來的賦稅搜索出來,數字統計出來,顯見得是來而有備,早已料到宋廷君臣會使出一次性給付的招數,因而將計就計地把他們君臣引入了彀中。


    李師師見皇帝愁眉不展,而金使婁室又擺出了一副氣勢洶洶,寸步不讓的架勢,於是扭過頭來,麵含憂鬱地朝張夢陽看了一眼,似是在說:“這個婁室蠻不講理,你也不管他一管。”


    張夢陽心想:“我這個杯魯乃是個水貨,哪裏管得他著?”不過又想:“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按照計劃行事,把這幫龜孫一股腦兒地毒死便了。對,事不宜遲,趁著他們談判陷入僵局,我正好從容施為。”


    於是他蹲下身來,拿起案上的酒壺來給李師師斟了杯酒,悄悄地對她說道:“吃了這杯酒就到此為止吧,後麵的菜肴身為女子可一口也吃不得,否則翌日下巴上會長出胡須來,體重·直長到兩百斤重,難看死了。切記!”


    撂下這句話,張夢陽就轉身走向了一側,在東廡的偏門處溜了出去。


    李師師黛眉微蹙,不知他跑出去幹什麽了,更猜不透他那沒頭沒腦的話是何用意,芳心中暗忖:“女子吃不得,男子就吃得了麽?為什麽吃一口就能長到兩百斤重,還長出胡須來?”


    雖然李師師對他的這混賬話並不相信,可也不敢拿自己的身材相貌冒險一試,隻等他迴來問明白了再說。但對接下來的菜肴,卻是打定主意不動一口的了。


    ……


    張夢陽趁著來遠堂中宋金雙方為燕京之事爭執得不可開交,自東廡的旁門溜到了堂外,打算尋到司膳司去,在供應的酒菜之中做些手腳。


    可是出得門來,卻不知道司膳司是在來遠堂的哪一個方位,左右瞧了瞧,剛才端盤上菜的太監們也不知都哪裏去了,隻好在黑暗處的一株虯結如龍的柏樹後麵躲了,打算等待著來往於司膳司和來遠堂之間的宮女太監經過之時,悄悄地跟蹤他們前往。


    過了一會兒,果見一串燈籠蜿蜒著朝這邊走來。及至走到近前,隻見宮女和太監分成兩列並排而行,宮女們每人手中提了一個食盒,太監們每人手中提了一盞宮燈。


    這些人走到了來遠堂前,宮女們提著食盒魚貫而入,打著燈籠的太監們則分成兩列站在門外等候。


    不大一會兒,宮女們提著食盒退了出來,等在外麵的太監們手執著燈籠,便又與她們排成兩列,沿著來路緩緩地走迴去了。


    張夢陽立即手提著裙裾,在後麵悄悄地跟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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