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然知道,隻是看起來你想要發表一些你的看法?”青年平靜地說。


    他們不在乎安傑洛要說什麽,他們隻是想要安傑洛說話而已,說的越多便越好。或許安傑洛會想方設法的來主導這場聊天的主題脈絡,想要將他們拉入屬於他的思維之中,在他看來,這既可以避免被套出什麽話來,也可以借機嘲諷擾亂他們。


    但內務部精英們不在乎,隻要產生了信息的流通,他們就可以抽絲剝繭,找到他們想要的東西,他們有無數種方法讓犯人在自以為把控聊天節奏的情況下吐露出那些他們想要得到的關鍵證物。


    “你可以先喝點水,我們的時間還很充裕,但你的喉嚨至少還得撐到你能把話完整的說出來。”


    青年輕輕將隨身帶進來的透明茶杯連帶著托盤一起向男人推了過去。


    男人沒有第一時間去吮吸茶杯裏的液體,是的,在他眼中,那僅僅隻能算作液體而已。茶杯沒有任何多餘的色彩和花紋,全身都是透明的玻璃構成,在略顯暗沉的白色托盤上顯得很是“坦誠”,其中盛放的液體也是透明無色的,讓人一眼就能見到底,觀察其在推動過程中蕩漾的形態,男人的大腦反饋給他的信息是這就是純粹的純淨水。


    但安傑洛對此抱有相當的懷疑,以內務部的目的來看,下毒肯定是小概率事件,可這個世界上有著很多無色無味的水溶成分能夠讓他失去判斷能力,也就是傳說中的“吐真劑”。


    出於謹慎,安傑洛沒有去觸碰那杯透明的液體,強忍住了發癢的喉嚨對甘霖的渴望。


    “看看你們現在這些動作,你認為我會忍不住這點小小的疼痛麽?”


    “我們當然沒有這個意思。”


    青年不置可否,輕輕地把茶杯和托盤移到了另一側。


    “嗬嗬......”


    “皇帝陛下會懲罰你們的,你們內務部現在已經丟掉了最重要的東西,你知道麽?”


    青年雙手十指交叉,放在桌麵上,道:“我們丟掉的東西不就是拜你所賜?隻要對你的審訊完成,追迴隻是時間問題而已,至於帝皇會不會懲罰我們,就不是你這樣的叛賊需要關心的了。”


    “哈哈哈哈哈!”


    男人忽然放肆的大笑,那種隱藏在骨子裏的癲狂促使他不得不笑出聲來,而且還是高興的、欣慰的笑容,甚至都把眼淚笑了出來。


    他向斜上方的攝像頭看去,眼睛中是止不住的嘲笑神色。


    “看看吧,你們已經從骨子裏爛掉了!這個家夥就是你們現在年輕人的樣子麽?那還真是搞笑!看看他!完成那些大人物下的命令已經把腦子搞壞了!”


    “任務!任務!任務!內務部什麽時候成為了一家軍事承包商了?就算到現在,不止是他,我想包括你們幾乎所有人都還以為我是拿著你們的任務進展不順利來嘲諷你們!你們丟的是任務目標麽?”


    “你們丟的是腦子!是靈魂!”


    男人從狂笑之中平靜了下來,大口喘著粗氣,彷佛一番話抽幹了他的肺。而後開始不斷地咳嗽,長時間未進水使得他本就幹癢的喉嚨雪上加霜,毛細血管大量破裂,滲出鮮血。


    對於男人的癲狂言語,青年的臉色並沒有發生變化,或許就像男人說的那樣,作為內務部選拔培養出來的新一代機器,不管是否存在著這樣那樣的缺點,在專業性上,比起前輩們在同齡時的平均水準,他們無疑是更加的優秀。


    男人見青年沒有對他所說的這些表達任何看法,哪怕一絲動容都看不出來,也許青年隻是裝出來的,但男人突然感覺自己心累了。雖說他見到內務部找上門來就沒抱著活著離開的想法,但能不去死他還是願意活著的。


    青年對他的揣摩是沒錯的,他的人生中隻有兩件事情最重要,那就是對帝皇的信仰和他的家人。


    帝皇的光芒深入寰宇,把他從聯合體社會的深淵中解救了出來,給了他真正意義上的第二次生命;他的家人則給了他生命存在的意義,把他那顆在日複一日工作中冰冷下去的心重新燃燒了起來,他無法想象沒有遇見他現在的妻子會怎樣,大概是將生命奉獻給帝皇偉大的事業後就安心去死了吧。


    這樣一想,安傑洛驟然就釋懷了,死亡其實並不可怕,對他來說隻是姍姍來遲罷了。


    在沒有任何人反應過來的情況下,男人毅然決然地在釋然中咬斷了自己的舌根。


    “醫務官!”


    青年轟然起身,金屬椅都被青年起身的動作推倒在地,在地麵上碰撞出砰咚的聲響。青年看著對方突然之間表情扭曲,隨後腦袋砸到了桌麵上,憑借著下意識的反應,青年急忙掀起一部分男人的頭,看見了嘴唇不斷湧出的血液,當下便知道這是男人咬舌自盡了。


    醫護人員來的速度很快,或者不如說他們一直都在審訊室外的很近的房間裏待命,內務部精銳小組審訊過數不勝數的人,大部分還是黑暗世界或者牽扯甚大的人,其中當然不乏為了保守秘密而選擇自盡的刺頭,所以早在準備審訊的時候就叫了醫療小組。


    一時之間人來人往,眾多醫療設備被不停地運送進審訊室,最終,在醫療小組的不懈努力下,配合帝國發達的醫療工業所製造的高級醫學設備,終於把星門負責人安傑洛從冥河上拉迴了現世。


    青年則是被小組組長叫迴了觀察室內。


    “布勞恩,看來你吹的天花亂墜的訊問本事沒你說的那麽神乎其技啊!”


    “這和訊問技巧無關,技巧隻能針對那些可以訊問的人,這個名叫安傑洛的家夥已經心存死誌,對付這種家夥,技巧的作用就和你身體下麵那坨東西一樣,中看不中用。”


    觀察室內,青年毫不猶豫地對揶揄他的人進行了反擊,調侃青年布勞恩的人是崔佛,同為這一支精銳小組的成員。青年和對方共事也有著幾年時間了,對這個名義上算是老人但實際上嘴巴很不著調的家夥已經了解透了,如果他不還嘴,那麽這件事不出三天,就會傳遍整個內務部他們這個圈子內。


    以前青年還不敢用特別粗俗冒犯的話語還擊,鑒於對方在某種意義上是功勳卓著的前輩,能力是得到了所有人認可的,所以心裏始終有著一些尊敬和忍讓。


    但當青年不經意間試過一次口無遮攔的迴敬後,發現崔佛不僅不生氣,還多少有點遇到有意思的同道中人一般欣慰,布勞恩就徹底放飛自我了,正所謂放下文明素質,享受美好生活,正是如此。


    “對了,我還想問問你布勞恩,我怎麽沒聽說過你有那麽一個混賬父親?而且還有一個被你從小拉扯大的妹妹?”崔佛滿臉好奇地問道。


    聽到這裏,其它的組員也都分出一點心思注意了過來,打算偷聽一下是怎麽迴事。


    “我當然沒有。”青年不耐煩道,“審訊這種事情,你就別問東問西了,你隻需要明白,任何人走進那間房間後,嘴裏說出來的都可能是假話,就看誰能騙到誰而已。如果能夠撬開他的嘴,我就算說我是聯合體哪個巨企主席董事的私生子都可以,這才哪到哪。”


    “真沒意思!我還以為你除了有個漂亮大姐外還有個妹子呢!枉我空高興一場!”


    “哼!我看你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你這話有本事當著我大姐的麵去說!”


    “行了!都安靜!”


    布勞恩和崔佛針鋒相對,手上倒是沒有動起手,但嘴巴都是得理不饒人的那種,誰也不願意先退一步。好在精銳小組的組長即時按下了暫停,給兩人之間的躁動氛圍直接澆了一盆冷水。


    所有人在這一瞬間都安靜了下來,組長的話他們還是相當遵從的,在這個實力為尊的內務部環境內,所有人的思維都奉行著強大便是道理的思維邏輯,說的直白點,內務部就是一個“唯結果論”者的大本營。


    內務部的每一任部長,每一個處長,以及每一個組長,都是根據任務完成情況進行評估,綜合各項評測數據後拔擢擔任,絕大多數人哪怕放到超級智能的數據庫裏都可以說是擔任他們職務的最優解。


    所以沒有成員會對組長進行質疑。


    組長的身形健壯,並不魁梧的他製服下是鋼鐵澆築而成的身體,一頭銀發已有半數變白,但看其臉龐確實標準的中年人,還是很年輕的一類,沒人知道這位組長身上之前發生了什麽導致他變成這樣,組員們對這位空降組長為數不多的背景了解隻有一項,那就是他被調任組長之前是海軍的一名高級情報軍官。


    “布勞恩。”


    “組長。”


    “以後說話記得管住自己的嘴,不要口無遮攔,不經過腦子說話。”


    “我以後盡量讓著點崔佛。”青年臉色悻悻,尷尬地說道。


    “我不是在說你們倆的事,而是你之前在審訊時的發言,什麽叫做‘至於帝皇會不會懲罰我們,就不是你這樣的叛賊需要關心的了’?我不希望以後還會聽到你的嘴裏說出類似的話,我可不想有一天要去審判庭為你做陪審,你明白嗎?”組長麵露寒光地警告著,看起來對青年這種自行其是的行為相當介意。


    “是!”青年立馬挺直了身體,不再態度散漫。


    “把這裏清掃一遍,把他的生命倉送去歐琛上的一號看壓基地,給你們半小時,在飛船上集合。”組長沒有在意布勞恩是否真的把他的話聽進去了,而是下達了集合指令。


    “把他送去那裏?我們不接著審訊了麽?”副組長是一個成熟幹練的女性,說道。


    “沒必要了,我已經知道該知道的東西了,而且我大概猜到些什麽。”


    “組長......”


    副組長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個什麽來,似乎她想要說的東西很讓她為難。組長沒有聽到下文,轉頭微微蹙眉,他不喜歡這種對話模式,特別是對下屬,他喜歡有什麽事就直說,降低交流產生的額外不必要成本,如果是不能拿出來說的東西,作為一個訓練有素的內務部精英,那就根本不該產生想要說這個念頭。


    “怎麽了?”


    “我其實是想問......你知道這個安傑洛說的那個東西是什麽嗎?”


    “不知道,這種精神狀態下他說的東西不具備任何可信度,克萊爾,你要學會怎麽去篩選最有價值的東西,今天這個問題問的不像你的風格。”


    “我明白了......”


    在所有人包括那位副組長都相繼離開觀察室之後,裘應生穿著那身深邃的新製服站在觀察室玻璃前,那雙眸子在黑暗中也像是深沉的極淵,眸子深處是一片寂寥蒼茫的曠野。看著玻璃外下方那些繁忙的醫務人員,看著那躺在生命維持設備上的中年男人,他的逐漸雙瞳失去了神采。


    他是騙克萊爾的,低級的口頭騙術。


    如果是熟悉他的人在這裏,一定能看出他撒謊了。裘應生有個習慣,他說實話的時候手指總是會不自覺地悄然比劃,而如果他說的東西沒一個字是真的,那麽他反而看起來就是普通人最完美的真誠模板。


    克萊爾才成為他的副組長不到半年,這些組員也是,他們是察覺不到這種哪怕在心理學上都很特殊的反常行為的。


    想到男人那些話,裘應生聽出了其中的意味深長,男人瘋瘋癲癲的姿態加上之前他們就了解到男人是一個偏執性格的人,使得他們大多數都把注意力放在了任務相關的信息上,而沒有特別在乎男人對他們的“嘲諷”。


    但他不一樣,嚴格來說,他成為內務部這個巨型機關的一員也就是最近才有的事,對比起他在“執政官”號上的高級情報軍官生涯,幾乎是可以忽略不計的一段經曆,所以他更習慣站在一個軍人的角度去思考問題,這對他來到內務部擔任精銳小組長後的工作展開是一個不好跨過的思維障礙,但有時也能給他帶來一些特別的感受。


    比如現在......


    思維壁壘這個東西是客觀存在的,人類的大腦是一台精密的類計算機造物,思維就像是一個運行在這台計算機裏的大型程序,而這個程序會對每一個輸入的問題給出它的計算結果。


    隻不過比起現實意義上的計算機,人類的大腦沒有一個類似的中央數據庫來分享一切信息資源,所以這就造成了同一個問題,在不同大腦中運算得出的結果會有差異。所以隻要細細思考一下,裘應生就理解了下麵那個名叫安傑洛的男人的意指,也理解為什麽內務部出身的這些家夥不是很明白男人真正的意思。


    要說明白這個問題,裘應生還得到記憶深處去尋找答案。在他的人生經曆上,他遇到過很多形形色色的人,其中他在就讀帝國高等軍事學院的時候,一位從帝國內政廳退休的老人擔任過他《帝國皇室概略和曆史》這門課的導師。


    內政廳和內政部雖隻有一字之差,但前者主內,服務皇室成員以及督辦相關事務,後者則是管理除皇室事務外的帝國內政,也是議會這個決策機構直轄的執行機構。


    老人曾和裘應生聊過關於內務部這個機關的事,同為暴力機關,裘應生當年自然也是拿到過內務部直招“offer”的,所以老人作為他的導師,自然會為這個優秀學生提供一些“就業指導”。


    那位曾身居高位的老人說的大多數東西他都記不太清了,時間已經過去了又一個青年時期,但他對老人的幾句重要的話記得還是一字不差的。老人曾給他介紹過海軍和內務部的根本性質是什麽,以及成立的背景,說:海軍是帝國第二任皇帝成立的軍隊,負責作為帝皇之劍,禦守強敵或是開疆拓土;內務部則是帝國第四任皇帝時期才成立的暴力機關,由“征服者”納瓦倫·凱撒陛下頒下諭旨成立,充當帝皇之手,監察帝國全境或是掃除內部叛賊。


    迴溯至此,裘應生自然是知道男人說的內務部現在已經丟掉的“東西”是什麽了。因為身處海軍數十年,現在又來到內務部任職的他,兩相對比之下,他無比清楚,比起帝國海軍現今對帝國、對帝皇仍然純潔無比的無上忠誠,內務部早已變了質。


    與其說內務部是“帝皇之手”,不如說現在的內務部更像是議會之手、貴族之手,大量的高級官員都被貴族之人占據,比起忠誠於帝國和皇帝這種已經淪為口號的戒律,現如今他們隻是一群完成議會或者某些實權議員任務的機器,靠著這樣獲得晉身之資罷了。


    裘應生有時都忍不住設想,如果有一天那方王座上的皇帝站在了所有大貴族、大議員的對立麵,估計內務部不會繼續履行帝皇之手的職責,而是第一個揮刀砍向帝皇之人吧。


    這位半頭花白的男人輕歎一聲,雙眸已然恢複了正常的模樣,從迴憶和思索中迴到了現實,他轉過身,猶自朝著觀察室的門走去,很快離開了這個陰暗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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