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多年以來,我倒是一直對你們的這點東西念念不忘。”羅德看著莫娜的纖纖玉手有條不紊地拿起酒具,為他們倒入酒器中。黝黑的液體順著杯壁而下,迅速氧化成殷紫色。


    “聽說你死了,死在了聯合體境內的一個空間站上。”法羅爾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男人的臉,話語中意味深長。


    法羅爾的話相當冒犯,羅德卻沒有放在心上。當年甚至有個忘恩負義的家族族長在久別重逢後詛咒他為什麽還不去死,毫無尊重可言。他活的時間太久了,見過太多光怪陸離的事,對這樣的冒犯早已看淡了,對他的生死提出疑問完全不算什麽。


    他點了點頭,算是另一種形式上默認了這件事。死亡對於他來說很難解釋,但他確實是在聯合體的一座空間站內死過一次,五十萬噸當量的熱核液金炸彈把那座空間站化作了灰燼,殘骸現在都還在停泊行星的同步軌道上打轉。


    想到這裏,他暮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既視感。那次的他其實也是和一位老朋友在空間站上見麵,兩人聚在溫泉館中,搭著浴巾,有一搭沒一搭地商量做生意的事。那位老朋友是位董事,巨企的執行官,隻不過在多年生涯裏得罪了不少人,所以來求助他。這次的聚會者身份更高,古樸的紅桐營造出更雅致的氛圍,麵對的對手也可能更強大,但羅德沒有一絲緊張,那不是應該出現在他身上的情緒。他隻需要坐在桂樹旁,聽著狂風在上空唿嘯,自有人幫他解決掉一切。


    “你們的消息很靈通,隻是死亡對於我來說並不算什麽。”羅德慢悠悠地說,“相比之下,今晚主動邀約的你們......看起來麻煩不小啊!”


    “所以我們需要您的幫助。”


    對於眼前男人的揶揄,法羅爾心中五味雜陳,或許在此之前,這個男人的死訊反而是令人感到高興的消息。


    這個男人的表情行為非常的隨性溫和,法羅爾卻比任何時候都要謹慎。他的一生中交往過無數的牛人,親眼見過那些書本上的畫像和故事主人公,清晰辨別出誰是真正的天才誰又是故作聰明的瘋子是輕而易舉的事。天才們總是帶著發自骨髓的疏離感,不合他們胃口的人即使是帝皇也愛答不理;瘋子則更像是邯鄲學步的表演者,處處想要表現出一種上位者的優越,卻總是很在意他人的反應,就像是一個舞者希望得到來自觀眾的讚賞。而最可怕的一種人則是超越了這兩者,既超越了天才的範疇,也越過了瘋狂的極限,就像一汪火山湖,平靜的水麵下埋藏在深處的,是吞噬一切的熾熱洪流。藝術家就是這樣的人,迄今為止法羅爾見過的最符合這些特點的人,沒人知道他想做什麽,但從和他說第一句話起,就會感覺自己像撞入蛛網的飛蟲,落入了無法逃離的陷阱,最可怕的是,你會沉迷其中不願掙脫。


    可現在法羅爾管不了那麽多了,貝爾蒙特正麵臨一場災難,這場災難是真正的滅頂之災,又怎麽會有那份心思去戒備一個惡魔虛無縹緲的惡意呢?即使惡魔要他們獻上鮮血淋漓的祭品,也好過全族死無葬身之地。


    “這次我匆匆從中央城趕過來,順道還是想欣賞一下這裏的篝火晚會。”羅德顧左右而言它。


    “您可以在這裏住下,貝爾蒙特很榮幸為您服務。”法羅爾舉起高腳杯示意,“祖巫們最近正在準備儀式,如果您想要盡快,我可以吩咐她們將儀式提前幾天。”


    “這種宗教祭祀儀式不是看日子的麽?還能提前?”羅德問。


    “納達灣區設有帝國的宗教事務所,貝爾蒙特家族和樞機會的關係一向很好。”法羅爾不以為意。在他眼下的觀念中,區區一個宗教儀式而已,隻要能作為籌碼換得想要的東西就無需顧慮其它,每年大筆的教會建築修繕款就應該起到這個作用。


    “不必了,還有一會兒晚間宴會就要開始了。”羅德視線越過巨桂,投向高崖之下,那裏的冰海支流深邃黝黑,整個灣區在夜色之中靜靜地沉睡,“今晚維登城堡的客人可不止我這一行,有一群惡鬼從更遙遠的北方爬出棺材,要趕赴這場宴會。不過我想你應該不會歡迎它們。”


    “它們?”


    “是的,是它們,不是他們或者她們。”


    羅德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輕輕地向山崖外的方向吹了一口氣,把幾枚正在旋轉的桂朵吹出去,本來應該是凋落的花朵卻順著氣流扶搖直上。複古的庭院中燃著的是鯨油長明燈,火光搖曳起舞,照亮了整座庭院。在不知不覺間氣流的方向改變了,風從迴廊穿過,嗚嗚的迴聲擊中了廊簷風鈴,發出密密麻麻地叮咚聲後摔落,在木地板上砸的粉碎。遠端地山腳下本是黑暗一片,此時一點零星地橙紅開始出現、擴大。法羅爾和肖長夜的臉色都變了,肖家家主看出了那是火焰,法羅爾則明白那不僅意味著火焰,那裏是山間林道的入口,入口住駐紮著貝爾蒙特家族的安保團隊,大火失去控製會蔓延到整個山林,這代表著這裏成為了孤島。


    警報聲在整個灣區忽然大作,三段極具辨識度的蜂鳴反複響起,提醒著大型火災的出現。度假別墅區已經有車輛開始發動,房客們正在地方巡邏隊的指引下慌忙離開。


    整個庭院的屋頂本來還存在著一些頑固的碎冰,那是冬天不願意放手離開的證據,此刻那些冰已然融化成水,沿著鬥拱屋脊涓流而下。溫度正極為異常地升高,淩亂的溫差破壞了整座庭院的風道結構。


    一陣輕微的震動,肖長夜從胸口拿出了一個通訊器,那樣式顯然是封閉信道加密設備。


    “你在哪?”對方直截了當、毫不客氣。


    “納達灣。”


    “你瘋了!趕緊滾迴來!”對方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氣急敗壞,言辭激烈。


    “已經晚了......而且就算你早點打這個電話,我也不會迴去。”肖長夜的神色反而平靜了下來。


    “好好好!”對方咬牙切齒,連說三個好字,“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你這是在自殺!你就不能理智一點,我們好好商量一定能找到辦法的對嗎?你現在這樣是在送死!”


    “這次我們沒有再退讓的餘地了,老王。”


    “你什麽意思?”對方先是愣住,然後突然像是意識到什麽,“你不會把那些人藏到你家了吧?你告訴我!你迴答我是不是?你迴答我!”


    聽著對方話語裏的驚駭,肖長夜閉著眼睛也能想象出那幅蒼老麵孔上的悚然,隻是他不想再聊下去了,索性按下了關機鍵,將通訊器揣迴了口袋。他不是不知道對方苦口婆心想勸自己做什麽,也明白對方是真的出於好心,但對於他來說,這些都不重要了。這一劫如果渡不過,他們這些東方遺老這些皈依者的下場又能有什麽不同,無非是自己在地獄提前找個位子等他們而已。


    從他選擇今天來到這裏開始,他就做好了一切的準備,哪怕自己的孩子、族人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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