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勸諫


    元灝三十來歲,瘦高的身形,頦下胡須稀疏,麵容清臒儒雅,平日一板一眼,而沉默寡言。


    因他天性淡泊,內斂避世,到邛州這邊也是無奈,被南離屢次邀約,不得不出山來。


    他本來打算讓二弟元儉隨南離出山,出任蒲江知縣,但考慮來去,知道南離還是希望他這秉性老成持重的長兄出山為官,且昔日自家兄弟還不等考取功名,天下就亂了,這時還是留在家中一麵耕田,一麵守孝,一麵讀書為好。


    鍋底堰百事初安,家中也須得留人照看,於是最終他應南離之請,接替被調往崇慶任知州的傅光昭,出任了蒲江縣令。(傅光昭見錢海嶽《南明史》第六十四卷列傳範文光)


    年初經總督樊公保舉,往行在吏部銓任,正式補為蒲江知縣。


    昨日他接知州程羨良之命,往邛州參予賀世子即監國位大典,並上賀表,得了傳召他就一懵:怎麽這就監國了?原本南離那邊可是一點風聲沒漏過啊……


    這可是件大事,雖說原在寶和寨大家就議論過這些遠景,也盼望著世子監國大家都能混個出身。


    但那時有個前提,是傳說隆武皇帝在福建被達虜殺害,也不知永曆皇帝已經在肇慶即位,隻知天下無主的情形下,才會有此議論。


    自從行在路通,南離侍奉朝廷甚為恭謹,世子也基本不會幹預政事,隻是偶爾裁斷一些流落到邛來投奔的宗藩之間的事務。


    畢竟蜀王府世係下還有內江、華陽、德陽、石泉、慶符、富順、太平等郡王府,蜀王府幾乎被屠盡,在成都的內江王、華陽也未得免,其餘外郡諸王或逃或死,宗室子弟四散,嘉、邛安定,尤其傳出了世子在邛,來投的不免越來越多。


    日常鑒別真假、厘清世係就夠媅媺煩的了。


    更何況比較穩當的富順王一家就在蒲江居住,此事富順王作為宗親首領怎能不知。


    於是他尋到富順王府一問,原來富順王朱枰檙也接了邸報,要他匯集宗藩,作為領頭人,帶頭向媅媺進賀表,因此也正在吃驚,這丫頭怎麽突然說做就做了。


    倆人碰頭一商量,驚疑不定之下,決定富順王還是先不要動,元灝先往邛州城中去看是何情形。


    於是風風火火趕到邛州州衙,聽程羨良宣示一番,又跟著去行邸參加了半截大典,看來看去,好玄沒把鼻子氣歪了。


    他把在邛官員一數,除了外出的郝盈川,也不見慕天蠶,於是中途退出,趕往西司衙門來尋慕天蠶。


    到這兒一看,慕老三正悠哉悠哉地玩手藝呢,立時一拂袖子喝止道:


    “三弟,城中出這麽大的事,你不知道嗎?”


    “大哥?咋子?”元辰不在了,慕天蠶對元灝就很是尊重,立時老老實實起身來迎。


    “什麽世子正監國位,這是胡鬧,這是僭越,你看看起哄的都是什麽牛馬,山裏土匪都出來進城討封了!”


    “世子的事,我咋子說來?我也不知該咋子好喲。”慕天蠶少見地一咧嘴手一攤。


    “鎮帥不在,你領著西司僉事的名銜,怎麽不能製止,這若傳了出去,西川僭越的罪名如何逃得掉?”


    “你,我,還有趙鎮帥,這一世的聲名、一輩子的忠義都給毀掉了!”


    被元灝一番話,這時慕老三也有些醒過腔來,才覺事態嚴重。


    “那我咋子?”


    “跟我去行邸,我們去勸諫世子。”


    元灝欲行,慕老三卻來了一句:


    “也好撒,不過你從那裏來,咋子不先勸勸?”


    把個氣得元灝七竅生煙:


    “我怎麽不好勸?我才出來當了幾日的官兒?平素與世子都不曾說過話。”


    元灝看他那翻著眼珠子不情不願的樣子,隻好緩口氣耐心解釋:


    “你侍奉世子日久,終歸能聽進你的話不是,那般時刻,世子行邸,我一說話不過是個七品的知縣,我們一起勸諫終歸要念幾分故人之情啊,你呀,你把我引去,話我來說。好不好?”


    就這麽慕天蠶才跟著元灝出了衙門。


    西司衙門就是原來的邛州吏目署加巡檢司,對著西司小監牢僧正司和天慶寺,離媅媺的行邸沒有幾步路,倆人也不帶隨從,很快就來在行邸大門。


    門前把守的是行邸鑾儀衛,鑾儀衛帶班小管隊都是寶和寨少年出去的,對倆人尤其是慕天蠶都熟得不行,倆人到了頭一晃就進去了。


    穿過正在狂唿宴飲的一進院臨安堂,就是二進院臨邛堂,這裏幾位籌畫監國即位的核心人物正向媅媺敬酒。


    媅媺居然酒到杯幹,放浪形骸,連小扇子都插後脖領子裏了,程源、程羨良等人也已經是醉眼朦朧。


    “呀……慕老三你龜兒才來!”媅媺滿麵飛紅,卻一眼就盯住了進來的兩個人,還指著慕天蠶哈哈大笑,一擺手令道:


    “來呀,給慕青天上酒!”


    “多謝世子賜酒……”慕天蠶一看這熱鬧場麵,當即就把適才元灝叮囑的話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拿個官架,一攏袖子就要提杯,被元灝在後麵一捅他:


    “讓你幹嘛來了?”


    慕天蠶這輩子連他親爹的話都不聽,就聽一個元辰一個趙南離,元辰不在了,元灝就接過了這個重任,因此被元灝一捅,慕天蠶乖乖把就杯放迴去,向世子拱手一揖:


    “酒就不喝了,下官有話說……”


    “啊?說啊……說啥子!?”媅媺舌頭都大了,使勁往前腆著扁平的肚子,捏著小盅、晃著方步就離席過來了。


    “說……說啥子?”被媅媺一問,他把元灝教他的都忘了。


    “哎呀呀,莫說咯,孤曉得咯,來呀,冊慕天蠶為……為啥子?”她想不起來,還得迴頭問程源。


    “慕大人昨日耽擱了監國用寶,當罰。”程源來了就看慕天蠶不順眼,這是逮著了機會,膽子也大了。


    “慕大人昔日有護駕之功,可折其過,當晉……左都禦史……”程羨良知道慕天蠶咋迴事,趕緊打圓場。


    “僉都禦史,僉都……僉都!”程源還不讓份呢。


    “好,就依眾卿,封慕天蠶為大理寺卿、僉都禦史!”媅媺最後舉手過頂一搖搖出個小花手,做了結論,結束了爭執。


    看著這些牛鬼蛇神的樣子,元灝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一步拱手,沉聲道:


    “世子!”


    “你是……啊喲,我想起來咯,你是元家的元大哥……”媅媺一旦喝多了記性還真好,元灝過去不愛管事,也與她沒啥子來往,還是辦元辰的喪事才說過話,也難為媅媺喝得迷迷糊糊一說話還想起來了,不過這麽一來她居然捏著酒盅抹上淚了。


    “元伯啊,你走的好不甘心喲,那個沒良心地王八淡不與你報仇,還要與人稱兄道弟……說起來那個王八淡,口上說報仇報仇,卻最愛跟人講和……”


    被媅媺這麽一通胡說八道,元灝心中也是一酸,就聽媅媺還在借勁兒耍酒瘋:


    “程公,冊……追贈元辰東閣大學士,太子太師!”


    被媅媺這麽一通胡鬧,元灝已經出口半截到了嗓子眼的話又咽了迴去,一時心酸,一時感動,淚眼朦朧之際,竟至無法言說。


    但一轉瞬心腸便剛硬起來:這時便不顧情麵,我也是為的世子你好。


    當即喝道:


    “世子且慢,元灝有話說!”


    “啊!你說啊!”聽了這嚴厲的語氣,媅媺一愣。


    元灝躬身,拱手過頂,也不管她臉色如何變幻,一口氣將心中話說出:


    “父親在日,曾議若複成都,便號召四鄉,奉世子監國,後趙鎮帥克複邛州,世子移駕,那時還言,便在邛州監國,也是正當。”


    “看到沒有,元伯才貼心,比爾等都早滴很!”


    元灝不理她,繼續一個姿勢一個語氣地勸諫道:


    “彼時不同今日,永曆元年七月,尚不知今上肇慶即位,隻知隆武皇帝汀州大行,重藩監國、應有之義。”


    “今日行在路通,萬民心向朝廷,容藩僭逆,人神共憤,天下共討之,世子萬不可效容藩之罪宗逆形!”


    說到這裏,元灝“噗通”跪下了,一個頭叩在地下!


    “灝言盡於此,望世子三思而行,萬事待鎮帥返迴之日再議。”


    不提南離還好,媅媺聽到最後大怒,跳腳罵:


    “鎮帥鎮帥,啷個鎮帥寶批龍,不是啷個鎮帥,老子娃兒都滿地跑咯!”


    “你看看你看看,元伯在日,你敢與我這般說話?”


    媅媺借著酒勁兒歇斯底裏地大叫:


    “不準!”


    “退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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