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勸說


    朱化龍專門為南離講解過川北、隴南之間的兵要地理。


    川北龍安府到隴南文縣,有兩條道路,東路走略陽、白水,這個南離是知道的,西麵還有一條路,是在龍安往鬆潘去的驛路上,到小河所、黃陽關一帶有一條向北的小路,會路過一個南離曾經很熟悉的地名:九寨。


    這條路下了驛道向北全是山險小路,繞一大圈才到文縣。


    其實在後世地圖上能看到,文縣到龍安直線距離隻有一百二三十裏,可是這東西兩條道路都得各自向外繞一個大圈子,東路好走一些,四百五十裏,西路路程近,三百五十裏。


    為什麽會這樣,就是因為中間隔著川陝之間的天然屏障——通稱秦嶺餘脈的三座大山:岷山、摩天嶺、龍門山,尤以居中的摩天嶺最為高峻險要。


    但是摩天嶺有一處天然的孔洞——陰平古道。


    這處古道平時連老百姓都不會走,隻有戰時為了出奇兵才會有人使用。


    如今趙榮貴所部身處的三界溝正是陰平古道向龍安方向的出口處。


    趙榮貴曆次出兵進逼保寧、漢中,一直都是經營梓潼、劍州至白水、略陽一線。


    如今的趙榮貴所部明軍輜重全失,馬匹所剩無幾,自文縣平洛驛突圍後才會從這條路硬穿迴川南來。


    而循跡追來的清軍可謂一路死咬住不放,結果也是被拖得饑疲不堪,但是這些穿山而來的陝南綠旗最終還是纏住了趙榮貴,使得大量的漢中有馬達兵得以直從梓潼大路趕來攔截。


    南離所部邛州明軍的來時道路卻是從難免羊盤山抄的近路,雖不若陰平小道那麽險峻,一路上也不斷有人、馬失足滾落山崖,連高大的雪山也幾次滑跌,曆盡千辛萬苦才算趕到了三界溝這裏。


    南離所部不僅僅是援兵,還背來了一批最寶貴的物資——幹糧、傷藥。


    如南離所料,此刻的趙榮貴所部明軍,早就斷頓了,而且火藥用盡,箭矢所剩無幾,活下來的大半掛彩。


    行前南離下令鐵騎、飛騎兩司,尤其是後麵被調上來的黎州蠻丁、天全鐵騎、漢州鄉兵還有鬆茂二州的向導土兵,每個人盡量要多少背些幹糧。


    就這麽緊趕慢趕,斷後的鐵騎司也被拉在後麵很遠,隨南離先到的還是輕裝的飛騎與善於走山的蠻丁。


    “秦王可是在這裏,某去拜望一番。”


    與趙榮貴會麵後,南離所問的第一件事就是這個,因為雖然早知陝軍奉的是秦肅王朱誼漶的庶四子朱存釜為秦王,但是媅媺一直不提,南離也一直不曾通問,這時見旗號在此,自須先行覲見。


    “王爺帶了傷,這位王爺,不愧於朱家子孫,是條漢子,該當去禮敬一番。”看得出來趙榮貴對姓朱的並不感冒,隻是對漢子感冒。


    再上坡半裏地處,林間有一座小廟,上書“武侯祠”三個斑駁的隸書字體。入了小廟,武侯神位下用樹枝搭了板鋪,一條戎裝的須髯漢子,胸、肩繃帶滲出血跡,正安靜地躺著,一名布衣婦人在旁伺候,見趙榮貴引南離進來,便低頭躬身一禮,退在一旁。


    “王爺醒了嗎?”


    “吃了口粥,才睡下。”低眉順眼的婦人低聲迴道。


    南離躬身拱手成揖,也低聲問候:


    “邛州總兵趙南離,特來迎候王駕,請王駕幸蜀暫避。”


    南離本意就不驚擾傷者,行個禮便退了,朱存釜這時卻聞聲醒了來,微微睜眼,在旁的婦人貼在他耳邊說道:


    “是定遠侯與您說過的,小趙將軍。”


    片刻朱存釜費力地一笑,聲音微弱地說道。


    “趙將軍……有心啦,恕孤家有傷在身,不能還禮。”


    南離見此情景便一直拱著手作揖謝道:


    “請王爺好生將養,不要勞動貴體,待這裏事了,迴蜀將養日月,必當康健如初。”


    “托趙將軍……吉言啦。”朱存釜費力地擺擺手示意,算是致謝。


    行過禮不便久待,南離告辭出來,出了小小的孔明廟,便勸說趙榮貴道:


    “王爺有傷,看樣子傷口已經破敗了,不能牽扯太久啊,侯爺您……得早做打算,便率同袍兄弟,與卑職一起返成都一帶歇兵如何?”


    “去哪裏的話……不急,能來此一趟,見趙某人之麵,足感盛情,明早天明,你們帶上我這裏受傷的兄弟,先走吧。”趙榮貴淡漠地一擺手。


    “您呢?”


    “我,嗬嗬,不急……”


    “這座廟有來頭,山裏人都稱孔明廟,很靈驗,咱姓趙的隻要秉持忠義,也受庇佑。”


    眼見趙榮貴先顧左右言它,最後又這麽莫名其妙地一番話,吳元龍聽得著急,在旁插話道:


    “我的侯爺哎,咱們得張羅著趕緊走,達兵越聚越多,再晚一晚就走不脫了。”


    趙榮貴聞言卻苦笑長歎:


    “走?往哪裏走啊……還有哪裏能存住大明的地界,還有我趙榮貴的容身之所?”


    “天明咱得突圍走出去,您隨我迴成都如何?”這時南離也勸道。


    “迴成都?吃楊老三的飯?仰武大定鼻息?”趙榮貴大搖其頭。


    “怎麽會呢?成都府如今人煙稀少,田地廣闊,斬木劈竹即為茅屋,灌縣諸水迤邐而下,遍及天府之地,其江河水中魚蝦成群,更兼灌溉不休,下一把年來的苦力,耕作一年便頂得龍安這邊三年。”


    “隻要生聚個一年半載,不消說保寧,便是漢中、西安,也唾手可得。在這與您說句大話,到時拿下吳三桂尚且不在話下,何況小小李國翰、李國英?”


    “便是達子八王齊至,那時你我帶甲十萬,又有何懼!?”


    “哈哈,確是沒甚可懼。”趙榮貴似乎有些動意。


    “您看吳三桂、李國翰兵馬如何?”南離趁熱打鐵,耐心勸說。


    “關外兵銃炮精良,鎧杖周全,行陣齊整,馬多,有耐力,追襲不休。”


    “弓矢比川兵用得更好,陝兵也是不如。”說起這些,老於行陣的趙榮貴如數家珍。


    “有沒有弱點呢?”南離又問。


    “刻意保全。”


    “忍饑耐餓不及陝兵、吃苦受累不如川兵,有陣苦戰,無陣即潰,看似兇惡,若你惡過他,他就怕你。”


    “既然如此,我等正該養兵待時,再圖後舉。越王勾踐有臥薪嚐膽,諸葛武侯六出祁山,司馬仲達能忍婦人之辱,我輩何必圖一時之快,定要今日與那吳三桂分個高低。”


    “嗨!嗨呀,小老弟啊,道理我都懂。”


    “如今龍安被賣,我怎忍一走了之,本鎮手下這些同袍手足,許多人的家眷、老幼還在龍安呢。”


    “我趙榮貴的親眷都被達子殺光了,如今啥子也不在乎了。”


    “三原早就淪陷,那邊的同宗隻怕要將某除了宗譜才好保全,咱孑然一身,走哪兒都成,可這些同袍手足……是我扔下他們,還是要他們扔下老幼家人?”


    南離張張嘴,口才如他竟無法迴話了。


    這時山穀盡頭隱隱約約又有海螺號響起,趙榮貴起身側耳聽了聽,苦笑道:


    “你再早到一日,咱們真就走脫了,如今便走不得,那隻大蝦李國翰到了。”


    “走不脫便走不脫,南離願伴侯爺於此死戰!”南離神態自若,波瀾不驚。


    “好!好樣的!這才是漢子!有酒嗎?”見南離如此,趙榮貴豪情頓起,對於穀口兵馬集結的各種聲響再也充耳不聞。


    “有!”南離則對穀口方向看都未看,對戰場的這種變化早有所料。


    “好,今兒晚了,咱們爺們就圍爐向火,共話天下英雄!”


    穀中的戰鬥陸陸續續早都結束了,可山穀間仍舊沒有重歸寂靜,殺紅了眼的趙榮貴親丁在尋未死的敵兵補刀,而且殺起俘虜來毫不手軟——這才是明清之際抗清戰鬥的常態。


    南離看著這副景象,聽著時不時傳來的那種臨死前的淒厲慘叫,眉頭都沒皺一下——這時節不是開展俘虜策略教育的時刻,眼下要考慮的是該當如何將趙榮貴勸走,把這部分明軍領出去,而不是無謂的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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