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冕接過來相贈的一塊豆腐,捏下來一角,放在嘴裏嚐了嚐,味道是老豆腐的滋味沒有她所說的那般不堪,不至於賣不出去。


    以陳圓圓的姿容,附近街巷的男人們每天望眼欲穿的一件事,從豆腐西施的鋪子裏買走一塊豆腐。


    倘若再能與豆腐西施說上幾句話,日子過得有滋有味了。


    結果卻是沒能賣出去一塊豆腐,隻是歸咎於豆腐的味道,想的過於簡單了。


    李冕看了一眼陳圓圓,斂起裙角,蹲坐在井邊,蹙著眉頭清點著雞舍鴿籠裏的雞鴿數量,看來是準備賣掉了。


    李冕看著正在為市稅苦惱的陳圓圓,隨口說道:“我記得京城西麵有一處石膏窯,點豆腐的時候可以把鹵水換成石膏粉,切記不能使用石灰,那是強堿,嗯.......總之吃了石灰十有八九燒穿肚腸。算了,迴頭還是讓雉奴給你送來一些石膏,點出來獨一份的白嫩豆腐。”


    白豆腐的說辭引起了陳圓圓的注意,作為梨園裏的一名伶人,深知獨一份的金貴,她唱出的腔調別人唱不了,在武陵班、可餐班等戲班裏的身價就不同了。


    如果真有李冕所說的白豆腐,往後就不愁豆腐賣不出去了,也就不用為市稅發愁了。


    陳圓圓從未聽說過如此稀奇古怪的點豆腐法,還是選擇了相信李冕,拿起一塊絲帕包住了垂雲髻,清理石磨裏的豆渣,準備按照石膏點豆腐的法子,嚐試著點出白豆腐。


    市稅的拖欠過於讓她苦惱了,失了禮數,忘了送人出門。


    等她迴過神來想到把客人晾在了一邊,急忙放下手裏的絲瓜瓤,用襦裙袖子拭了拭汗水,趕緊出去相送。


    李冕雉奴兩人已經不在院子裏了,順著金水河走去,消失在十裏香風的河畔。


    陳圓圓站在精致小樓前,秋水眸子看來看去,沒有搜尋到李冕的身影,暗自怪罪了自己一句:“今日在李公子麵前失了教養,往後可不能再犯了,免得讓李公子失望。”


    京城裏的公子是否失望,曾經的陳圓圓從來沒在意過,今天卻在意了一位公子的看法。


    也許是因為李冕是她離開梨園以後,結識的唯一一位朋友。


    嗯。


    應該隻有這一個原由了。


    李冕雉奴兩人路過銀錠橋的時候,再次碰見孫公袁公兩人坐在金水河畔的冷淘攤子旁,閑聊著朝局時政,在旁人聽來是官紳出身的兩個老頭發牢騷。


    京城裏別的不多,官宦人家多如牛毛,官紳家裏的老頭閑聊不會引起注意。


    “可算逮到你小子了,阿滿把他拿過來。”


    孫公笑著伸出了手掌,竹筷子指了指李冕,示意隨從阿滿攔住路過旁邊的李冕,別讓他溜了。


    阿瞞?


    李冕打量了一眼麵前的鐵塔漢子,一點也不像五短身材的曹操,說他是膀大腰圓的許褚還差不多。


    阿滿拱了拱手,做出了一個請的動作:“我家恩師有請,還望公子過去一敘。”


    相貌看似粗俗不堪,頗為知禮,看來孫公很懂教書育人的法子,把一名五大三粗漢子教授的進退妥帖,與他那鐵塔般的相貌截然不同。


    李冕折返迴去,坐在了小杌子上,沒有反抗,估摸著也反抗不了,不過他手裏拿著牛角大弓騎著五明驥,麵對鐵塔漢子就另當別論了。


    以五明驥的神駿,還有他勤加操練的騎射。


    每天清晨順著金水河河畔騎馬射箭的雅趣,也就變成了殺人的手段了。


    孫公等到他坐好了,說出了心裏牽掛了很久的一件事:“自從你身邊的小丫鬟說出了廢漕改海四字,老夫始終掛念著這件事,你小子可倒好始終守口如瓶,不肯透露半個字。今天權當是閑談了,不會流傳出去,讓你得罪人。”


    涉及到了漕運,推行任何新政都會得罪一大批官紳。


    孫公對於他的閉口不談,感到了理解,不認為是一種膽小怕事。


    做事謹慎和膽小怕事其實是一迴事,對於一個人的看法是前者還是後者,在於觀感的好壞。


    不過,一旦牽扯上了漕運,任何敬而遠之的行為都會被看作是為人謹慎了。


    李冕笑而不語,坐在小杌子上欣賞著金水河上來來往往的遊船畫舫,聽著河麵傳來的嫋嫋歌聲,以及絲竹琵琶的彈奏,依舊是沒有高談闊論的意思。


    孫公等了半晌,見他還是一副皮懶悠閑的樣子,竹筷子故意指了指旁邊的袁公說道:“這個老頭寫了一手好青辭,認識一些六部的京官,尤其是兵部部堂與他關係不錯,隻要你能在袁公麵前多說兩句,讓他滿意了,保證你能在仕途有所作為。”


    何止是關係不錯,兵部尚書算是孫公袁公兩人共同的門生。


    不同的是,孫公是房師,袁公是座師。


    雉奴撅起了小嘴,戳穿了兩名老者的真麵目:“你倆一位是曾經的遼東總督,一位是前任兵部尚書,紅橋姐姐早就告訴奴家了,別想著誆騙駙馬姑爺。”


    當朝的公主有數位,當朝駙馬隻有一位。


    近來成親的公主隻有一位,當做和親公主的長平公主。


    孫公袁公被拆穿了身份以後,沒有任何怪罪雉奴的意思,本就沒想著刻意隱瞞,反倒是對李冕得知他倆身份後的反應,多了幾分期待。


    變得坐立不安的拘謹了不妨事,就怕他有了功利心。


    這也無可厚非,京城裏任何一位官紳公子得知兩人的身份,或多或少都會有一些功利心,畢竟隻要能夠牽扯上一點關係,對於他們日後的前途有著極大幫助。


    李冕無動於衷的坐在小杌子上,依舊是皮懶悠閑,似乎是沒有聽到雉奴說話一般,還是自顧自的欣賞絲竹琵琶。


    孫公頓時啞然失笑了:“老夫這些年來在京城裏閱人無數,見到過各種性子的官紳公子,大多應了太史公的那句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壤壤皆為利往,不論裝作一副淡泊名利,還是以退為進,從來沒見過像你這般從不熱衷於權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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