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三甲當然是大喊冤枉。


    他說那天是吳氏約他,說要把名下的那幾畝田地賣給他,希望他來當麵談談。


    陳三甲知道那兩三畝地是地力貧瘠的薄田,以為吳氏是希望自己看在親戚麵子上,能給個好價錢,念及親情,於是便欣然去了。


    不料吳氏東拉西扯,把時間拖到了下午,還莫名其妙來了幾個族人,用各種借口把他的親隨引走。


    “大老爺,當時學生還是稀裏糊塗的,沒有想到屋子裏隻剩下自己和吳氏兩人。吳氏突然扯破衣服,大喊強間。像是約好似的,陳要才和好幾個族人,破門而入...這就是案情真相。學生冤枉!還請青天大老爺還我一個公道。”


    “青天大老爺?人家有人證物證,你呢?人證無,物證無,全是你一人嘴說。我要是青天大老爺,你說本官該怎麽判?”


    聽了陶魯的話,陳三甲一時無言以對。


    陳要才聽出不對,連忙義正言辭地朗聲道:“大老爺,陳三甲強間寡嬸一案,有悖人倫天理,十惡不赦。且人證物證皆在,確鑿無誤。請青天大老爺明斷!”


    迴廊兩邊觀審的民眾紛紛議論,大多數是附和陳要才的言辭。人證物證都擺在這裏,還有什麽好猶豫的?


    難道大老爺念及陳三甲家產豐厚,想徇私舞弊,狠狠撈上一筆?


    一時間,迴廊裏交頭接耳,各種說法沸沸揚揚。


    陶魯連拍數下驚堂木,終於讓公堂迴廊肅靜下來。


    “陳三甲有秀才功名在身,按律要先稟明進督學道,禠奪秀才功名後,本官才好斷案。好了,今日暫審到此,三日後再審,確鑿無誤後再行文進督學道,禠奪陳三甲秀才功名,然後定案!退堂!”


    陳三甲被衙役帶下去,民眾們也三三兩兩地散去。


    一群原告圍著陳要才,起身離去聽到有人問:“十一叔,案情會不會反複?”


    “人證物證皆在,怎麽翻案?陳三甲死定了。”


    “好啊,弄死他之後,他的小妾我要分一個...”


    “閉嘴!”陳要才轉過頭來,惡狠狠地罵道。


    那個得意忘形的族人嚇得臉色慘白,其他人也紛紛指責他,不該胡說八道。


    一行人七嘴八舌地離開,路過時,陳要才猛地轉過頭來,那雙三角眼瞥了朱見深一行人一眼,目光疑惑未定。


    朱見深輕蔑地撇了撇嘴。


    出了縣衙,朱見深一把拉住年輕道士,“道士,你怎麽能夠眼睜睜看著好人受冤枉?”


    年輕道士瞪圓了眼睛,你怎麽說的都是我的話?


    你身為皇子,天潢貴胄,怎麽能坐視冤案在眼皮底下發生?


    自己還沒來得及把這話說出來,結果被朱見深搶先一步,站在道德製高點。


    尷尬啊!


    這時走來一位其貌不揚的男子,三十歲不到,皮膚稍黑,他對年輕道士和朱見深說道:“文先生,這位公子,你們剛才言語中,已經點出三甲是冤枉的,還請兩位施以援手,替三甲洗刷冤屈。”


    年輕道士拱手道:“白沙先生,這陳三甲是你的親族?”


    “是的,三甲是在下的遠房堂弟。在下此前曾得其祖父和父親的恩惠,於情於理,都要幫他洗刷不白之冤。隻是在下愚鈍,左思右想,想不出好法子來。見到文先生和公子才思敏捷,定能想到妙計來。”


    說到這裏,白沙先生向年輕道士和朱見深長作一揖。


    年輕道士連忙上前扶住,客氣道:“白沙先生但有所求,學生一定竭力而為。”


    說罷,他轉頭麵向朱見深,自我介紹道:“在下文應龍,出自潮州文氏一族,現在兩廣總督王公麾下為參謀。這位是我的好友楊戩,前宋楊武忠公(楊惟忠)之後。”


    “這次我兩人隨廣西按察使項公來廣州,等候新任總督兩廣軍務景高公(馬昂)。馬公還在湖南路上,在下就約上楊兄,繞道新會來拜訪嶺南名士白沙先生。”


    朱見深連忙對皮膚稍黑的陳獻章拱手作揖,“原來先生就是名動嶺南的白沙先生,在下實在是失禮了。”


    陳獻章客氣地迴禮,然後疑惑地問道:“公子是哪家府上?”


    文應龍在一旁笑著答道:“他就是被皇上安置在廣州的鎮國將軍,前沂王殿下。”


    陳獻章大驚失色:“原來是殿下,在下失禮了。”


    “白沙先生客氣了。在下準備前去崖山吊唁一番,路過新會縣,興致所至,盤桓了半日,居然有幸見到了白沙先生。”


    朱見深連忙扶住了陳獻章,客氣了幾句後轉身對文應龍拱手道:“潮州文氏一族,文先生可是前宋文丞相後裔?”


    “在下不學無術,浪跡天下,與國與民,毫無益處,實在是讓先祖蒙羞。”


    朱見深又向陳獻章和文應龍介紹了劉健、李東陽等人。


    聽到兩人是北地舉人和神童,陳獻章和文應龍又是一番客氣。


    “我說你們這些讀書人,忒多禮數了。介紹來介紹去,還辦不辦正事?”楊戩在一旁不耐煩地甕聲問道。


    朱見深和文應龍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其實要救陳三甲,非常簡單。”


    文應龍點點頭,表示讚同,“確實非常簡單。”


    李東陽看著兩人很默契的樣子,有點酸。


    他眼珠子一轉,開口道:“既然如此,不如兩位同時寫下各自的妙計。看看是不是英雄所見略同。”


    “好!”


    朱見深和文應龍同時叫好道。


    大家在街邊一家茶棚裏坐下,朱見深和文應龍接過李東陽和李芳遞過來的炭筆紙張,各自伏在在不同的桌子上寫下字來。


    李東陽接過兩人的紙張,在陳獻章、劉健等人的見證下,念道:“殿下的計謀是,交代給陳三甲一句話。文先生的計謀是告訴陳三甲一句話。”


    大家倒吸一口涼氣,李東陽不敢置信地問道:“殿下,文先生,你們可真是英雄所見略同。隻是不知道,到底是什麽話,能讓陳三甲鐵證如山的案子翻過來?”


    朱見深和文應龍相視一笑,“繼續寫下?”


    “好!殿下請。”


    兩人寫下各自要交代給陳三甲的那句話,李東陽等人迫不及待地展開一看,神情就像是見了鬼一樣。


    “字有差異,但意思確實一模一樣。殿下,文先生,你們可真是棋逢對手啊!”李東陽和劉健對視一眼,驚歎道。


    楊戩一直在旁邊摸著自己長出淺淺一層發茬的腦門,聽到這話,也好奇了,硬生生擠到兩人跟前,“到底什麽話?這麽厲害?可以翻雲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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