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朱見深進南京六部,一一參觀,重點是翻閱寶船圖紙。


    第七天,啟程離開南京,隨從多了三位,除了聘為伴講的劉健,還有驍騎右衛總旗傅元、橫海衛總旗鄧梃,奉南京兵部之命,隨駕聽用。


    官船順江南下,先去了龍潭造船廠,參觀一日,並歇在那裏。


    第八天,啟程離開龍潭,直奔丹陽。


    在順江東下的諸多民船裏,混有一船,外麵與普通商船差不多,但船艙裏卻裝潢奢華。徐延宗坐在裏麵,與胡宗淵隔桌對坐。


    桌子上擺著酒菜。


    “徐五哥,你何必輕身犯險呢?叫人去說一聲不就行了嗎?”胡宗淵輕聲說道。


    “這事叫人說一聲?”徐延宗譏笑地反問一句,“胡兄,你的心可真寬啊!真當錦衣衛是死人嗎?”


    聽到錦衣衛這個名字,胡宗淵臉色瞬間變白,仿佛才想起這個機構來,想起它在洪武永樂年間的赫赫兇名。


    “五哥,我們辦的這事,會不會被錦衣衛知道?”


    “我的胡兄,要是他們知道了,我們還會坐在這船上,喝著美酒,吹著江風,說著話嗎?”


    “是的,是的!”胡宗淵這才落寬心,臉色好看許多,“這裏去江陰衛,需要多久?”


    “明天就能到。”


    “那我得抓緊時間休息一下。從武昌跑到南京,還沒歇兩口氣,又馬不停蹄地要跑去江陰衛,必須要休息一下。”胡宗淵裝模作樣地伸直雙臂,做出一個很疲憊的樣子。


    嬉皮笑臉地說道:“五哥,你是知道的,我這人有個壞毛病,沒人伺候睡不著,你帶著的姬妾水蓮,溫柔宛爾,讓她伺候我入睡唄。”


    徐延宗不在意地揮揮手,“一個女人而已,胡兄盡管借了去。”


    看著胡宗淵歡天喜地地離開,徐延宗臉色陰惻,雙眼冷漠,就像一條毒蛇看著遠去的獵物。


    一陣腳步聲傳來,一人從隔壁傳來。


    “舅舅坐。”徐延宗隻是抬了抬手。


    來者正是他母親的堂弟,薛敬,字肅慎。


    薛家是常州無錫縣世家。


    徐延宗母親薛氏那一房,人丁單薄,日漸沒落,沒少被其它房欺負。唯獨薛敬這一房對其多有照拂。


    徐延宗母親薛氏被魏國公徐欽納為妾室,飛上枝頭變成了金絲雀,薛家各房開始有人巴結。等到生下徐延宗,母憑子貴,變成了孔雀,薛家各房紛紛變成了舔狗。


    徐延宗母親與薛敬一房的關係反而變得平淡疏遠。


    前年魏國公徐欽見識到薛敬卓越的經商才能,三顧茅廬,幾經延請,終於將其招攬到魏國公府門下,成了一名頗受尊重的供奉兼一位頗有實權的外管事。


    薛氏和徐延宗母子對薛敬的關係似乎又變得親近起來。


    “五爺,此事甚大,你真得下定決心了嗎?”薛敬一坐下就問道。


    “襄王世子想兄終弟及,坐上大寶之位。我也想兄終弟及,成為魏國公。”徐延宗端著酒杯,看著窗外滾滾的長江水,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


    薛敬扒開徐延宗推到跟前的酒杯,自顧地端起一杯茶,雙袖遮臉把它喝完,然後不動聲色地放下茶杯。


    “襄王世子麵前有太上皇以及他的幾位皇子是障礙。五爺,你前麵還有三爺和四爺。”


    “所以襄王世子跟我合作。”徐延宗冷然道,“徐紹宗病懨懨的,哪天死了一點都不稀奇。徐繼宗,就是混賬玩意,一團爛泥,誰也不會當他是迴事。”


    說到這裏,他意氣風發,仿佛勝券在握。


    “隻要襄王世子如願以償,登上大寶之位,一道詔書下來,我也能如願以償。”


    說完,徐延宗的目光在表舅臉上轉來轉去。


    薛敬二十多歲,比徐延宗大不了兩歲,卻長得更加俊美。


    麵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有一種光彩神韻流溢在五官之間。可惜那副眼鏡讓他的顏值降低了三分之一。


    饒是如此,徐延宗心裏還是不由自主地生起幾分嫉妒。或許這就是他不大喜歡這位表舅的原因吧。


    薛敬扶了扶鼻梁上黃銅水晶眼鏡,解開掛在耳朵上的繩子,把眼鏡取了下來,握在手裏,對著鏡片哈了一口氣,再用一塊麂皮輕輕地搽拭著。


    “前些日子,鎮國將軍在南陽湖遇到水匪湖盜,五爺知道嗎?”


    “聽說過。”徐延宗答道。


    “此事在下猜測,可能是襄王那邊暗中動用了武昌水師營的人手,胡宗淵恐怕又是牽針引線的人。”薛敬說道。


    “嗯,有可能。他父親此前是湖廣按察副使,整飭湖廣水師兵備事。”徐延宗語氣依然十分淡然,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我一個在南京兵部做書辦的朋友跟我說,京師兵部下了劄子,嚴令各地清查兵馬缺額,以及請假、告缺等事宜。尤其嚴查水師各營。”


    徐延宗臉色終於有了變化,手裏的酒杯放迴到桌麵上。


    “舅舅,你覺得此事風險巨大?”


    “五爺,國朝可謂是曆朝曆代,對兵權控製得最嚴的。自太祖皇帝以來,兵製環環相扣,嚴絲合縫,很容易就查出馬腳來。”


    “舅舅,不怕。”徐延宗臉上閃過驚慌之色,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長舒一口氣。


    “那邊早就有了應對舉措。再說了,地方官吏辦事,你也是知道的,隻要錢銀給足,天大的紕漏也能蓋得住。”


    薛敬看了他一眼,覺得他臉上的鎮靜有點虛,就像青樓女子臉上的情深意切,生意場上競爭對手的義薄雲天。


    他不動聲色地繼續說道。


    “五爺,兵部行文,官場往來,是很容易打發。那是明察。錦衣衛和東廠的暗訪,怕是早就布置下來了。”


    徐延宗不做聲了,嘴角微微地抽動著。


    這番話,跟他剛才嚇唬胡宗淵不同。


    此前他真的隻是信口胡扯,嚇唬胡宗淵。但薛敬這幾句話,卻把錦衣衛和東廠的威脅明白無誤地擺在了徐延宗麵前。


    “舅舅,你說怎麽辦?”徐延宗終於繃不住,一副禮賢下士的姿態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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