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西梧州城關帝廟,現在被征為兩廣總督衙門。


    在後院的一間書房裏,兩廣總督王翱、廣西按察使項忠、右軍都督兼兩廣總兵官柳溥身穿官袍,頭戴烏紗,正圍在桌子前,看著一張手繪的地圖。


    給三人講解的是一位身穿青色道袍、梳著道士發髻的年輕人,正是文應龍。


    在房間一邊,僧人模樣的楊戩站在那裏,時不時摸了摸油亮的光頭,迴憶起曾經的滿頭烏發,一臉的生無可戀。


    “三位大人請看,這條粗線是廣西的大血脈,西江。自梧州以上,到潯州分為南北兩路,北路為黔江,到象州又分兩支...”


    “南路為鬱江,出潯州入南寧府,在宣化以南一百六十裏分左右兩江。右江直驅雲南,左江盤繞出思明府...”


    文應龍指著地圖上,詳細講述著沿江各處。哪裏險要,哪裏富饒,哪裏荒涼,哪裏人口聚集,哪裏有碼頭開阜,哪裏有渡口索橋...


    王翱聽得連連點頭:“翔翼和楊壯士,喬裝為道僧,沿江深入,費時經年,曆經艱辛,才得此輿圖。有此物,廣西山區的底細一目了然。”


    項忠臉上也滿是讚許,還有一些自傲,畢竟文應龍兩人是他推薦給王翱的。


    柳溥依依不舍地把目光從地圖上收迴來,“王大人恩威並施下,廣西各州山民悉數歸附,現在用不上,將來定能用上了。”


    聽到這裏,王翱眉頭一皺。


    “老夫也擔心這點。來,大家都坐,楊壯士也請坐。廣西各州縣瑤僮山民,不服王化,時附時叛。內閣陳公寄有書信,說皇上有意召我迴京,詢問善後之事。苦惱,苦惱!”


    項忠連忙說道:“王公此去京師,遷為天官,可喜可賀。”


    柳溥也連忙拱手祝賀了一番。


    項忠繼續說道:“王公,你迴京後,廣西就缺了鎮海神針,撐天柱石,恐有反複啊。卑職和柳都督,才能有限,鎮不住這局麵。”


    王翱捋著胡須,明白項忠話裏的意思。


    他原是廣東按察副使,這一兩年彈壓瑤民、綏靖地方有功,被自己保薦為廣西按察使,直接成為自己的佐官。


    此人足智多謀、頗有膽略。土木堡之役被瓦剌軍俘獲,一介文臣居然挾馬逃脫。又幹練戎務、敏於政事,可以大用。


    隻是資曆尚淺。


    柳溥是武將世家出身,勳貴之後。


    其父安遠侯柳升征安南中伏身亡。他本人從軍以來跟著南征北戰,後長期鎮守廣西,對廣西一帶的情況非常熟悉。


    雖然少將略,但廉正謹慎,堪能守成。


    自己去職後,他兩人最大的問題就是會失去廣東的支持——那邊不會給兩人麵子,推諉拖拉,無所不用其極。偏偏廣西駐軍,糧草輜重,無法自足,完全仰仗廣東。


    這一點,三人心裏都有數。


    “老夫思前想後,決定舉薦前右副都禦史馬景高馬大人繼任。他宣德年間即入仕,以監察禦史整飭宣大總督兵備,巡按陝西、淮陽、徽州等處,後又以右副都禦史參讚甘肅軍務。期間因禦史彈劾謊報軍功,以病乞辭,致仕在鄉。”


    項忠和柳溥對視一眼,各自安心。


    王翱是棵大樹,為兩人遮風擋雨。他去職後,兩人的資曆和身份,無法對廣東那邊如臂使指。那邊一旦有懈怠閃失,廣西這邊就是孤軍懸外。


    吃上一場敗仗,兩人就可以相約去吃老米飯了。


    “馬大人,末將聽說過。事理明允,持公望重。”柳溥說道。


    “馬大人是科道前輩,出參戎務,用靖邊疆,素有名望。他繼任總督兩廣軍務,可謂是眾望所歸。”項忠附和道。


    王翱滿意地點了點頭,“你們一文一武,分領廣西綏靖軍政事務。苦活累活,得你們去做。一旦有事,你們得衝在前麵。你們安心了,這廣西的局勢就不會有變。”


    說完他轉向文應龍問道:“翔翼深入鬱江地區一年多,踏遍十萬大山,熟知各處情況,你與我們說一說。”


    “是,王公。我喬裝道士,兼做遊走鈴醫。楊戩兄裝作僧人,兼作佛事法會。鬱江地區,瑤僮山民,有心向佛,敬重和尚。雖不信道教,但對遊走鈴醫多有需求。”


    “學生出自潮州,又在廣府讀過幾年書。口音溝通方麵,並無多少障礙。一路行走,雖有艱辛兇險,但無大礙,還算順暢...”


    文應龍侃侃而談,將潯州、南寧府、思明府等地的地形人文,一一詳述。


    “三位大人,學生覺得最值得注意的是思明府。此地與安南黎氏的涼山府交界,左江在那裏的一段叫龍江,上可直通安南黎氏涼山府地區。兩邊世代姻親,往來不絕...”


    “學生親眼目睹,安南黎氏的諸多貨品,糧食、棉布、兵甲,順河而下,直抵思明州,再順江而下,直入南寧、潯州,散去各處。”


    聽到這裏,王翱揮手打斷他的話。


    “陳閣老的書信裏叫老夫暗訪,潯、梧、南寧等瑤僮山民,是否有與安南黎氏勾連的行跡?他說安南黎氏為了牽製大明兵力,可能暗中支持廣西山民作亂。翔翼剛才所言,恰恰證實了這番猜測!”


    “有安南黎氏在背後暗地裏支持糧食和兵甲,鬱江地區的瑤僮山民,才會有恃無恐地屢次作亂,屢剿難靖。”


    眾人大吃一驚,項忠不敢置信地問道:“陳閣老是不是根據錦衣衛細作的情報,推測出來的?”


    王翱臉上露出難以明言的奇怪神情,搖了搖頭:“他是聽別人提及的,然後在信裏順手提了幾句。”


    眾人麵麵相覷。


    項忠無比敬佩地問道:“王公,請問是哪位大才,能洞燭機先,明察千裏,著實叫人敬佩!”


    王翱遲疑一會,答道:“是原沂王殿下,現鎮國將軍。他與懷獻太子說起此事。然後陳閣老去東宮授課時,聽懷獻太子提起。”


    眾人目瞪口呆。隻覺得一道道天雷排著隊,從自己的頭上滾動炸開。


    ...


    “石渠先生,約齋先生,此言差矣!”朱見深坐在官船船艙裏,毫不畏懼地對王恕和馬文升進行反駁。


    “吏治光靠禮教道德和目前的科道監察,是遠遠不夠的。這隻是治標不治本。或者說,吏治,永遠做不到治本,隻能盡量避免最壞的情況發生。”


    王恕和馬文升被朱見深的一番話,說得腦子嗡嗡的,就像是把他們兩人直接丟進了馬蜂窩裏。


    兩人低著頭,斟酌著反駁的話語,酆化雨籠著手走了進來。


    “殿下,天津衛到了。衛指揮使和幾位千戶,鎮守內官和巡軍、巡河、巡鹽幾位禦史,都在碼頭上等候。”


    朱見深站起身來,拍拍手說道:“兩位先生,我們都聊餓了,去吃大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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