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殿下的話,不是。聽說是賞賜的旨意。”呂平老老實實地迴答。


    自從上次出事後,呂平時時陪在朱見深的身邊。


    “皇祖母呢?”


    “去了清寧宮,吳太後身體有恙。不過殿下放心,太後安排好了,不會再出紕漏。”


    吳太後是景泰帝的生母,景泰元年被尊為皇太後。隻是她出身卑微,宮廷內外毫無權勢。


    朱見深點了點頭。


    前幾日目睹祖母和皇帝叔叔無聲交鋒,自己猜到,中毒事件應該是舒良這個棒槌,自作主張勾結張喜幹的,想為主子掃清改立太子的障礙,以邀天功。


    可是這個棒槌怎麽就不用屁股想想,養在宮裏的自己中毒出事,第一個被懷疑對象就是皇帝叔叔。


    但凡能在宮廷劇裏活過三集的人,是幹不出這種事來的——孫太後還在,你這不是在給她遞刀子嗎?


    舒良是皇帝叔叔從潛邸裏提拔出來的,信任可用,但資質確實差了些。


    皇祖母這種政治老手,原本以為大家會保持默契,按照規則暗地裏爭鬥。萬萬沒想到,有人為了榮華富貴,冒冒失失地做起過河卒。


    皇祖母一時疏忽,讓舒良和張喜差點得手。但是她也意識到,繼續跟皇帝叔叔針鋒相對,吃虧的還是己方。


    畢竟,如今坐在大寶座位上的,是皇帝叔叔。而且聽皇祖母說,這次改立太子,文武百官有反對的,也有支持的,但大多數保持著默緘。


    皇祖母沒有明說,但自己能體會出來。朝堂上袞袞諸公,大多數都希望維持原狀。


    自己雖然身體隻有七歲,但靈魂已經三十多歲,也讀過不少曆史書,大致能猜出。


    現在朝中掌握實權的那群人,還是當初在危難之際,支持皇帝叔叔即位,穩定局勢的那群人。


    坑貨親爹複位,會不會找他們算舊賬?與其冒此風險,不如保持現狀。


    你好,我好,大家好!嗯,唯獨坑貨親爹不好。


    想必皇祖母也看到人心所向,知道硬扛下去隻能兩敗俱傷,於是就退了一步。


    看樣子祖母和皇帝叔叔重新達成了默契,隻是舒良這個過河卒,怎麽還沒被滅口?


    他毒害自己的事情,要是被某些別有用心的人知道了,比如土木堡死難者的家屬,借機大作文章,逼得皇帝叔叔撕破臉皮,對南宮城裏的坑貨親爹下手。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坑貨親爹要是沒了,太後又年邁,自己和弟弟這幾隻小貓小狗,說不定連做安樂王爺的機會都沒有。


    皇祖母是故意把舒良的問題推給皇帝叔叔,給他難看,出一口惡氣。


    偏偏皇帝叔叔心腸又軟了些,遲遲沒有下手。


    真是急死我了!


    唉,算了,還是我來!


    七歲的我,承受了這個年紀不該承受的重任。


    “那把舒良叫進來。”朱見深說道。


    “是。”


    舒良裝模作樣宣讀了詔書,確實是賞賜的旨意。


    朱見深從舒良手裏接過旨意,轉身對其他人說道:“你們都退下,舒公公有話要跟我說。”


    看到呂平、袁忠等人迅速退下,舒良有點蒙——我有什麽話要跟你說?沒有啊。


    “舒公公,那天是你指使張喜給我下的毒吧。”朱見深輕聲問道,隻是那笑容在他七歲孩童的臉上浮現,顯得有些詭異。


    舒良的臉驟然變白,然後又變青。


    他陰沉著說道:“太子殿下,你很快就不是太子了。”


    “對,就是這個聲音。那天你和張喜,站在那個角落裏。‘不急,再等一刻,等他死透了再說。’”


    朱見深捏尖著嗓子,學著舒良說話。


    舒良聽得毛骨悚然,後背像是有萬千鋼針刺了進去,嚇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你...你...”


    朱見深走到了擱架前麵,轉過身來。右手背了過去,摸出一件東西,藏在身後。


    左手伸進懷裏,裝腔作勢地說道:“我這裏有份證據,是你毒殺我的證據。要是呈給皇帝陛下,就算我不是太子了,你這弑主的行徑,也要千刀萬剮。”


    “你,快給我。”舒良雙眼透著狠毒,盯著個頭隻到腰間的朱見深,惡聲說道。


    “給你媽個頭!”


    見朱見深不肯就範,舒良雙開雙臂,如老鷹撲小雞一般,惡狠狠地俯撲過去。


    紫禁城坤寧宮,朱祁鈺興衝衝地走進正殿,一身正裝的杭氏連忙帶著宮女內侍行禮。


    “臣妾見過皇上。”


    “眾嬪妃、命婦和宮裏的人,都朝賀過皇後了?”


    “是的皇上,剛剛才散,臣妾還沒來得及收拾衣冠,皇上就來了。”


    “沒事,皇後換就是,朕在旁邊看著。”朱祁鈺笑嗬嗬地說道。


    杭氏拗不過,一起進了暖閣,命尚宮、宮女伺候著,把厚重華貴的禮服和鳳冠都換下。


    朱祁鈺坐在旁邊,還像少年燕爾時,呆呆地看著杭氏除下深青色翟衣,換上赭黃大衫霞帔。摘下九龍四鳳禮冠,戴上燕居冠。


    敏銳的他發現,原本應該很激動歡喜的杭氏,卻顯得有點不大高興。


    朱祁鈺耐心地等杭氏換好衣冠,所有宮女內侍全部退下,隻剩下他和杭氏兩人。


    “鈴兒,你今日冊封為後,再過兩日,濟兒要被立為太子,你怎麽還鬱鬱不樂。”


    杭氏勉強笑了笑,答道:“陛下,臣妾小戶人家出身,突然受皇恩冊封為後,大喜之下,一時間有些惶然了。”


    “原來如此,跟朕差不多。當年群臣擁戴朕即大寶位,也是驚惶多過欣喜。”朱祁鈺體貼地安慰道,“很快就習慣的。”


    杭氏看了一眼朱祁鈺,心裏斟酌了一番,還是有些不甘,小心地問道:“陛下,聽聞廢後汪氏以賢妃之名,安置鹹陽宮,一切禮遇從優?”


    朱祁鈺一眼就看出杭氏的小心思,心裏有些不滿,但還是忍下了,耐心地解釋道。


    “汪妃此前為後,你為妃,偏偏你有子她無子。若不冊封你為後,濟兒如何立為太子?汪妃故而尋了強拗的借口,給朕一個理由廢她立你。鈴兒,當知足感恩。”


    杭氏還是有些不甘,又多了幾分幽怨,“陛下總是把別人想得太好。繼續保仁壽宮那位為太子,汪氏還可做她的皇後。”


    朱祁鈺不置可否:“朕學的是朱子理學,無非慎、誠二字,慎己誠人。汪妃不曾負我,我豈能負她?”


    杭氏知道在打擊廢後汪氏上收不到效果,又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情。


    “陛下,臣妾聽說近期有宵小進出南宮,行跡可疑,意圖不軌。”杭氏看了一眼,見到朱祁鈺臉色有些不好看,連忙解釋道:“臣妾知道陛下早就布置錦衣衛和都知監,密控南宮。隻是...”


    杭氏咬了咬牙繼續說道:“臣妾粗鄙不讀書,但是也知道爭鼎逐鹿之酷烈。陛下仁德,但臣妾覺得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朱祁鈺臉色猛地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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