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一亮,申屠柔影與毛秋晴、朱孚、沮渠蒙遜四人匆匆打馬來到營中,直奔陸英榻前。


    除了申屠柔影,各個望向白靈兒眼中盡是不善。朱孚先道:“公主,禦醫怎麽說?沒有危險了吧?”


    白靈兒點點頭道:“毒物應該清除得差不多了,暫時沒有大礙。”


    沮渠蒙遜道:“陸大人到底中了什麽毒?怎得如此厲害?”


    白靈兒搖頭道:“禦醫也不知道……到底是何種毒藥,那個下毒的侍女又什麽也不說。我已讓人將她打死算了。”


    沮渠蒙遜道:“這背後一定有人指使,侍女應是受了脅迫。不知可查到線索?”


    朱孚也恨恨道:“將當時帳中所有侍從都拷問一番,就不信問不出什麽話來!”


    白靈兒還未答言,申屠柔影忽道:“我看陸大人吐得汙血與身子症候,好像是一種毒鹽。我曾經見過中毒之人,腸穿肚爛,吐血不止……這毒鹽是來自異域之物,不知此間人如何得到。”


    白靈兒道:“毒鹽?難道我國中有人勾結外邦?”


    申屠柔影道:“這個目前無法定論,或許不是趙國之人所為……”


    朱孚道:“此話何意?難道是我吳國人所為嗎?”


    申屠柔影道:“這種毒鹽我確實是在江東見過。要說是吳國有人想害陸大人,與公主帳下之人勾結,也有可能。”


    白靈兒道:“看來我還是高估自己了,若是有人要對付我,隻怕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朱孚道:“公主,既然陸大人暫無大礙,我們還是接他迴洛陽城中去,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白靈兒點頭道:“也好。我這就安排人送陸都督迴城。至於下毒之事,三日內我一定給出個答複。”


    於是朱孚等護送陸英迴到洛陽,送至府衙靜養,另請了醫士每日照料。申屠柔影留在了趙軍營中,協助調查投毒之事。


    過了整整兩日,陸英大有好轉,已經能起身吃些食物,精神也清明了許多。


    午間,毛秋晴剛看著他吃完飯,就有親衛來報,說是有個叫蒲巍的,從江陵來此,有機密事情稟報。


    陸英皺眉思索半晌,仍命人將蒲巍帶至臥房,想親口聽聽他到底要說什麽。


    蒲巍原來是受蒲珍所遣,從桓敬道處聽聞竇衝、楊定軍等人,陰謀與姚萇勾結合力坑害蒲登。


    蒲珍雖逃亡到了江州避禍,但畢竟是北漢國公主,心中還是想著蒲氏。尤其她與毛秋晴情同姐妹,也不忍看毛小姐落個淒慘下場。是以讓蒲巍來尋找陸英,請陸英幫忙通知蒲登,避免這場設計。


    陸英心中苦笑,蒲珍還不知道毛秋晴兵敗被俘,更不知道自己救了她出來,此時還想著揭穿竇衝等人陰謀。他卻知道蒲登恐怕難免敗亡,再說什麽也無力迴天了。


    但仍溫言道:“多謝公主與陽平公了,我一定想法通知毛小姐。請放心吧!”


    蒲巍再三道謝,又說起太子蒲宏有心投靠桓敬道,謀個前程官途,陸英不禁暗暗歎息。


    臨了陸英問了他一些蒲氏兄妹近況,便讓他先去客舍歇下,改日身子好些再設宴款待。待他走後,毛秋晴從外間進來,麵上有戚戚之容,顯然也是感觸良深。


    毛秋晴見陸英若有所思,不由問道:“在想什麽?”


    陸英道:“我在想南郡公此人,聯絡各方人物,到底有何圖謀?”


    毛秋晴道:“想做皇帝唄!人人都想做皇帝。”


    陸英道:“他勾結建鄴的勢力,我還能理解。但是西域萬裏之外,隴右數千裏懸隔,對他的野心有何幫助呢?”


    毛秋晴笑道:“你操人家的心幹嗎?先管好你自己吧。”


    陸英笑了笑,隻得放下心事,暫時安穩養病為要。


    又過了一陣,申屠柔影來探疾,順道將投毒之事的調查結果簡略說了一遍。


    慕輿隊率死後,線索一時中斷。而其妹妹,那個投毒的侍女受不了嚴刑拷打,也已咬舌自盡。


    白靈兒隻能命禁軍自查,平日裏誰與那名隊率接觸過,是否有利害糾葛。通過調查發現,這個隊率與其妹妹恰好相反,平素廣結善緣,許多軍中牙將、校尉,都與他過從甚密。


    由於牽扯的人太多,包括宇文龍山的親衛在內足有數十人,實在是進行不下去了。


    白靈兒深表歉意,稱迴趙國後,將稟明皇帝,請他再作定奪。陸英淡淡一笑,也就隻好將此事揭過。


    但申屠柔影欲言又止,陸英不禁問道:“柔影小姐似乎有話要講?”


    申屠柔影答道:“其實,你這種毒,我以前見過有人因之身亡,死狀淒慘,是以我記得很真切……”


    陸英道:“哦?在何處見過?何人中毒?”


    申屠柔影躊躇道:“我說的有可能隻是巧合,你莫要太過放在心上。”


    陸英笑道:“你隻管講就是,無妨!”


    申屠柔影道:“我曾在嘉興陸家,見過有人因為得罪了家主,被投毒殺害。那人不知身世如何,但身死前後的事情我聽到一些風聲……”


    陸英聞言怔怔無語,良久才歎息道:“我知道了。多謝柔影小姐如實相告。”


    申屠柔影略坐了會兒,便告辭離去。留下陸英久久難以釋懷。


    再過一日,白靈兒有心返迴趙國,特來城中辭行。陸英本想等身子好些,為她擺宴送行,公主執意要走,也強留不得。


    但陸英請申屠柔影暫留一段時日,說是有事請她幫忙,公主答應下來,先行率領大隊返迴了中山。


    陸英每日苦思,如何能使洛陽人丁興旺,百姓富庶,又記掛琳琳到底身在何處,為什麽毛秋晴都來了,她還不現身。不知不覺間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


    這一日,洛陽城中張貼出一道榜文,上麵寫道:“自即日起,凡城中軍民人等,開荒耕種所營田產,皆歸其自有,三年內不納稅賦。


    “若有諸國四方百姓來此,皆與城中住戶等同。允其自建房舍,開田營生。


    “又凡來往行商坐賈,官府皆不抽商稅,並由官建邸店、貨棧,許其貨易方便。


    官府將興建酒樓茶館等各類所在,募工匠役夫勞作者,暫不發放酬賞,但可抵充應交捐稅。將來官營買賣所得錢財,皆用於贍養孤獨,維護防務,大小官吏概不分利。”


    洛陽地處天下之中,本是南來北往貨物絕佳周轉地。但數十年來戰亂頻仍,導致周圍百姓多被擄掠一空,人口銳減。


    胡族來攻時,往往強征百姓遷至別處,如姚興此前所為,也並非他一人獨創。


    陸英希望吸引商旅多來貿易,讓此城重現繁華,同時收納流民到洛陽開墾,增加人口戶籍。


    這些雖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早做總比晚的好。然而重中之重還是要安穩,避免戰亂兵戈,才能讓百姓安居下來,百業逐漸振興。


    而要抵擋來自秦、趙、魏的胡騎,甚至是荊州的侵蝕,單憑朱孚、薛勇這些小將,率領幾千士卒顯然是不夠的。


    因此陸英留下申屠柔影,請她伴自己去找行一先生與陸家家主,爭取二人最大的支持。


    行一先生手下人才濟濟,陸氏家族財力物力不弱,有了這兩方相助,或可達成所願。陸英請朱孚暫代都督之職,薛勇為副將,又任命毛秋晴為太守府司馬,總攬民政庶務。


    至於沮渠蒙遜與禿發延孤,離開西涼日久,也該迴去向呂世明複命了。


    聽聞乞伏氏野心勃勃,恐怕西涼也不得太平。而呂世明是外來勢力,還需要沮渠氏與禿發氏大力支持,兩位年輕人前途無量,陸英也不能一直留他們在身邊。


    安排好軍政各項大事,陸英偕同申屠柔影打馬向江東而去。他打算先去嘉興陸家走一遭,再去東海行一學院。此行不打算與人動武,那神術寶刀就沒有帶在身旁。


    申屠柔影容貌太過驚豔,而她又習慣戴竹笠,與陸英一行甚是不便,因而化妝作賀醜娘,省得引人注目。


    一路無話,這日過了大江正是吳郡,二人遍覽江南煙花美景,心情忽也變得輕快起來。


    不覺行至姑蘇城外,城郭水橋,翠堤柳岸。路旁食肆酒館琳琅,難免勾起趕路人饑渴之念。


    陸英與賀醜娘坐下,喚店家做幾碟小菜,上一壇春釀,再打包些幹糧應付旅程。


    正自斟自飲時,陸英抬頭瞥見一名高大漢子走到對麵,身上衣衫淩亂,須發久不曾打理,就那麽大咧咧坐定,口中嚷道:“快上酒!”


    店家顯然與他相熟,忙不迭答應著捧上兩壇酒來,拿了三隻海碗放在他麵前。


    那大漢也不抬頭,拍開泥封斟滿三碗,咕嘟嘟片刻飲個幹淨。


    店家又給那大漢端來兩道涼菜,一道熟切羊肉,一道吳地熏魚。擺在桌上自顧轉身離去,再不問其餘閑話。


    大漢就著魚肉大碗豪飲,不一時整壇酒飲盡,又待再開一壇。


    陸英正要起身招唿,忽聞一女子柔聲喚道:“宋大哥,又來喝酒了呀!”


    吳郡女子話聲嬌糯,這一句宋大哥聽在陸英口中還不算什麽,賀醜娘自幼生在北方,忍不住打了個激靈。


    她見陸英直望著對麵,不由轉身瞧去。就見那大漢仍是自顧飲酒,抬頭笑了笑並未答話。


    發聲女子似乎是店家女兒,剛從船上帶了河鮮迴來。但看她一蹦一跳來到大漢桌前,展顏笑道:“宋大哥,剛打上來的鮮魚,我給你做道酸魚羹……”


    大漢粗聲道:“我又沒醉,做什麽酸魚羹?”


    女子又道:“那給你烤來吃呀?”


    大漢又道:“你烤的不如我兄弟可口,不必折騰了!”


    女子卻是不惱不羞,仍笑道:“那你叫你那兄弟來呀,讓我也嚐嚐美味阿行?”


    大漢嗤笑一聲,沒再理他。女子做個鬼臉,剛要去廚下幫忙,不想這邊陸英起身笑道:“姑娘,既然你想嚐嚐在下炙魚,那我隻好獻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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