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軍終於拔營,將洛陽四麵圍困,不再隻屯紮西城。第二日又派軍在十三座城門同時列陣,擺出準備攻城的架勢。


    城內朱孚與趙蕃嚴陣以待,準備了數支預備隊,隨時可以增援任何一門。


    果然有許多傳言紛起,有說辛太守逃亡去了趙國的,有說是被秦軍殺死了,還有說是將帥爭權,陰謀害了太守性命等等。


    軍吏嚴辦了十幾個嚼舌頭的,才稍微壓下這一場風波。


    陸英此刻卻不在城中,他昨夜與琳琳悄悄出了城,如今正在西距洛陽五十裏之處守株待兔。


    一匹快馬疾馳而來,在官道上四蹄如飛,揚起一道煙塵。陸英從樹上縱躍而下,連環雙腿將馬上騎士踢翻,又一拳打在馬首,人馬雙雙斃命。


    琳琳跳下樹來,問道:“你殺這小卒幹什麽?不嫌無聊嗎?”


    陸英道:“你看,他背插翎羽,胸挎皮囊,乃是秦軍探馬斥候。”


    琳琳道:“探馬傳的一般皆為密符,你知道秦軍暗信嗎?”


    陸英搖頭道:“不知。”


    琳琳道:“那你攔截他做什麽?”


    陸英將他胸前皮囊摘下,裏邊果然有一塊竹板,上麵點點畫畫也不知塗了些什麽。


    陸英將竹板收在懷中,笑道:“我不知道也不讓姚子略知道……”


    琳琳無奈歎息一聲,對他這小孩子花招實在提不起興致。


    陸英又帶著琳琳往西去,遇到秦軍探馬就截殺之,一日之內殺了五六人,收集到一堆竹板密符。


    晚間,二人就在林中隨意將就一晚,第二日又在更西的路上截殺探馬斥候。直到第四日,才調頭往迴走,反過來截殺從洛陽來的傳令兵卒。


    同時,一群衣衫襤褸的百姓跌跌撞撞奔逃至秦軍陣外,看到大軍剛想逃跑,卻又被警戒斥候追及。


    一番詢問之下,秦軍斥候大驚,要帶他們去見主帥。但逃亡百姓隻肯推舉一人入營,其餘皆哭天搶地,死活不肯就範。


    秦軍帶著這推舉出來的三十多歲漢子入營,來見過主帥姚興,稟報關中大事。


    此人稱本是潼關附近農戶,竇衝率軍攻占了潼關,將百姓燒殺搶掠一空,婦孺老弱都命喪賊手。


    隻有他們幾十個青壯男子被逼著從了軍,好在熟悉地勢才趁亂逃出。


    姚興幾日未收到關內訊息,正自暗暗納罕。直至見到此人,不由大笑道:“區區雕蟲小技,便想騙我迴師?來人,將這人拖出去斬了!”


    漢子大叫冤枉,但兩旁虎狼之士哪管許多,倒拖硬拽將他拉出帳外。


    帳內一人上前抱拳道:“殿下,且慢動手!看這人模樣確係落難百姓不假,難道殿下懷疑是吳軍的細作嗎?”


    姚興道:“朝日,我也看出此人不是軍卒,不過莊稼漢子而已。但他肯定是受人指使,來此誆騙於我,我豈能被其蒙蔽!”


    原來說話的正是韓旭韓朝日,隻聽他又道:“殿下,你怎能確認他一定受人指使?若說竇衝趁我軍東征,陛下在安定城抗敵之際,攻打潼關也未嚐不可信。”


    姚興笑道:“朝日兄,你今天是在考較我嗎?竇衝喪家之犬,定然已經從崤山以南逃竄,經藍武道入關中,如何能去潼關。”


    韓旭低頭沉吟道:“殿下言之有理。那又是何人派了這些莊稼漢來此迷惑我等呢?最近驛道不通,關中軍報久不曾至。難道……”


    姚興玩味地望他一眼,笑道:“你我的老朋友,陸華亭是也!”


    韓旭霍然抬頭,詫異道:“殿下是說陸英去了潼關道截殺探馬斥候,不在洛陽城中?”


    姚興道:“也不一定非要親自去,派別人去辦也是一樣。就像這群百姓,不就是受人指使嗎?”


    話音剛落,左右親衛入帳稟道:“殿下,細作已經斬首。那人嚇得便溺橫流,但到死什麽也沒說。”


    姚興擺擺手,親衛躬身退至帳外。


    韓旭暗歎一聲,又道:“陸英如今官拜國子祭酒,他嶽丈朱旭也已身故……哪來這麽大能量,短時間調度許多人手來此?”


    姚興道:“你別忘了,他可是華亭侯。”


    韓旭略一思索,言道:“殿下,我請命去潼關道一探究竟,看看到底是何人在搗鬼!”


    姚興道:“嗯,也好!你去會會陸華亭,探探虛實。”


    韓旭領命離去,姚興又命人傳令,在洛陽城四周多挖陷馬坑,防止城中騎兵突襲。


    隻說陸英與琳琳一連在道上流連了幾日,探馬殺了數十人之多。為何秦軍偏偏要走這條道,隻因為此乃洛陽到長安必經之路,南有崤山,北有大河,中間還要經過潼關天險。


    不走這裏就得繞道幾百上千裏,秦軍吃飽撐的不成。數百年前秦國占據崤函之固,據山東六國於函穀關外,憑的正是地勢之利。


    要想進入關中,隻有南走藍田,北渡黃河,或者攻打函穀關三條路。


    藍田距此五百裏,中原大軍極難翻山越嶺行到那裏。況且就算經藍武道到達藍田,也一樣有險關在前,何必舍近求遠。


    再說從河東渡黃河入秦,則又有舟楫之費,大河之險。


    陸英算算時日,也該迴返洛陽了,於是趁著白日陽光春風,灑然往東直行。走到天晚,他找了一處山坡,與琳琳生起火來,烤些野味分吃。


    兩人暫時忘卻軍旅相爭,在這荒郊之野依偎著看看星空,便感到格外的幸福。


    陸英說道:“琳琳,當年在長安郊外,我被暗箭所傷,是你出現救了我。你說這是不是天意。”


    琳琳笑道:“若是別人救你,可能現在早娶了人家過門吧!”


    陸英道:“我自從第一次見你,就知道此生再不會有人能取代你的位置。救我的人也許可以換成旁人,但走入我心的隻有你一個……”


    琳琳道:“花言巧語!我要是死了,不信你心中走不進別人……”


    陸英伸手掩住她嘴,輕聲道:“不許胡說!你永遠不會死,永遠不許死。”


    琳琳嬌嗔道:“哪有不死的人,我豈不變成妖怪了……”


    陸英心旌搖動,月下對此佳人,又是自己未婚妻子,看她俏顏如雪,朱唇翕合,忍不住湊過去在她唇上輕輕一印。


    朱琳琳“呀”地一聲驚唿,把頭埋入他懷中,唿吸漸漸緊促起來。過了許久,琳琳緩緩抬起頭,微閉著眼睛用臉頰蹭了蹭陸英下巴。


    兩人情到濃處,正要纏綿。


    猛聽得一聲咳嗽,有人道:“華亭,我……打攪了。”


    陸英將琳琳一把抱在懷中,抓住刀柄問道:“誰?”


    卻見樹下轉出一人,正是韓旭。


    朱琳琳趕緊從陸英懷中掙脫,警惕地喝問道:“你來幹什麽?姚興派你來的?”


    韓旭抱拳道:“朱小姐,在下途經此地,聽到你們說話便過來相見。並非姚子略所遣。”


    朱琳琳急道:“大半夜偷聽別人說話,你有毛病啊!”韓旭大囧,一時不知如何對答。


    陸英笑道:“韓兄既然不是姚子略所遣,那你怎會途經此地?難道是來投奔我的不成?”


    韓旭搖頭道:“在下自從襄陽別後,一直未迴長安。前段時間趕迴恆山,拜見了師門長輩。今夜急於趕路,正巧碰到了二位……華亭千萬別誤會!”


    陸英道:“哦?韓兄可知洛陽在打仗?你不去幫忙?”


    韓旭道:“我局外之人,豈肯助兩國相爭!倒是華亭你,怎會在此?難道是助洛陽守城?”


    陸英道:“我是吳國官員,自然有守土之責。”


    韓旭笑道:“華亭身為國子祭酒,竟然還操心戰事,真是忠君憂國的典範!”


    陸英道:“韓兄既然兩不相幫,那此番打算去往何處啊?”


    韓旭道:“暫且不知。我想,還是迴長安看看……”


    陸英道:“在襄陽時,韓兄曾與我並力行事。如今天下大亂,諸國紛爭,韓兄有為之身,何如歸順正統,為漢人效勞,也勝過做羌人鷹犬!”


    韓旭仍搖頭道:“華亭不必說了,在下心無華夷之別,平生隻做師門所教誨的事情。至於漢人正統還是羌人當國,隻要愛護子民,又有什麽分別?”


    陸英忽道:“辛恭靖現在何處?”


    韓旭一怔,笑道:“華亭這是何意,辛恭靖是誰?我豈會知道此人的下落!”


    陸英也笑道:“韓兄好自為之,在下先告辭了。”


    韓旭沉默片刻,拱手道:“陸祭酒,朱小姐一路保重!”


    陸英拉著朱琳琳轉身就走,再不看他一眼。韓旭欲言又止,終究歎息一聲,又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迴到洛陽城,又收到陸家密報:王孝伯已經起兵京口,會稽王派其子元顯領軍拒之。


    殷仲康分與桓敬道五千兵馬,兩人在荊州響應王孝伯起事。


    而聲稱追擊竇衝的河南太守王全期,突然帶兵現身在荊州,殷仲康任王全期為南郡相。命其領兵為先鋒,桓敬道隨後順流而下。殷仲康親率兩萬大軍繼之。


    江州刺史王茂和棄鎮出逃,在臨川被桓敬道偏師所執。


    趙主段垂奇軍出台壁,西趙軍一觸即潰。慕容永急調五萬大軍從太行山迴援,主將慕容忠投降段垂。


    段垂在台壁設計大破慕容永,一戰奪取晉陽等重鎮,慕容永退守長子。


    另附,財力人力隨時供君調用,往後但憑吩咐,無須客氣。蘇先生已經派人趕來洛陽,相助共守城池。


    陸英將密報焚毀,心中暗道:“背靠大樹好乘涼,有人可用的感覺就是好啊!麻煩的是江南亂勢又起,恐怕不能輕易平息。這一遭,難保異族敵國不蠢蠢欲動。


    “王孝伯端方君子,本意是好的。上次舉義旗,一舉逼會稽王誅殺奸佞,使其名震天下。這迴受了庾楷挑唆,定然以為能一戰定乾坤,撥亂反正,再造中興。


    “但可一不可再,軍事講究一鼓作氣,頻繁的起兵舉事,難免會落入有心人的圈套。忠臣節義之士,也變成了亂臣賊子,又如何能得萬眾響應?


    “殷仲康素無野心,恐怕也是受了桓敬道的慫恿。他們上次沒有實質性出兵,好處撈得也不夠。這次動靜鬧這麽大,肯定想著能得個定鼎大功。


    “然而之前勾連異國,鬼祟陰行,應當也不是殷仲康的本意。桓敬道所圖非小,現在給他添上翅膀,恐將再難屈居人下了。”


    陸英知曉了姚子略識破他計謀之事,除了無奈一笑,也別無他法。這秦國皇太子允文允武,才智超群,不被迷惑也是常情。


    接著幾天,秦軍又擺出圍三缺一的打法,急攻金墉城及大城三麵。陸英忙著調度守備,聯絡趙睦,一時也不得空閑。


    如今辛恭靖不在城中,朱孚與趙蕃兩名校尉軍職最高,但陸英與朱家沾親帶故,兩名少年都以他馬首是瞻。


    不用說陸英本身就是朝廷高官,即使論本領武藝,也高出旁人一大截,有他坐鎮指揮,自然甘心服從。


    金墉城的督軍趙睦本是郗暉心腹,如今知道荊州有事,戰局瞬息萬變,也不願多生事端。陸英既願主動挑起職責,便由得他去了。隻要不是讓自己叛國投敵,一切商議都謹遵不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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