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陸英寫了一封奏表,未經有司直接呈給了宮中。如今會稽王把持尚書台,自己這奏表讓他看到,必然徒勞無功。是以陸英想辦法命人送給了小皇帝。


    天子雖年幼,但他身邊自有明理之人,或許能引起重視。


    陸英既然在國子學推行了新規,那麽必須要取得朝廷支持。


    因此他建議精簡國子學人數,培養文武人才,將來不止通過明經考試選拔,還可有政論詩賦,騎射弓馬等各種途徑。雖然知道希望渺茫,但好歹要試上一試。


    幾日後,徐仙民將封存好的學子們策論收集上來,全數交給了陸英閱看。


    之所以不用博士講師收文章,而用役吏徐仙民來做,就是不想讓其他人在自己之前看到內容。


    徐仙民作為雜吏,絕不敢私自翻看這些文章。如果他也是朝中權貴的眼線,那陸英隻有收拾行李走人了。


    但憑會稽王等人的才幹,必不至於先在國子學這等地方部下暗棋。真有這麽厲害的手段,何至於被王孝伯嚇得寢不能安。


    陸英擔心宋演留在京師泄露行蹤,便安排他仍去吳郡躲避,等到局勢明朗時再謀進取。


    這一日,宮中來使稱太皇太後召見。陸英猜測或許與國子學之事有關,便換上官服隨中官進宮一行。


    太皇太後李氏居於崇德宮,離前朝頗遠。陸英隨中官從北門入,又折而東行。到了崇德宮,中官吩咐他在殿外稍候,自行去通稟太皇太後。


    過了一刻鍾,中官來宣陸英進殿,囑咐他不可胡言亂語。陸英笑著點頭,放輕腳步邁入殿上。


    到了殿內陸英不敢張望,低著頭趨步而前,躬身行禮道:“臣國子祭酒華亭侯陸英,參見太皇太後!”


    李氏嗯了一聲,道:“華亭侯,你上的奏本有些主意,哀家覺得不錯!便依你所奏行事吧!省得那些公卿子弟不務正業,整天想著搗亂。”


    陸英連忙謝恩,再次躬身施禮。


    李氏又道:“聽聞你曾給會稽王遞過一份口供,是殿中少監馮鑒親口招認的。可有此事?”


    陸英霍然抬頭瞄了一眼,馬上又低下頭,暗思道:“原來太後是為了此事將我召來,她想知道什麽呢?我如果據實說出,她會信嗎?畢竟牽涉到她的愛子孫玿,古語雲:疏不間親。我說她小兒子與陳妃合謀殺了她大兒子,她豈能信我?”


    這李氏雖然膚色很黑,但五官尚算周正,根本不像傳言的那般醜陋。看來是有人刻意醜化皇室,將李太後形容得簡直如張飛一樣。


    她見陸英默不作聲,微微不悅道:“陸卿,你盡管如實講來。哀家不是不明是非的人,隻想聽實話!”


    陸英無奈,隻得硬著頭皮將馮鑒所說一字不漏轉述與她。李氏聽罷,唿吸漸漸急促起來,顯然心中十分激動。


    但當著陸英的麵又不好發作,隻得揮揮手道:“哀家知道了,退下吧!”


    陸英施禮告退,走到殿外時,方聽得李氏一拍桌案,低吼道:“賤婢,安敢如此!”


    陸英心中無奈,看來太皇太後將滿腔怒火都發作在陳太妃身上了。


    也難怪,會稽王孫玿畢竟是她親子,總不能為了一個死去的兒子,再將活兒子殺了抵命。但陳太妃想來離倒黴不遠了。


    會稽王任命其驃騎將軍府司馬王茂和為江州刺史,督江州全境及豫州四郡諸軍事。


    豫州本是庾楷的地盤,不知會稽王為何要分了四個郡給王茂和。


    王茂和雖是王國寶的弟弟,但非一母所生,在王孝伯起兵時,又自請解職以待罪。是以躲過一劫,如今反而升官了。


    或許是孫元顯為了分殷仲康的軍權,做出的安排,但恐怕必要惹出亂子來。


    陸家送來密報,劉牢之被奪職罷官後,受到王孝伯盛情邀請,去京口做了司馬之職。王孝伯派他東下打擊吳郡楊伯輿。


    楊伯輿本是楊丞相之孫,曾任會稽王孫玿的長史,如今母喪丁憂在家。王孝伯起兵時,傳檄三吳,楊伯輿起兵響應,迅速震動了吳郡、義興等地。


    後來王國寶被誅,王孝伯罷兵,命楊伯輿也偃旗息鼓,去兵解職。


    但他已經在吳郡大行殺戮,誅除了不少異己。哪裏還能停得下來!於是一怒之下,轉頭殺向王孝伯鎮守的京口。


    王孝伯派劉牢之率北府軍前去迎戰,楊伯輿潰不成軍,自己不知逃亡至何處去了。


    年關將近,陸英這幾日在國子學中安排新課業,準備推行新體製,忙得不亦樂乎。晚上迴家還要閱讀學子們寫的策論,看看能否找出幾個真正的有識之士。


    三步之內必有芳草,古人誠不欺哉!雖然這些國胄都是紈絝子弟,但好歹也是世家公子,還真有幾人文章寫得不錯。


    有的立論大膽,不為朝廷避諱,有的文采斐然,洋洋灑灑數千字。


    陸英反複閱讀,最終挑出五篇認為最好的。一篇為楊元琳之子楊弘所作,一篇為謝太傅之孫駙馬都尉謝混所為。還有三篇來自徐羨之、傅亮、王韶之三人之手,他們都不是高官後人,祖上雖名位不低,目下卻漸漸沉沒。


    看來,中興家族的重任,未必不能由這幾名少年來完成。


    在國子學中與諸位博士商討好了規程,過完春節後便全麵推進,陸英終於放下心事,開始考慮將師父李玄陽接到京師來過年。


    往年他一人孤零零在山中,也不知道逢年過節吃了多少苦。如今好不容易暫且安定下來,還是將他老人家接過來團圓一下。


    陸英找到陸道隆,請他派人去大茅峰迎接師父。陸道隆欣然領命,當日便派出了一隊車馬出發。如今薛勇北上,身邊沒個得力人手,隻能麻煩這個叔父做些事了。


    晚間,陸英正在打坐調息,忽然窗戶一掀飛入一物。那物事仿佛弩箭激射而入,陸英驚懼間正要躲避,卻見其到了身前突然卸力,蕩悠悠地落在地上。


    陸英細看時,原來是一塊布條,那布條髒兮兮皺巴巴,上麵還寫得有字。


    隻見破布上以白灰寫道“琳琳有難,速去襄陽”,陸英覽後不由大驚。


    看布條顏色紋理,正是天真道人衣袍上取下。但天真道人為何不進來親口告知,卻要多此一舉呢?什麽難處連他都解決不了,還特意來建鄴請陸英去襄陽一趟。


    陸英驚駭疑惑之下,氣息陡然運岔。本來丹田氣過三關達泥丸,再經兩耳頰分道而下,經迎香穴搭鵲橋匯至舌尖,便可與任脈接通,沿胸腹正中下還丹田。


    如此即完成一個小周天,道家又稱為水火既濟玉液還丹。


    但方才經此一駭,內息到了迎香、鵲橋猛地凝滯,卻如潮水般倒湧迴去。攪得陸英胸腹、丹田翻江倒海,全身經脈如被火炙一般。


    他如今內力精深,氣息運轉如電,每一次都澎湃充盈,還從來沒有經過此刻倒流的險境。


    他拚盡全力想要使氣息順暢,卻覺經脈中真氣越來越亂走亂竄。試了千百次後終於抵擋不住,陸英喉頭上來一口甜血,腦中瞬間空白無物,向前栽倒在地上。


    等他再醒來時,四肢百骸寸寸錐痛,就如遭受了萬針穿體之刑。他想撐著爬起來,微一用力就忍不住悶哼一聲,噗通又摔了下來。


    試著調理體內真氣,又立刻遭受先前那種苦楚,別說運轉周天,連一關也闖不過了。


    陸英歎息一聲,隻能趴在地上苦笑,自言自語道:“這可比靜女霏煙還要厲害!琳琳……到底遭受了什麽磨難?可憐我這般模樣,還能去得襄陽嗎?”


    自怨自艾了一會,想起天真道人又暗暗罵道:“這個老不修,髒道人!好端端進來說句話不行嗎?非要裝神弄鬼嚇我一跳!下次再碰到,絕不給他炙魚吃……”


    天明時,戴菊、翠羽兩人進來服侍郎君洗漱,這也是隻有她們兩個才能做的差事。


    陸英府上侍婢雖不少,但他並不允許其她人隨意到身邊伺候。尤其是這種鋪床疊被,洗漱更衣的事情,更隻有戴菊、翠羽才能進入臥室。


    翠羽見郎君趴在地上,驚叫一聲扔下銅盆,緊邁兩步撲向陸英,用力將他翻了個身,滿麵惶急問道:“郎君!郎君,這是怎麽啦?”


    陸英擠出一個笑容,輕聲道:“無妨,扶我起來!”


    戴菊、翠羽二人強忍著滿眼淚水,一左一右將他扶到了床上。


    戴菊就要去請郎中,翠羽要喊幾個人來照顧。陸英製止道:“不要緊的,隻是岔氣了。待我休息一會就好。”


    兩個丫頭手足無措地看著他閉眼喘氣,那個風華絕代的少年人仿佛一下子失了平日的光彩,不禁心如刀絞,憂懼驚恐難以言說。


    翠羽給戴菊使個眼色,還是讓她去請郎中來診治一番。自己重新打了盆熱水,用棉布輕輕給郎君擦去額頭的汗水。


    陸英坐了半個時辰,漸漸緩了過來。不用意識調動真氣時,體內還算平穩,也沒有那種錐心蝕骨的疼痛。


    他撐著床榻站起來,在室內來迴踱了十多步,感覺還能支應。於是不顧翠羽攔阻,換上棉袍大氅,戴上貂皮錦帽,獨自來到前院之中。


    皇甫思正在門口焦急張望,似乎是等待郎中到來。陸英令他去將白雲烏牽來,皇甫思急忙上前苦勸。但陸英主意已定,豈是他所能攔。


    終於還是陸英這個家主獲勝,跨上了白雲烏,挽起了韁繩就要下山而去。忽然他想起如今內力全無,萬一遇到險情,恐難以應付。


    又命翠羽迴臥房將神術寶刀取來,掛在鞍韉之旁,這才揚鞭打馬,往西疾奔。


    《憶帝京》


    小兒也敢稱皇帝!


    英雄如煙歸寂。


    試看更誰存,留下怎得意?


    黃雀還居後,


    代北少年起。


    本擬待,揚名百世。


    又怎奈,早成空計。


    千絲萬縷幾多紛緒。


    辜負離恨獨自去。


    舊主旦夕崩,


    奮起刀兵聚。


    (第二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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