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英等人驚愕不知所措,這是何方神聖,人未至氣已奪眾?隻有趙天真與道元和尚無所謂的樣子,雖沒聽過這院長先生之名,卻因久經風浪,心內淡然的多。


    誰都不曾看到玉英真人袖中雙手捏緊拳頭,使勁平抑住氣息,從鼻中冷哼一聲。


    東邊山坡下緩緩行來一人,玄衫單衣,頭戴烏巾,腳著布履,方正臉龐,濃眉星目,須髯長有五六寸,一頭墨黑的長發挽在頭頂,手中握著一管竹簫,神色肅然邁步上了峰頂。看他步履沉穩,氣息不亂,踏亂石如履平地。


    陸英大驚失色,竟然是他!此人正是在草原時找過陸英的蘇先生,當日僅憑簫聲就讓他差點掛掉,此刻想來仍心有餘悸。這便是申屠柔影說的先生了,又是什麽院長。


    好在那日蘇先生將他震暈後並未加害,陸英雖然對此人甚是敬畏,但又覺得他不會真的傷害自己。


    隻見蘇先生上來後目不斜視,對著申屠柔影溫言道:“柔影,此行可還順利嗎?”


    申屠柔影點頭道:“還算平安無事,先生一路辛苦!”


    蘇先生輕“嗯”一聲,算是答應過。胡小坤默默退在一旁,顯然平素極為畏懼這院長威嚴。


    那先生向天真道人施禮道:“老仙長,可是翠屏峰天真道人?晚生蘇頌磯,久仰前輩!”


    天真道人擺擺手道:“免禮免禮……你便是玉英老姑娘的意中人嘍!長得也不英俊嘛,跟老夫差不了幾分。”


    蘇先生嘴角略微牽動兩下,答道:“老仙長取笑了,晚生與玉英真人持禮守正,並無私底恩怨……”


    天真道人笑道:“不必跟老夫解釋許多,又不幹我事……你這後生養顏有術啊,看來貧道還須向你請教!這頭發胡須為何未見些微染霜,你吃了什麽靈丹妙藥啊?”


    蘇先生搖搖頭,隻答道:“老仙長取笑了!在下不擅煉丹。”


    又轉向道元和尚道:“道元大師,幸會尊顏,真乃難得之喜!不知大師因何來此,可有大道教我?”


    道元和尚答道:“貧僧偶然見此間風景殊勝,便上天門峰頂懷想師兄。並無意打擾施主行事,還請不必介懷!”


    蘇先生微一驚,問道:“釋道安大師圓寂了?”


    道元合十道:“阿彌陀佛!師兄已於數月前坐化,升入兜率天淨土,繼續修持佛陀大法。”


    蘇先生默默點頭,言道:“道安大師一代高僧,必能成佛不朽。”道元施禮謝過,再無更多言語。


    蘇先生又對陸英道:“陸華亭!別來無恙。你所行事,老夫也略有耳聞。今日邀你來此,其中緣故你日後自知。”


    陸英道:“蘇先生,代北一別,匆匆不多日。想不到又能在此重逢,晚輩不勝欣喜。”


    蘇先生淡淡一笑,對他點點頭,不理陸英疑惑,又對白靈兒道:“順平公主,委屈你在此,抱歉了。大陸澤之事,老夫已經知道,我院中對你並無歹意,請勿多慮。以後,自會對你有個解釋,暫請隨柔影下山吧。”


    接著轉頭又道:“柔影,你與陸華亭、公主先下山去,我有話對玉英真人講!”


    申屠柔影雖不解何意,仍依言領命。陸英看了看天真道長,天真道長搖頭道:“走啦走啦,人家老相好重逢,自有甜言蜜語要說,何必在此礙事。”


    說著當先下山而去。陸英急忙與申屠柔影、白靈兒、胡小坤跟隨他離去,誰都不敢偷聽兩位老前輩的恩怨情仇。


    隻有道元和尚還在峰頂,見此情形隻得道:“蘇先生,玉英真人,貧僧也告辭了。還望二位盡釋前嫌,不要輕動幹戈,若是有何難解之隙,貧僧……罷了,去也,去也……”


    蘇先生道:“多謝大師開解,請一路慢行!”


    玉英真人亦對盧月道:“你也先下去,在山下等著……”


    盧月雖不大情願,但看師父神色,亦不敢違拗,隻得扛起地上的步高子,撿路徑下山。她心中不免嘀咕,師父叫我來此,卻怕我聽到她言語,真是掃興之極。


    待走到半山腰,終究耐不住好奇,把步高子放在山岩上,又躡手躡腳攀爬上去。待她重迴峰下,潛在縫隙間偷瞧,隻見道元和尚也已離去,峰頭隻剩下師父與那蘇頌磯倆人。


    奇怪的是兩個人都不作聲,好似在比耐心,看誰先出言便算認輸。許久之後,終於是玉英真人歎息一聲道:“你千裏迢迢叫我來此,就是為了裝聾作啞嗎?”


    蘇頌磯如蒙大赦,擠出個笑說道:“玉英……真人,別來無恙!”


    玉英真人冷冷道:“還沒死……比不上你過得快活!”


    蘇頌磯抿抿嘴唇,道:“頌磯請你來此,是有要事相商。”


    看玉英真人興致缺缺,沒有接話的意思,隻得又道:“二十年前,我完成了一半,如今終於功成,還請……將那物事賜還,以了頌磯心事。”


    玉英真人忽然怒極,她肩頭微微顫抖,盯著蘇頌磯質問道:“心事?這就是你唯一的心事?說什麽二十年,三十年,你便隻有這一件事和我講?”


    蘇頌磯欲言又止者再三,仍是堅定答道:“玉英真人,此物本是我院中鎮院之寶,且屬實關係重大。你已經保管了這許多年,如今我完成了約定,還請如約賜還!”


    玉英真人仰天大笑,聲調五味雜陳,苦澀中夾雜著快意,嫉恨有之,懊悔有之,或許隻有他兩個人才知道究竟代表著多少情感。


    等她終於停下笑,才道:“你一生執著於此,當真值得嗎?”


    蘇先生道:“中國喪亂,九州傾覆。頌磯少年立誌,定要匡正君道,重整乾坤。誰知主昏臣奸,遍地城狐社鼠,滿朝蠹蟲竊盜。縱使我有衝天之誌,又怎以一人之力扭轉傾頹!


    “所幸蒼天有眼,終於暗夜中現出一絲曙光。頌磯雖知其望渺茫,仍矢誌不移,嘔心瀝血,唯有至死方休。如今,萬事粗備,隻欠東風。隻要你將那物事還我,我定能成此大功,拯救蒼生社稷,再現華夏盛世。玉英,你寧不憐我之苦心矣!”


    玉英真人越聽越不以為然,冷笑道:“所以你不再隱居避世,打算放開手腳建功立業啦?”


    蘇先生歎息一聲,反問道:“你為何要相助姚氏?助紂為虐,豈能有以補益!”


    玉英真人道:“我願助誰不幹你事!你走陽關道,我行獨木橋,各憑本事罷了。”


    蘇頌磯搖頭道:“不論如何,請將那物還我,其餘之事皆可相商……”


    玉英真人笑得更加得意,睥睨著蘇先生言道:“我要是不還呢!”


    蘇頌磯麵色平靜,隻說了四個字:“唯有一戰!”


    盧月聽到這裏,暗暗興奮,師父早該教訓這個裝腔作勢的臭男人了。白白與他浪費口舌,又有何用!


    她咬牙切齒看著蘇頌磯,期待他一會被打趴下的情形。


    卻聽玉英真人淡淡言道:“盧月,滾下山去!”盧月一驚,心知身形敗露,連忙逃竄離去。


    天真道人與陸英等先行下山,來到馬車之旁,得空少不了詢問他如何認識蘇先生之事,陸英隻得大略講了一遍。


    白靈兒道:“陸大哥,那老先生不會與玉英真人打起來吧!”


    陸英笑道:“這個得問柔影小姐,我與蘇先生也不熟知。看他儒雅守禮,應該不像好勇鬥狠之人!”


    申屠柔影冷哼一聲,走到山穀中溪流邊,呆呆望著溪水,陷入了沉思中。


    天真道人坐在馬車上,翹著腿言道:“小女娃,人家把你綁來此地,你還擔心他們打不打架,真是瞎操閑心!”


    白靈兒做個鬼臉,笑著道:“綁來此地也很好啊,這裏風景秀美,比在家裏有趣多了……老前輩,若是真打起來,你會幫手嗎?”


    天真道人懶懶答道:“我一個外人,幫什麽手?豈非落得兩不討好。再說,他們還能真下死手嗎,不過是打情罵俏而已。”


    申屠柔影撿起一塊石子,用力擲入水中。


    天真道人見她發泄不快,因笑道:“小丫頭,你這先生是何方院長?貧道怎麽不知他名號……你們是書院?兵院?還是寺院?”


    申屠柔影聽他編排先生,心中好大不樂意,但又敬他是前輩高人,不敢忤逆放肆。


    隻得答道:“先生號行一先生,創立行一學院,自為院長。他從不在天下行走,故而絕少人聽過其名。”


    天真道人恍然大悟道:“哦!行一學院,行一先生……搞不懂!”


    申屠柔影見他沒正形,也不再理他,又自顧自看溪水去也。


    陸英望著山巔道:“道元大師不知去了何處,他慈悲為懷,似乎有話要講,卻又一直隱忍不發。唉!可惜,可歎!”


    他話才說完,便聽得不知哪裏傳來一縷清音,不偏不倚正鑽入他耳中。曰“道源不遠,性海非遙。但向己求,莫從他覓。覓即不得,得亦不真。”正是道元和尚的聲音。


    陸英怔立良久,方默默施了一禮,遙送大師遠去。


    猛然間,山頭峰頂飛沙走石,頂旁樹木受勁風激蕩,但見枝折葉落,就如颶風突襲了天門一般。果不其然兩位還是打了起來。


    眾人離得遠,皆不知誰占上風,誰落下乘。申屠柔影一動不動望著峰頂,倒也沒有露出緊張神色,顯然對行一先生頗為自信。


    天真道人仍然悠閑適意,似乎半點也不關心他們鬥成怎生模樣。


    過了半個時辰,峰頂的激烈風雲不衰反熾。以至有碎石殘枝漫天飛濺,甚而落到了山穀溪邊。


    申屠柔影漸漸的身體越來越直,兩隻手捏得發白,頭上的竹笠都輕輕搖晃。但透過黑紗隱約見她雙眸一瞬不瞬,或許心思早飛到了山上。


    天真道人突然坐起,傾耳聽了片刻,言道:“有第三人插手了!怕是不妙。”


    話音剛落,身影已如大鵬一般飛上林稍,踩著木葉升騰至空中。


    申屠柔影與陸英一前一後,飛奔上山。隻留下白靈兒獨自在穀中,胡小坤默默站在遠處,兩個人誰都不與誰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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