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英細細看去,並未見朱琳琳身影,卻不知在城內城外。他跟隨毛秋晴隊伍出得城來,終於忍不住唿喚道:“毛小姐!別來無恙否?”


    毛秋晴聞聲,身子即時僵在馬上,直待走出十餘步才勒住馬韁,迴身望向陸英。


    本以為她故人相見定要觸動悲懷,不料毛秋晴目中精芒一閃,不冷不熱道:“陸真人!你何故在此?”


    陸英緊走兩步,拱手道:“在下聽聞令尊身故,心憂毛小姐與琳琳安危,於是連日趕路前來。聽聞河州軍攻下了南安郡,便來城中尋找……”


    毛秋晴擺手製止他,言道:“我已嫁做人婦,如今是南安王妃。請陸真人勿以舊時之言稱唿!”


    陸英心中沒來由一擰,擠出一臉笑,言道:“王妃,琳琳不知去了哪裏?王妃出城有何要事?請千萬多加小心,此地畢竟剛剛歸附,敵我雜處,恐有危險!”


    毛秋晴昂首笑道:“哈哈!不勞陸真人操心!本王妃雖是巾幗女子,素來膽大妄為,刀槍弓馬了如指掌。要想傷我,恐怕沒那麽容易!”


    陸英幹笑道:“王妃說的是,在下多慮了!不知……琳琳,可在城中?”


    毛秋晴眼神如刀直射他眼眸,霍然轉身答道:“她在城中軍營,你可自去!”言罷一踢馬腹絕塵離去。


    陸英愣在原地,許久才搖了搖頭,轉身進入城中,尋找軍營所在。


    河州漢軍入城之後,將原先郡守演武場臨時辟作軍營,以供傷兵休養。陸英打聽到所在,趕來時,但見滿地傷肢殘臂的士卒,遠處有一位紅裙少女,正在來迴奔忙。


    陸英笑著走到她背後,朱琳琳細致地為傷患敷藥包紮,絲毫未察覺有人靠近。陸英咳嗽一聲,言道:“女神醫,在下也有一病,可否請賜些藥來?”


    朱琳琳聞言驚疑迴頭,望了他兩眼,又轉迴去繼續忙碌。


    半晌才笑罵道:“你這臭道士全須全尾的,有什麽病!”


    陸英慘聲道:“本大真人雖不缺胳膊不少腿,但總覺心中空洞洞,恐怕是被人偷去一塊!”


    朱琳琳站起身來,恨恨踢他一腳,紅著眼睛道:“淨會胡說八道!你又何曾把人放在心上,說拋舍就拋舍……那黑心被狗吃了才好,省得惹人生氣!”


    陸英憐意陡生,握著她手柔聲說道:“琳琳,讓你受苦了!都怨我。從今往後,我再不離開你身旁,縱使天涯海角,也與你攜手同往!”


    朱琳琳紅著臉看看周圍神情玩味的傷兵,忙抽出手,錘他一拳,低頭道:“誰要你在身旁?要去天涯海角,你自己去,本姑娘沒空!”


    言罷又去救治傷兵,再不看陸英一眼。隻是麵上帶著方才沒有的羞笑,說話也溫柔了許多。


    營中士卒起哄問陸英,道:“這位小哥,你從何而來?是怎麽認識朱大小姐的?”


    陸英還不及迴答,又有人道:“我們朱大小姐天仙一般人物,勝過菩薩心腸,你要是敢欺負她,我們都和你沒完!”


    陸英笑著拱手施禮,也不再多說什麽。他見朱琳琳獨自忙碌,也挽起袖子加入其中。到天大黑時,兩人才停下手腳,相伴迴到太守府中。


    隨意用過晚飯,陸英與朱琳琳對坐互訴別後之事。自從她們到了河州以後,就發現毛興大將軍特別中意蒲登,常常聲言唯有蒲登能重興大漢。


    等到毛興遇刺將亡,臨終囑托部將立蒲登為主,讓他帶領大軍東進征討姚萇。並且,還將毛秋晴下嫁於他,讓他做自己的女婿。


    誰知毛興死後,氐人相推臨清侯衛平為主,並不服從蒲登。河州猛將有一人名啖青,趁著宴會時,拔劍離座,對眾將言道:


    “如今天下大亂,大家休戚與共,沒有賢明的君主無法成就大事。衛公已經年老,應該辭去官職為賢人讓開道路。毛大將軍之司馬蒲登,雖是大漢王室的遠宗,但誌向宏偉才略英明,請諸君立他為首領,以奔赴天子於晉陽。諸君如有不同意的,請現在說出不同的看法。”


    接著就揮劍捋袖,虎視眈眈望著眾人。眾人全都默默服從,無人敢仰頭觀望。


    於是便推舉蒲登為使持節、都督隴右諸軍事、撫軍大將軍及雍、河二州牧,略陽公。率領五萬兵眾東出隴郡。


    晉陽蒲丕聞訊後,進位蒲登為南安王,其餘官職皆按他所稱拜授。


    毛秋晴在父親死後,並未一蹶不振,反而親自領軍上陣,英武不輸男子。蒲登對她甚是愛重,封她為王妃,軍國大事也悉以委任。


    陸英也講述了這段時間的經曆,從蒲剛被困五將山,到段衝被殺死在宮中,卻略去了與元象宗交鬥受傷之事。


    又講在姚萇入主長安後,因緣巧合結識了姚子衿與姚子略。難免又惹來朱琳琳一陣白眼,將他臭罵一頓。


    過了兩三日,蒲登率軍繼續東進,攻打秦州姚碩德。姚萇急急率軍增援,與蒲登在胡奴阜展開大戰。


    蒲登領軍上陣時,勸勉士卒稱,如今天下饑荒,百姓食不果腹,爾等早晨打仗,晚上便可以吃肉,還有何憂愁!


    士卒都雀躍歡唿,口中喊著“吃熟食!吃熟食!”陸英不解其意,卻也沒有去詢問,看他們如此奮勇爭先,當能大勝姚萇。


    兩軍對壘,刀槍映日。毛秋晴全身鎧甲,寶刀駿馬當先衝殺。河州軍將士如餓虎撲食,猛向敵陣殺去。


    陸英與朱琳琳待在後陣,看著蒲登屹然挺立在高處,旌旗獵獵迎風響。


    忽聽得前方山唿海嘯地歡唿,秦軍如潮水一般潰退。河州軍順勢追亡逐北,一路殺得血流成河。


    原來是猛將啖青一箭射中了姚萇,致其重傷落馬。秦軍急急救起姚萇,拚命逃亡,一路跑迴了上邽城中。


    午後統計戰果,河州軍共斬首兩萬餘級,蒲登命士卒將秦軍屍體剁碎了煮來食用,以解軍中饑荒。


    原來這便是他說的晚上吃肉,吃熟食。陸英與朱琳琳享用不了此等食物,隻好遠遠躲開,尋些野果食用。


    姚萇受傷退走後,姚碩德領軍仍在秦州西界堅守,兩軍相持,秦國多有敗亡。姚萇來信召還姚碩德,言道,你再不迴來,必將被蒲登食盡。


    河州軍繼續東進,卻遇到了來投奔的蒲丕兩個兒子,得知晉陽蒲丕已經敗於西燕慕容永,逃亡時被吳軍所殺。


    不知蒲丕兵強馬壯,為何會倏然敗亡。但蒲丕死後,北漢軍力最盛的便是南安王蒲登了。


    於是蒲登繼位為皇帝,諡蒲丕為哀平皇帝,令三軍舉哀發喪。在軍中立起世祖蒲剛牌位,載在翠羽為綴青羅傘蓋的車中,車上豎黃旗,用武賁勇士三百人護衛。


    將要作戰必定告請,凡是想做什麽,啟奏之後再施行。修繕兵甲,將率軍向東,稟告世祖的牌位曰:


    “從孫皇帝臣蒲登,憑太皇帝之靈敬登寶位。前者五將山之難,賊羌肆害聖身,實乃蒲登之罪。現在集合義軍,有五萬餘眾,精甲勁兵,足以建功,年成豐登,足以供給軍用。即日如流星閃電,直撲賊庭,奮不顧身,抱定必死之決心。若瀆職失敗,怎能上報皇帝大冤,下雪臣子大恥。請皇帝神靈降臨,監督忠誠之誌。”


    因涕泣沾衣。北漢將士無不悲傷慟哭,都在長矛鎧甲上刻以“死休”二字,表示決一死戰的決心。


    蒲登命步卒以長矛鉤刃列成方圓大陣,胸中了然陣勢厚薄,居中調配將士,所以人自為戰,所向無敵。一路攻到了雍州,將近扶風郡。


    有前朝中壘將軍徐嵩、屯騎校尉胡空各自據堡自守,擁眾數千人,早先接受姚萇號令,受其官職。蒲剛死後收斂其屍身,葬於二堡之間。


    此時皆叛姚萇,歸附蒲登。蒲登封徐嵩為雍州刺史,胡空為京兆尹。


    蒲登以帝王之禮改葬蒲剛。又正式立毛秋晴為皇後,蒲丕之子蒲懿為皇太弟。


    加封前漢各藩鎮大臣官職,厚封楊定軍、楊壁、竇衝等人,命楊定軍、楊壁從西南進攻姚碩德,竇衝率所部軍兵發長安。


    皇後毛秋晴領軍一萬,攻占了姚萇老巢新平,一時間關中震動。蒲登率軍去新平取用軍糧,留大軍在胡空堡壘。


    陸英與朱琳琳隨蒲登派出的使臣一道出發,要往杏城冊封東海王蒲纂。


    原來,北漢庶長子蒲丕晉陽稱帝後,雖然四方響應,多有舊臣歸附。但他擔憂自己出身低微,不能服眾。對權臣宗室多有防備之心。


    為了攻打關中,蒲丕留下一部守衛晉陽,一部戍守壺關,率軍四萬進據平陽。


    慕容永聽說蒲丕到了平陽,恐怕難以保全自己,就派使者請求借路東迴,蒲丕卻不同意。


    蒲丕欲報父仇,又派王永及蒲纂進攻慕容永,任俱石子為前鋒都督,與慕容永在襄陵交戰。王永大敗,與俱石子二人都戰死沙場。


    當初,蒲纂投奔蒲丕時,部下有壯士三千多人,蒲丕對他很猜忌。到王永戰敗時,蒲丕擔心蒲纂刺君篡位,率幾千騎兵向南奔往東垣。


    吳國獲悉蒲丕動向,派出揚威將軍馮該從陝地截擊,一舉誅殺蒲丕。


    蒲丕戰死沙場後,西燕慕容永攻占晉陽,並在河東登基稱帝,正式與段垂分庭抗禮。


    宗室大臣蒲纂率領晉陽城中男女數萬人,西入關中,占據長安北麵杏城。


    此時氐漢宗室之中,隻有蒲登與蒲纂兩人軍力強盛,且都在關中腹地。蒲登登基後,為了籠絡蒲纂,冊封他為使持節、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太師,領大司馬,進位為魯王。


    但蒲纂不服蒲登做皇帝,認為他血脈玄遠,不如自己尊貴,心中很是有氣,如今並未接受任命。


    走到半路,陸英心憂薛勇傷勢,也不想再管什麽蒲登、蒲纂誰做皇帝,誰生誰死,誰勝誰敗,隻想找到自家兄弟,互報平安而已。於是與朱琳琳二人脫離使臣隊伍,自往終南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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