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陸英二人行至淮北,這一日遇到了段垂缺的隊伍。陸英秘密請見,段垂缺此時率軍北上,已陰有叛漢之誌,因有求於吳國,便允其相見。


    陸英勸說道:“將軍手握數萬大軍,正是複國建功之時,當直上鄴都,豎起義旗,燕趙之士必雲集響應。萬不可猶豫,以致坐失良機。”


    段垂缺言道:“如今陛下有難,我若見死不救,恐受天下恥笑。”


    陸英道:“將軍本是鮮卑皇室,蒲剛乃氐族酋長。將軍何必要為其盡忠,獨不思盡孝於先帝嗎?”


    段垂缺聞言猶疑未決,忽聞親衛報說蒲剛來到,不由大驚失色。忙命人將陛下迎入中軍。


    陸英暗暗窺視,見那蒲剛儀表堂堂,意態嚴肅,雖喪師敗績,仍龍行虎步,有王者之威。


    隻聽蒲剛對段垂缺言道:“卿素來公忠體國,如今寡人身邊無兵卒將校,唯有卿能護駕迴京,助朕重整河山,厲兵秣馬,一血恥辱。卿當與朕共勉!”


    段垂缺麵對蒲剛,感念其厚恩,不忍背棄故主,當即表示願意助其收拾殘卒,先迴洛陽,並將軍權盡數交還蒲剛。


    陸英見他心中尚有忠義,也不為已甚,便悄然離去,獨往河陽寨而行。


    段垂缺帶領數萬兵馬護衛蒲剛一路收拾殘卒敗兵,待到洛陽時,兵員已超十萬。他竟將軍權全部交給蒲剛,聲稱要去河北祭祖,自己隻帶子侄數人,親衛百餘,北上鄴城。


    蒲剛帶領敗軍迴到長安後,深悔一意孤行,不聽眾人良言相勸,痛哭告罪於太廟。祭奠陣亡將士,免去淝水戰死士卒,全家終生徭役,勵精圖治,仍有東山再起的誌氣。


    然而段垂缺河北起兵,段弘在河東反叛,姚萇、段衝亦紛紛倒戈。胸懷大誌的蒲剛終於一蹶不振,身死國滅。此為後話,暫且不提。


    且說陸英與朱琳琳來到河陽寨,將漢軍大敗的訊息告知郭漠。郭家水寨自八大金剛以下盡皆大喜,摩拳擦掌,整頓兵馬,準備渡河南下,追擊漢軍敗兵。


    陸英對眾人言道:“如今鄴都仍有蒲剛之子征東大將軍蒲丕鎮守,幽燕之地有王永、蒲衝等將。我軍欲北進恐不利,當聯合鮮卑段垂缺,令鮮卑人與漢軍主力相爭,常山、钜鹿諸塢堡遙為聲援。還請郭公派人聯絡崔、盧等大族,曉瑜眾人不可貿然起義,以免遭受兵戈之禍。”郭漠無不應允,當即遣人分頭送信於崔、盧眾堡。


    陸英隨郭漠五千軍馬南渡黃河,一路向西追隨謝玄將軍。禹山塢亦號召洛水諸塢堡相助吳軍,運糧送衣,向導道路,月餘之間便攻到洛陽城下。


    蒲剛八九十萬大軍有多半是新征的丁夫,一遇敵便潰散逃亡,皆無鬥誌。他知中原已不可保,早帥軍返迴關中,以穩固根本。於是黃河以南,潼關以東之地盡歸吳國複有。


    陸英與朱琳琳返迴建鄴,安頓從長安逃來江東的朱家母子等人。朝廷已任命朱旭為龍驤將軍,監揚州、豫州等郡軍事,豫州刺史,鎮守洛陽。


    謝太傅親自命人安排宅邸,令朱旭親眷在建鄴榮居。朱琳琳與家人相聚,陸英迴到三茅山,看望師父李玄陽。


    三茅山在建鄴東南一百五十裏,從上古時,帝嚳高辛氏展上公修煉於句曲山伏龍地,西漢景帝時期,茅盈、茅固、茅衷弟兄三人來此創建茅庵,潛心修道,采藥煉丹,濟世救民。


    因而將句曲山稱為三茅山,簡稱茅山。數十年前,楊羲稱眾神仙口授其《上清大洞真經》,楊羲又傳許謐父子,因而創立上清宗。


    如今上清宗英才輩出,聲譽遍朝野,隱隱已可與天師道相抗衡。李玄陽居住在大茅峰泉水之旁,茅庵竹舍,古木亭亭如蓋,清泉幽石,山溪淙淙湧流,真似神仙洞府。


    陸英拜見過師父,汲泉水煮清茶,奉與李玄陽。二人略敘別後事況,飲罷一碗茗茶。


    李玄陽笑道:“謝太傅當日獲悉前方大勝時,正與客人對弈,客見其閱讀罷奏報默然無語,仍從容下棋。便忍不住問道:‘前方戰況如何?’太傅淡淡答曰:‘小兒輩已破賊矣’。”陸英也笑道:“太傅當真穩如泰山,風度從容。”


    李玄陽又道:“你可知太傅下完棋迴內堂之時,過門檻竟然將木屐之齒折斷,他也渾然不覺。為師見此方知,太傅心中也早波瀾翻湧,隻不過善於涵養意氣而已。”


    陸英道:“這也是人之常情。以數萬之軍大敗胡虜百萬人馬,挽救社稷危亡,拯黎民於水火。如此不世之功,誰能不心動!”


    李玄陽又悠悠道:“功高蓋主,況此不賞之功。謝太傅在朝中主政的日子,隻怕快到盡頭了。”


    陸英驚詫問道:“太傅主政十餘年,雖不能說兢兢業業,但以寬仁撫治內外,包容各族各姓,從未有所過失。陛下如今剛剛親政,並無能臣幹吏以為心腹,這就要罷黜謝太傅了嗎?”


    李玄陽搖頭道:“至尊人主誰不想將權柄操於己手,陛下少年登基,在太傅羽翼之下過了這麽多年,也到了渴望無上威權的年紀了。


    “前次殷仲康為荊州刺史,便是陛下發的中旨,並未經太傅府與尚書台。近日陛下又命會稽王孫玿領司徒之職,開府選官,錄尚書六條事。欲分謝太傅之權意思明顯。太傅已有出鎮避位之念,恐不久便要領軍北上,不再理中樞朝政事了。”


    陸英聞言心中百味雜陳,無奈歎息道:“國家尚未安穩,前方仍在浴血,朝中就開始爭奪權利,恐怕有禍亂將至也。”


    師徒二人正自悵惋,忽聞有人來此,出聲道:“李道長,玄師有令,五日後今冬臘日,會稽王將舉辦法會逐寒驅疫,請李道長屆時亦蒞臨其會。”


    李玄陽使個眼色,陸英出庵堂問道:“往年臘日,皆是太傅主持祭典,並未聽聞有驅疫之會,不知會稽王此為何意,我師父將所司何職?”


    來人是上清宗青衣小道,倨傲笑道:“陛下命會稽王主持今年臘日祭祀,並未聽聞太傅領受旨意。李道長無需司職,隻旁觀上清玄師行驅疫法會即可。”


    陸英心知這是會稽王欲行新法立威顯名,上清宗向來交好皇室,此次有了強力靠山,正要大顯身手,力壓道門各宗各派。


    他也不氣惱,微笑應道:“知道了,道長請迴吧。”


    那人轉身離去,陸英迴來轉述於李玄陽。


    李玄陽道:“看來不止朝堂,連你我修道之人也難置身事外了。樹欲靜而風不止,奈何奈何!”


    陸英也甚為憂慮,隻是並無他法,唯有靜觀其變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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