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葉奚他鄉遇故知,竟久久不願離去。四位青年人本來就相貌出眾,惹人注目,如此一來,立刻引起了那夥胡商的注意。


    為首一人將馬交給從人,大步向岸邊奔來,口中喝道:“葉奚,你這膽大包天的瘋子!知道可汗和可敦有多傷心憤怒嗎?為了這個野漢子,連部族家人都不要了嗎!”


    那葉奚聞言哭得梨花帶雨,似是將許久的委屈都化作了眼淚,一下子傾泄了出來。


    旁邊的弗沙提波怒道:“烏紇提,你說誰是野漢子!我雖不是王子,我父也是天竺丞相,我母為龜茲公主,論出身不比你差多少。我與葉奚公主兩情相悅,你們可汗為何極力反對,還有你烏紇提,有什麽資格對我倆的事情指手畫腳?”


    陸英、朱琳琳聽到這亂七八糟的關係不免頭大,原來這弗沙和葉奚出身都挺貴重,葉奚還是吐穀渾的公主,烏紇提想必是她兄長,那就是吐穀渾王子了。


    烏紇提聽弗沙提波口出不遜,心中大怒,拔刀就向弗沙提波衝去。弗沙提波身無兵刃,惶急間搶了一根竹篙與烏紇提戰在一處。


    刀刃鋒利,竹蒿體長,一時間鬥了個勢均力敵。


    葉奚在一旁隻是哭泣,看他二人打鬥,口中唿喊勸阻,可惜兩人血氣上湧,根本不管不顧。


    陸英、朱琳琳皆為局外人,不知幫誰為是。雖說與弗沙提波相識在前,但烏紇提乃是葉奚兄長,總不能將其暴打一頓。


    正在此時,聽得馬蹄聲響,一人勒馬停在岸邊,喝道:“呔!你等胡人好大的膽子,竟敢在我中華上國公然鬥毆,都給我罷手!”


    兩人打得興起,如何能聽見旁人言語,仍是你來我往拚死相鬥。陸英見那人騎乘高頭大馬,四十多歲年紀,膀大腰圓,麵目剛毅,不怒自威,對他剛才說的話也暗暗稱讚。


    在此人身後,還有十餘騎緩緩行來,為首之人赫然是南郡公桓敬道。馬上之人見他們不停手,大吼一聲,從馬背一躍而下,正落在兩人身前。


    烏紇提一刀刺來,被那人伸手探去抓在腕上,弗沙提波竹篙遞進,那人抬腿一踩,正將長篙踏在腳底。


    不待烏紇提與弗沙提波迴過神,那人又吼一聲,雙臂往外一張,口中道:“去!”


    兩人被推在肩頭,蹬蹬蹬各退數步,羞惱恚怒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那人又道:“諒爾胡人有何本領,竟敢不聽本將好言相勸……”


    烏紇提膽子略慫,平日養尊處優慣了,如今在異國他鄉麵對如此悍勇之人,還真不敢以命相搏。


    弗沙提波卻是光棍得很,怒罵道:“你這糙漢子,幹你何事,卻來多管?”


    此時桓敬道已經到了近處,冷冰冰出言道:“馮該,與何人吵鬧?”


    那漢子迴身抱拳道:“稟公爺,兩個胡人在此鬧事,末將勸勸架。”桓敬道哼了一聲,不再瞅旁人一眼。


    弗沙提波聽聞此人是公爺,又見他儀表不俗,氣度威儀不可揣度,也不敢再胡言亂語。


    桓敬道騎馬近前,看到陸英後卻忽麵現喜色,於馬上拱手道:“小陸道長!許多日不見,竟在此重逢。道長一向可好,這兩個胡人道長認識嗎?”


    陸英亦施禮道:“南郡公,多謝掛心,在下每日優哉遊哉,沉醉於荊州美景,也未拜望公爺,罪過罪過。這位弗沙提波與葉奚姑娘,是在下友人,這位兄台當是名叫烏紇提,卻不認識。他們是西域人,來我中華遊曆,因言語口角一時爭鬥,公爺不必過責。”


    桓敬道笑道:“既是道長友人,便請同敬道一同赴鄙處少坐如何?前方不遠便是在下陋園,請道長屈尊一敘,敬道略盡地主之誼。”


    陸英謝道:“如此豈不過於打擾公爺,還是不必了吧!”


    桓敬道又言道:“道長不必客氣,上次敬道為叔父舉喪,未能暢敘胸懷。今日正巧要去園中閑玩,道長既無事,定要同往才是。再者這西域人當眾打鬥總是不妥,在下聞知詳因,與他們居中調停一番,豈不省了不少煩惱。”


    陸英見他執意相邀,便點頭應允。於是眾人隨桓敬道北行,一路來到城西北的園林。


    這處園林是大司馬桓元子所建私園,圍湖築牆,西臨大江。園內廣有五百餘畝,中有一湖即三百畝方圓。


    湖濱奇花異木,仙鶴白鹿盡有,亭榭台閣錯落分布,迴廊幽徑曲折深遠。雖比不得江東諸園工巧細致,卻勝在開闊宏大,讓人望之豁然。


    桓敬道領眾人邊行邊道:“此園為先父所建,取名龍亢園。乃是為時刻提醒自己要矢誌收複中原,還歸故土龍亢。”


    陸英心中暗道:“桓大司馬生前曾有言,不能流芳百世,亦當遺臭萬年。龍亢,亢龍,易經曰,亢龍有悔。豈知冥冥中不由天意。”


    走了許久,來到一處背水廳內,桓敬道請陸英上座,自己陪於側座;朱琳琳、葉奚坐於左手邊,烏紇提、弗沙提波坐於右手邊。


    侍婢魚貫而入奉上茗茶,一個個珠華玉翠,綺羅衣繡,映得滿堂生彩。


    桓敬道笑言道:“陸道長稍待,且容敬道為他們解開嫌隙,再與道長暢談。”陸英頷首微笑,靜觀他行事。


    桓敬道轉向葉奚問道:“這位……小娘子,你且說說,此二人是你何人,因何故爭鬥?”


    葉奚公主盈盈下拜,羞望了他一眼,微笑迴曰:“見過南郡公爺,小女子是吐穀渾白蘭王之女,名叫葉奚。烏紇提是我兄長,弗沙提波是我義兄。弗沙本來自龜茲,遠遊到我部族,我與他相談頗歡,便認作義兄。


    “聽他言中華地廣,山川靈秀,服章禮儀華美高雅,更兼人物俊傑輩出,於是一時思慕於心,未稟明父母,即來此遊玩。我兄長烏紇提奉父王之命,前來尋我,因一時言語失和,才有了爭鬥之事。”


    說著說著,眼淚撲簌簌往下落,讓人見了不免惻然。


    桓敬道端起茶杯,啜飲兩口,又盯著葉奚看了幾眼,轉問弗沙提波道:“弗沙提波,你既知葉奚是他國公主,為何敢利用其年幼天真,將她遠帶至此,不怕她父王、兄長與你問罪嗎?”


    弗沙提波抗辯道:“公爺明鑒,在下與公主兩廂情願,奈何吐穀渾可汗強行攔阻我們見麵。在下沒有辦法,才與公主約定離開吐穀渾,往中華遊曆。”


    烏紇提忍不住插言道:“南郡公大人,我吐穀渾一向仰慕中華上國,對桓大司馬英雄氣概更是人人欽佩。這弗沙提波乃是龜茲浪子,自稱其父為天竺丞相,其母為龜茲公主,依我看來皆是胡言亂語。


    “我西域誰人不知,當世大德高僧鳩摩羅什婆,才是天竺丞相鳩摩羅炎與龜茲公主蓍婆之子。這弗沙冒用鳩摩羅大師身世經曆,定是為了招搖撞騙。”


    桓敬道不知鳩摩羅大師是何人,但聽他們說的有趣,便看向弗沙提波,聽他如何解釋。


    那弗沙提波怒道:“你怎知我不是龜茲公主之子?鳩摩羅什正是我兄長。”


    烏紇提大笑道:“你這天竺無賴,誰人不知龜茲公主生下鳩摩羅大師後,便出家事佛,哪來的你這野種。”


    弗沙麵紅耳赤,怒氣衝頂,卻不知如何自辯。


    桓敬道笑問烏紇提道:“你說得這鳩摩羅大師,到底是何人?現在何處?”


    烏紇提恭聲迴道:“鳩摩羅什婆大師是西域聖僧,善講大乘佛經,世人簡稱其名曰鳩摩羅什。


    “在西域諸國,眾國王可汗請鳩摩羅大師登台講法,都情願跪在地上,請大師踏著身軀登上講台。就連北漢天王蒲剛也甚為仰慕,數月之前派出大軍專程前往龜茲國,迎請大師東到長安講佛。”


    桓敬道聞言,笑道:“這蒲剛還真是虔誠佛教,數年前為了請道安大師入長安,派兵攻打襄陽兩年之久,如今又為了鳩摩羅什遠赴西域。哈哈,有趣得緊。”


    轉向弗沙提波道:“你既然說鳩摩羅什是你兄長,為何你們不同姓?你母親兄長皆為佛門信徒,你怎麽做出如此醜事!”


    弗沙提波滿腔委屈,卻因為母親之故無法言說,隻能恨聲道:“公爺,我西域之人姓名規矩本與中國不同……在下與公主兩情相悅,怎能說是醜事?”


    桓敬道拍案怒喝道:“住口,還敢狡辯!本公看你盡是花言巧語,葉奚公主天真無備,你騙她尚可,怎敢在本公麵前滿口胡言?”


    弗沙驚得一顫,愕然望向桓敬道。


    烏紇提道:“南郡公大人明見,這弗沙提波無賴浪子,哄騙小妹,還請大人為我兄妹做主。”


    陸英心中冷笑連連,靜靜望著場中諸人不發一言。朱琳琳疑惑看向葉奚公主,想從她眼中找到真相,隻是葉奚一直垂淚不語,令她捉摸不透。


    桓敬道冷冷道:“烏紇提王子放心,本公一定為你兄妹主持公道。”


    又提高嗓音喝道:“來人,將這弗沙提波拿下,押在地牢,待本公他日細細審問。”


    弗沙提波痛罵烏紇提不已,又唿喊葉奚相救。隻可惜那公主此刻似乎全沒了主意,自顧自傷心,再不與他人答話。


    烏紇提喜形於色,對桓敬道恭敬施禮,陪笑道:“南郡公大人,幸虧您拆穿天竺野種真麵目,挽救了小妹。既然如此,我兄妹不敢多擾,這便返迴吐穀渾,稟明可汗,定要重重感謝大人。”


    桓敬道笑道:“王子哪裏話!遠來是客,何況貴兄妹身份尊崇,到了荊州,本公豈能不盡地主之誼!且請在此寬住數日,本公帶你們好好領略雲夢美景。”


    烏紇提不敢反駁,隻當他果真熱情好客,便應了下來。


    葉奚公主抬眼望向桓敬道,眼中有一絲感激,還有一絲仰慕。朱琳琳看在眼裏,不禁暗暗反感。


    陸英笑意更盛,卻仍未發一言。桓敬道扭頭爽朗一笑,拍著腦門道:“敬道該打,冷落了陸道長許久。來人!快傳酒膳,本公要與陸道長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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