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英與師父離了刺史府,找間酒館用飯。路上悄然收到典校密信,才知此次漢主派钜鹿公蒲睿帥軍,南下增援襄陽,以段垂缺為先鋒,已順漢江入襄陽城中。


    蒲剛親帥六十萬大軍浩浩蕩蕩自關中出發,旌旗千裏,綿延數郡。


    東線二十五萬大軍由蒲雙率領,已攻下汝陰,慕輿長生單騎逃奔吳國。


    冠軍將軍謝玄遣劉牢之率五千北府軍,北上壽春外圍防禦,自將八萬馬步軍為後繼。宋演等人想必也隨軍出征了。大戰即將打響,風雨欲來,社稷飄搖。


    陸英想往襄陽一行,請師父李玄陽坐鎮江陵觀風察變,監視元象宗有無異動。陸英沿漢水來到襄陽南郊之峴山。如今桓仲子南歸江陵身死,軍權由其侄子桓石乾暫攝。


    吳國十萬大軍本成北渡漢水圍困襄陽之勢,因主帥遇刺,消息絕秘不敢外宣,故而逐步收縮陣型,緩緩撤迴。


    桓石乾已經由武當撤至樊城,他雖勇猛無敵,連戰連勝,不得已仍需暫退以保萬全。樊城還在漢水之北,與襄陽城隔水相望。


    此時敵我犬牙交錯,北漢軍固守襄陽兩月有餘,防守得鐵桶一般。陸英想入襄陽城難比登天,因此隻得暫時打消密會段垂缺的想法。


    他繼續沿漢水西上,欲往蒲睿所在處一探究竟,看是否有蛛絲馬跡可尋。行了百餘裏,夜間走到河水阻隔處,此地河穀縱橫交錯,皆匯入漢水。


    陸英見無處繞路,隻有渡水一途。天色漸晚,更兼大雨滂沱,他暫尋一處密林避雨,思慮今夜恐怕過不得河。


    深夜,雨勢減小,林中地麵到處是積水,陸英攀上一株大樹枝丫,打算對付一宿。


    忽聽河對岸有追喊打鬥之聲,一女子叱嗬之聲。待他聽得真切,不禁大吃一驚,那唿喝聲竟是朱琳琳的聲音。


    陸英心急如焚,顧不得河水深淺,急急泅渡過河。他距離朱琳琳有兩道河水阻隔,卻沒有天真道人竹篙渡江的神功,待一口氣遊過兩條河,漸漸看得清晰。


    有六七個兵卒正在圍攻朱琳琳,看他們盔歪甲斜,應是一路從西北方追趕至此。


    那幾人手持丈餘長槍,將朱琳琳困在垓心,卻並不願一齊擊刺取她性命,嬉鬧著似乎是在捉弄她。


    朱琳琳手中握一把彎刀,左支右絀,渾身被雨澆透,孤單無助的樣子令陸英心疼欲碎。


    陸英急急上岸怒喝一聲,運起含章拳意,數息之間欺近賊兵,一腳將先迴身之人踢飛五步遠近,那人口噴鮮血,髒腑俱裂癱在地上。陸英借疾奔之力,雙臂齊出蕩開賊兵刺來的長槍,挺身直入其懷抱,左掌拍在一人胸口,右拳擊在一人鬢旁。


    不待兩人倒地,陸英早轉過其身後,三拳兩腳將餘下三人盡皆打翻。六名賊兵恐怕還沒有看清來人模樣,一個個骨斷筋折,嗚唿大吉。


    朱琳琳驚悸之餘見到陸英突然來救,隻道是在夢中,委屈之情瞬間湧出,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她激動中奔向陸英,緊緊抱住他身軀,生怕一鬆手這個臭道士就又突然消失不見。


    陸英輕撫她單薄的脊背,隻覺有千萬句安慰的話想對她說,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隻這樣將她攬入懷中,久久不忍放開。


    許久,朱琳琳頭埋在陸英胸口,低聲道:“臭道士,你為何會在這裏,我還以為我要死了呢!”


    陸英柔聲道:“在下掐指一算,知道朱小姐今日有難,故而使了個分身法來此。臭道士的魂靈沒跟上,不知丟到哪裏去了,興許在曲江池,興許在上林苑。”


    朱琳琳破涕為笑,捶了他兩拳,道:“你這家夥,就會欺負人,一見麵就惹人生氣,真不知本姑娘造了什麽孽……”


    陸英道:“朱姑娘此言差矣,若是造了孽,隻怕就會有個邋遢道人來英雄救美,哪裏能遇到我這年輕英俊的小道士。”言罷想起天真道人,不禁失笑。


    朱琳琳一把推開他,背轉身道:“真不知道害臊,油嘴滑舌。你,莫要再喊朱姑娘……叫我琳琳。”


    陸英心頭微蕩,認真問道:“琳琳,你又為何在此,這些是漢軍嗎?”


    朱琳琳迴首道:“這些是北漢潰兵,日前被吳軍在武當所敗,害怕受蒲睿責罰,便四散潰逃,一路上我碰到好幾撥。晚間行到河邊,天降大雨,我便尋一處廢棄的房屋躲避,不想遇到了這些人。一路追趕我至此,他們人多,我隻能逃跑,可在此受大河阻攔,還是被他們追上了。”


    頓了頓,又道:“我父親隨漢主出征了,臨行吩咐我南下荊襄,若是他遭遇不測,請吳國朝廷從長安救出我的家人。”


    原來朱旭已做好臨陣倒戈的決定,隻恐不幸身死,牽連長安的家人。便吩咐朱琳琳一人出城,南下吳國以為將來計。


    若是舉家出走,必將引起中書趙太監的關注,朱琳琳一個小姑娘離開,卻要穩妥的多。


    陸英聽她說罷原由,不禁感歎天意如此,若不是自己動心起念往蒲睿軍中一行,又怎麽會遇到她。那時恐怕此生此世都將無法相見,想想都令人後怕。陸英擔心繼續西行再有危險,便打消了去“拜訪”蒲睿的想法,與朱琳琳一同折返。


    二人冒雨行到天明,複至峴山之中,見一塊十餘丈高的巨石旁有一洞穴,便入洞內暫避。陸英見洞中不知何人堆積了不少幹柴,當即引燃篝火,烘烤一下身上濕透的衣衫。又在山間打了隻野兔,架在火上炙烤起來。


    不一刻,朱琳琳聞到香氣飄散,令人饞涎欲滴,歡笑道:“想不到你還有這般手藝,這香味不比揚波樓禦廚做的差呀!”


    陸英聽她誇讚,頓覺遇到了知音,打起十二分精神,運用檀飛熊所授功法烤那兔肉,口中道:“琳琳你不知道,我這烤肉技藝可是師從名師,那位老先生號稱天下第一,將獨門秘法親傳與我,你今天有口福了。”


    朱琳琳奇道:“烤肉的天下第一?你什麽時候還學過廚藝,以前可沒聽你提過!”


    陸英於是笑著將長安別後所遇細細講了一遍,講到檀飛熊、天真道人二位神仙人物,朱琳琳不免嘖嘖稱奇。


    兔肉烤好,朱琳琳邊吃邊讚不絕口,隻覺得這輩子從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他二人連日奔波,昨夜又淋了一夜的雨,腹中早饑餓難忍,風卷殘雲般吃完了兔肉,仍感意猶未盡。


    二人飽食之後困意沉沉,正自靠在洞內石壁小憩,猛聽得有人道:“兩位小朋友,燒了老夫的柴禾,卻不知道留一些烤肉給老夫,當真該打!”


    陸英驚望之下,見一位須發眉毛盡皆雪白,稀疏的三綹胡須長至腹部,兩撇眉毛耷拉在眼角,有寸許長。頭上隨意挽個髻,用竹簪別住,身穿磨得發白長袍,腳下趿著草屩。


    看年紀比檀飛熊還要老上些,更驚訝的是不知他何時進得洞來,陸英竟毫無察覺。


    他心知必是有道高人,不敢怠慢,忙起身恭敬道:“老人家,我們無處躲雨,暫借洞府一避,冒犯了尊駕,確實該打!若是老人家不棄,晚輩這便去尋來野物,敬獻前輩。”


    陸英抬眼看到那老者目光轉溫和,並未阻止他的提議,心底一鬆,對朱琳琳使個眼色,匆匆出洞外尋覓野味去了。


    朱琳琳見這老人慈眉善目,做自己爺爺尚嫌太低,心中毫無半點防備之意。見陸英離去,也不害怕,笑著問道:


    “老爺爺,看您的相貌,怕不有八九十歲!我叫朱琳琳,那個小道士叫陸英,您今年高壽啊?”


    老者看她天真爛漫,言語無忌,心下早有三分喜愛,便思索著笑道:“琳琳,好名字,好聽!老夫多大年紀自己也記不得了,隻大約記得當年在羅浮山下,大司馬北伐收複洛陽之時,老夫已曆六紀……大司馬?卻不記得是哪個大司馬,距今有幾年,早都忘了!”


    朱琳琳隱約知道,吳國北伐收複洛陽的大司馬乃是桓元子,那時自己還沒出生,小時候常聽父親憶起當年大司馬三次北伐的風采。可惜洛陽不久後重又陷於胡虜,那時距今恐有三十餘年了。


    一紀十二載,六紀七十二年,如此算來這老人家已經一百多歲,看他鶴發童顏,氣色極佳,不知如何修煉得如此長壽。


    朱琳琳暗暗咂舌,又問道:“老爺爺您可有子孫,為何一人在這山洞中,您仙鄉台甫為何?”


    那老者笑道:“老夫孤身一人,近二十多年來四海為家,漂泊不定,早不記得家在何處,也不記得自己姓名……世人送我一個可笑的稱唿,號作‘小仙翁’。哈哈,老夫垂垂老朽,叫‘老糊塗’倒還差相仿佛。”


    朱琳琳也笑著道:“那定是您修仙有術,可比天上神仙,但您可比那些幾千幾百歲的老仙翁年輕多了,故而稱作小仙翁。”


    老者開懷大笑,對她這個解釋似乎頗為認可。悠悠迴憶道:“但老夫還是喜歡少年時,家鄉人送我的外號‘抱樸之士’,抱樸,抱樸,老夫畢生隻是個打柴人……”


    老者說這話時聲音既輕,又瞧見陸英拖了一隻小鹿進洞來,朱琳琳沒有聽到他後麵的話,笑著對陸英道:“臭道士,你們修道之人整日修神仙,求飛升,看看這位老爺爺,人家可有一百多歲了,還是如此身康體健,耳聰目明,卻不比你修的道厲害多了!”


    陸英笑答道:“老人家世外高人,我何德何能,敢與之相比?琳琳,快來幫忙。”


    二人在洞口將鹿剝洗淨膛,就著積雨清洗一番,用兩根粗枝穿起,由陸英細細烤了起來。他自從習得檀飛熊秘法,不知不覺間便潛心入定,將全身氣息神識投入鹿肉之中。


    老者見他情狀,也是頗感神妙,一看之下已了然這是一種極高明的內息調理之法,借炙肉修道,創此之人定是一位十足老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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