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時間:8月15日下午,即韓哲言迴家,孟嶼昆出走當天。


    中午,宗顯立家中。


    柳楊和宗顯立坐在沙發上,茶幾上放著的是一個精致的果籃和兩杯熱茶,果籃是柳楊帶來的,而茶則是宗顯立泡的。


    是的,宗顯立的腿在眾人沒有察覺之時便已經複原,畢竟是自己給自己下手,雖然狠,但有分寸。


    秦安分部從警戒狀態解除之後,一切都恢複了原先的平靜,外出也容易了許多。柳楊借著家裏有事的理由請了假,獨自一人來到宗顯立家裏。


    宗顯立並不知曉他的到來,但也沒有阻攔。從進門到落座,兩人都沒有說一句話,畢竟雙方隻要一開口,就會直接引向最激烈的話題。


    普普通通的房屋,卻處處散發著令人窒息的硝煙味。陽光照在兩人身上,隻有柳楊胸前的別針閃爍著。


    “宗部長,您的腿看起來已經完好如初了,看來人神混種的恢複能力果然強悍,恭喜恭喜啊。”柳楊先開口,說了一番客套話。


    “謝謝,不過你還是直說吧,不用拐彎抹角。”宗顯立麵色平靜,“把你的要求全部說出來,隻要我能做到,那我就一定會做。那天你能主動來幫助我,我很感謝。不然隻有我,婉寧和嶼昆的話,確實打不開進入秦安分部的門。”


    “別把我看得這麽勢利。其實我幫忙起初隻是覺得我們是誌同道合的人而已,更何況,韓哲言還是我的朋友。”


    “誌同道合?怎麽說?”


    柳楊迴憶道,“告訴您一個秘密,韓哲言是人神混種這件事,其實是我最先發現的。大概是一個半月以前吧,我正執行任務,但在地鐵上偶然發現韓哲言能聽得懂神語,當時我就覺得很不對勁。”


    宗顯立聽完後怔住了,緩緩囁嚅:“原來你早就知道韓哲言的身份了。”


    “是的,但最後我自作主張,將他殺死在了他自己的家裏。不過還是失敗了,他沒死——雖然我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或許是因為他命大,那天正好是覺醒時間也說不定。”


    “哼,上一句話還說他是你朋友,結果下一秒就殺了他,你自己不覺得很分裂麽?你為什麽不上報組織,反而還要殺了他?”


    宗顯立冷冷地盯著柳楊,但柳楊絲毫不懼,他也直勾勾地盯了迴去。


    “您說的對,宗部長,我就是很分裂。”柳楊接過話頭,“但我卻認為這算是一種理性,理性是個好東西啊,當感性戰勝理性的時候,事情總是會搞砸不是麽?


    “韓哲言如果就照往常一樣生活下去,遲早會被某個神的組織發現,wag也好spg也罷,反正遲早會被發現,然後成為他們的肥料。


    “但你我對這兩個組織的態度是一樣的:這兩個組織,都是垃圾!


    “我問你,如果是你的話,你會上報嗎?”


    宗顯立聽完愣在原地,柳楊看著宗顯立發愣的麵容便知道了答案:“您一定也不會上報的,對吧?但我知道,您不上報的原因絕對不僅是什麽狗屁師生情誼,就像我不上報的原因也絕對不是因為韓哲言是我的朋友。


    “究其原因,我們都不想讓人神混種體內那萬能的神血白白地便宜了這些組織而已。不過我的方式是在他們發現人神混種之前就將他幹掉,而你是把人神混種救出去然後放生,我們的區別僅此而已。


    “什麽都不知道的人神混種就像是一張白紙,你不去動他就能永遠保持潔白,否則他就隻會成為犧牲品——不管別人用這張白紙創作出什麽樣的傑作。”


    柳楊說得有些激動,他說完以後,宗顯立竟然輕輕鼓掌。


    “說的很好,目前看來,至少在我們對於這些所謂神的組織的態度是一致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確實可以稱彼此一聲同誌了。”宗顯立的目光緩和下來,“我很好奇,你作為一個人造神,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


    “因為我不想被剝削。”


    “剝削?這隻是你加入這個組織所要做的必要的工作罷了。”


    “不,這還是剝削,因為生產資料並不掌握在我的手中。”柳楊迴答地斬釘截鐵,“宗部長,我問你,管理層有人造神嗎?”


    “沒有。”


    “那以後會有嗎?”


    “不會。”宗顯立迴答地很快,這就是事實。


    “那麽那個所謂的積分晉升製度,就是畫餅而已,是麽?我們不論如何努力,都不可能進入管理層,成為既得利益者?”


    “是這樣的,這就是陽謀,隻要社會還存在就沒有辦法。但你話不要說得那麽難聽,剝削是相對的,你眼中的所謂既得利益者也在遭到剝削,各自有各自的難處。”


    “好一個各自有各自的難處!”柳楊憤怒至極,“我們人造神一誕生,就是你們人神混種的工具,我們存在的意義就是被你們剝削,就是在一次次任務當中給你們擋刀,代替你們殞命!如果我們拒絕,你們就會用神血來威脅我們!這一切公平嗎?!”


    宗顯立沉默不語,打斷了即將爆發的爭吵。


    半晌過後,宗顯立才徐徐說道:“我明白你的想法了,實話實說,你對這些神的組織產生憎恨的原因和我不同,我收迴之前說過的話,我們不是同誌。”


    “不是同誌,你難道覺得我的看法有問題?”柳楊倒眉。


    宗顯立抿了一口茶,緩慢但冰冷地說道:“你今年才剛考上了大學,從來沒步入社會,有這些激進的想法很正常,等你進入社會被捶打個幾年,你就會覺得現在的想法很幼稚可笑了。不過年輕也有年輕的好處,你剛才讓我想起了小時候看到那些為了號召國民抵抗侵略者,奮不顧身上街遊行示威的學生一樣,隻不過人家是為國為民,你隻是為了自己,說真的,你很可悲,也很可笑。不過你這個人情我是欠下了的,遲早都得還,所以你有什麽要求就盡管提出來吧,當然,以後在組織裏我也會格外關注你的。”


    “很簡單,我有兩個要求,你隻要辦到一個就好。”


    “說吧。”


    “第一,不管用什麽方式都可以,把我變成人神混種。”


    “做不到。這隻能怪你爸媽是普通人了,人造神技術尚且遭遇了瓶頸期,更沒有任何技術是能把一個普通人或者人造神變成人神混種的。”


    “那就第二個要求:我們聯手成立一個新的組織,我要成為該組織的掌權者。”


    空氣在柳楊提出第二個要求時僵住了。


    “成立組織不是過家家,你真的不是來這裏找茬的麽?”宗顯立突然怒了。


    可柳楊卻突然一笑:“真的當我瞎子嗎?你不是已經成立了組織了嗎?那羅婉寧和孟嶼昆不都是你組織裏的成員嗎?孟嶼昆事件發生以後,你作為審判者對其進行審判,但你懷有私心,於是把他保了下來。這一切我都已經知道了,你又何必隱瞞我?”


    “我再說一遍,那不是組織!我從來就沒有創立組織的想法!人神混種隻不過是在那裏躲避風頭而已!”


    可是柳楊依舊冷笑:“宗部長,不用狡辯了,事實就是如此。還有一件事,你沒有拒絕我要求的可能。”


    “我沒有拒絕你的要求,但你也別太過分。”


    “那天我主動來找你,其實我就已經謀劃好了這一切。”


    宗顯立腦子“嗡”的一聲:“你是說……”


    “監控死角我用神血設置了針眼攝像機;裝著韓哲言的卡爾瑪唯體上也裝著錄音機;包括我們剛才的對話也都被我記錄了下來。這幾個裝置都裝有反監察和自毀程序,別說你了,哪怕是德洛安血係的北川洋子在不用神諭的情況下,也絕對發現不了!這一次,是我贏了!”


    柳楊指了指胸前的別針:“攝像頭就藏在這裏。隻要你答應我的要求,我們就相安無事。否則,我隻要用意念操縱它的發射係統,那晚襲擊時所有的信息,孟嶼昆沒有死的消息,包括你私自創立的組織,都將全部發送出去,而且直接發給帝京總部!”


    “威脅我?你覺得你有機會把信息發送出去?”宗顯立神力外泄,一時間整個房間似乎都在顫抖。


    柳楊艱難地抵抗著這壓力:“告訴你,這個發射係統和我的心髒相連,如果我死了……”


    “剛才我在騙你,其實有將人造神變成人神混種的技術——”


    “如果我死了,唔——”


    “——神諭·消散!”


    宗顯立的話打斷了柳楊的言語,隨後毫不猶豫地發動了神諭,因為他再也不想聽到柳楊說話了,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留他時間越長,自己越危險!


    必須立刻解決掉!


    神諭·消散:辛級神諭,消耗256單位神血,使得麵前物體立即以原子態消散殆盡。


    柳楊半張著嘴無法動彈,桌上熱茶的霧氣也停止了飄散。刹那間時間定格,宗顯立麵前的一切事物似乎都喪失了生命力,死寂得像是一張灰色的膠片。緊接著,膠片上的畫麵像是溶於水的顏料被水浸濕一樣,在那張膠片上慢慢褪去。褪到約一半的時候似乎有風吹過膠片,那褪下來的顏料便被風像塵土一般吹拂而去。無數人與物的原子連成一大片致密的絲綢,在金色的陽光下閃閃發光,然後,無聲無息地消散在了天地之間。


    柳楊化為了原子,他作為神的生命,永遠定格在了19歲。


    “哐當——”


    好像有什麽東西沒有被原子化,掉在了地上,宗顯立上前彎腰撿起了它。


    一個很小很小的東西,看起來像是一個裝置,從裝置上麵向四麵八方延伸出了很長的絲線,但具體不知道是幹什麽用的。


    當宗顯立想繼續去看的時候,那個小裝置卻突然瘋狂地震動起來,短短三秒鍾後,居然發出驚人的爆炸!


    “轟!!!”


    裝置的核心閃過耀光的瞬間,宗顯立迅速將裝置緊緊攥在手裏並用神力進行防禦,但即便如此,他的手依舊受到了創傷,但還好防住了,整個屋子才沒有遭到波及。


    “神血造器,還有自毀程序,看來他說的沒錯啊。”


    一切都晚了。


    宗顯立抬頭直視太陽,火辣辣的烈日此時此刻卻顯得非同尋常的冰冷。


    ……


    航天城公園。


    還是原來的那個地方,不過這次前來的除了劉鴻固和慕容毓影以外,沐熹也加入了進來。


    三個人經過了約一個月的摸爬滾打後,果然不出所料,他們沒有任何收獲。


    是的,即便他們已經根據推測將矛頭對準了宗顯立,但找不出關鍵的指向性證據。順藤摸瓜,瓜已經看到了,但找不到藤在哪裏。


    關於卡爾瑪唯體的疑惑,他們專門私下裏問了它的研究人員陳鼎文,看看究竟有多少人能知道它的使用方法,能否排除掉一些人。


    但事與願違,陳鼎文說這項研究是上麵定下來的,研究成功以後還特地宣傳了一波,至於知道使用方法的人更是數不勝數,反而像他們幾個天天外出執行任務的執行部成員,對這個東西不了解的人反而成了少數。


    至於韓哲言和宗顯立的這層身份關係,在他人看來沒什麽不妥,因為就在短短三年前的孟嶼昆事件當中,宗顯立作為執行人,親手解決掉了孟嶼昆,而孟嶼昆就是他曾經的學生。有了這件事做保障,大家都不會對這層關係產生懷疑。


    至於其他線索,不知道是存在但蒸發了還是從來就沒有存在過,不論他們怎麽找尋,愣是一點點痕跡都沒發現。


    無懈可擊,一切都無懈可擊,劉鴻固三人甚至覺得,他們原本的懷疑或許真的是錯的,或許真的是spg的人在作祟?


    “我們的調查就到這裏吧。”沐熹滿臉無奈,“看起來他也完全不給我們機會,把鍋甩給spg就甩給spg吧,反正是我們遲早都要對付的敵人,這樣也好。”


    “要放棄了嗎?”劉鴻固試探著迴了一句,可馬上就被慕容毓影懟了迴去。


    “一個月啊,哥們兒,不是我說你,這他媽的可是一個月啊,你知道我這一個月是怎麽過來的嗎?!”慕容毓影完全是用繃不住的語氣在說話,“當初我為什麽會欠你一條命啊?沒欠你一條命我不就不用和你一起調查這灘爛事了嗎?這一個月我和你起早貪黑地到處找線索,冒著被懷疑的風險問了一大堆人,把這一個月的監控從頭到尾看了不知道多少遍……這是人幹的事兒嗎……把人當驢用呢……嗚嗚嗚……”


    慕容毓影的眼淚很快就掉下來了,沐熹隻好上前安慰道:“慕容,別哭了,我也一樣,大家都一樣……為了真相,調查的人總得付出些代價。”


    “說的輕巧,代價咱們付出了,真相呢?我怎麽連根毛都沒看見啊?”慕容毓影哭得更厲害了,“我約好這個月去看漫展啊,你知道在秦安這個窮鄉僻壤開個漫展是多珍貴嗎?我的漫展啊!我新買的cos服都落灰了啊!哇!————”


    “走吧,一起去吃飯,我請,就當道歉了。”劉鴻固其實也滿頭黑線,一邊鬱悶自己的一無所獲,一邊又對沐熹和慕容兩人心生愧疚,畢竟這兩個女孩子這一個月來因為自己的執念卷入了和她們無關的事件當中,一路上跟著自己風餐露宿披星戴月,幫助自己整理資料調查真相,真的很辛苦。


    “想吃點什麽。”劉鴻固問,“海底撈怎麽樣?”


    “不要海底撈!一想起海底撈我就想起那天抓韓哲言遇到的糟心事!不要海底撈!”慕容毓影瘋狂搖頭,眼淚就像下雨時旋轉的傘邊緣的水滴般四散甩開。


    “好好好,你說吃什麽?”


    “我要吃海鮮,今天老娘不宰你一頓,老娘我就不姓慕容!”


    “好好好,沒問題,沐熹你怎麽樣?”


    “都行都行……咦?我電話響了,我接一下。”


    “等等,我的也響了。”


    “我的也是,焯!”


    三人的電話居然同一時間響起,慕容毓影剛剛變得開心的麵容又一次沉了下去。


    但當接起電話並聽完內容時,三人的臉色刹那間變換了好幾次:先是目瞪口呆,然後是一臉不可思議,最後隻剩下了疑惑和震撼交織在一起。


    隨後,三人扭頭就跑,急速往秦安分部集結。


    電話內容:


    “逮捕令:現由wag帝京總部發布最高逮捕令。經舉報,秦安分部部長宗顯立涉嫌襲擊罪、勾結罪、故意殺人罪與反組織罪,罪行等級s。現召集秦安分部執行部全體成員前往逮捕扣留,逮捕過程如若遭遇反抗,可使用包括神諭在內的一切反製手段。wag帝京總部執法人員將於2小時內到達現場。arrest warrant: the maximum arrest warrant is now issued by wag royal headquarters. after reporting…”


    ……


    秦安分部執行部全部二十名成員、北川洋子還有淩月波參與了本次逮捕行動,與他們一同前往的,還有來自帝京總部的執法人員。


    他們把搜索範圍擴大到整個秦安市,包括周邊縣城和秦嶺一帶。


    約三小時後,北川洋子分隊報告發現宗顯立,地點在秦安北部漢湖的一搜遊船上。


    因為秦嶺在秦安的最南部,樹多易躲藏。大部分人第一反應都認為他會往南跑,但宗顯立反其道而行之,延長了任務完成的時間。


    逮捕過程異常順利,宗顯立沒有任何反抗,被抓到後麵無表情,整個人呈現十分消極的態度。


    隨後在眾人合力下,宗顯立被押送到了秦安分部,本次逮捕共耗時4小時37分,逮捕歸案時間為下午六點四十四分。


    “進去吧,兩天內將對你進行審判。”


    執法人員推了宗顯立一把,但即便如此,宗顯立的頭依然麵對夕陽。


    現在,太陽已經昏黃,像是一隻風燭殘年的眼,注視著宗顯立,宗顯立直到進入秦安分部的最後一刻,也在注視著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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