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胎怪嬰重重迭迭,將柳風完全封死。


    感受到懷中實實在在的觸感,柔美女子麵孔上五官歪曲,紅唇咧開,浮現出無比怪異的笑容。


    看著似曾相識的熟悉側臉,安玉子眼中有恍惚之色閃過,記不得是幾萬年過去,但靈機子的長相深刻入骨,一日都未曾忘過。


    “靈機子,今日便是廢了這具分身,也要叫你轉化為長生種,來日與妾身本體同在,你會有漫長的歲月來懺悔。”


    被此女環抱入懷的柳風,眼中掙紮之色漸多,神智恢複了些微,察覺一縷縷漿液自背部侵入自己體內。


    也因為如此,九色蠶餘下不多的影響在被驅除。


    他身為蠱師,遍體血肉都有蠱蟲共生,此刻所有蠱蟲亢奮尖鳴,感應到了極為濃鬱的生機。


    “安玉子道友……且住手,靈機子欠你的債,柳某來還……莫要害柳某與你一樣……”柳風艱難開口。


    不說安玉子仇恨靈機子,他都不禁恨上了那位前世,恨其行事不夠周全,留下此禍患荼毒自己轉世之人。


    換作他,碰上這般瘋婆子,如不能掌控在手中,必然要盡快除去。


    安玉子白皙麵龐緊湊在旁,幾乎擠在柳風側臉上,恨聲道:“你說這是在害你?妾身是在幫你,各家各教仙佛爭鬥,你跟隨曇葉那老禿驢修佛,死了多少迴?”


    “如今他自身難保,座下諸佛死傷慘重,你背著他的因果前去虛界,連護持你的人都難有,下場隻會比前世慘過無數。”


    聽著安玉子咬牙切齒的言語,柳風稍稍清醒的頭腦,還有些反應不過來,隻知曉了師尊法號為曇葉。


    這時,封堵的木胎怪嬰驟然齊聲慘叫,口鼻溢出刺目金光。


    “嗡嗡……”


    佛力穿透怪嬰,化作密集梵文,猛地印在柳風和安玉子嬌軀上。


    緊接著,木胎怪嬰崩碎,一隻大如山頭的白骨巨掌抓來。


    柳風本體視野瞬間開闊,看到了外邊的景象,一尊頂天立地的骨佛站在了他麵前。


    隨著佛力入體,侵蝕他一半血肉的奇異漿液頓住,他神智漸漸變得更為清明,妖蠶的影響也在被徹底抹去。


    “佛門禿驢。”安玉子口中尖叫,聲音中透著滔天恨意,體表泛起一層紫青色光華,衝開壓在身上的佛門禁法。


    三十六縷紫青色仙氣在她指尖湧現,道門術法信手拈來,轉瞬間三十六道青色劍光直奔骨佛身後佛塔。


    以她的見識看來,這副尊者遺骨在崩潰的邊緣,執念也不會留存太久,全靠佛寶在支撐。


    也是在此時,柳風完全恢複神智,來不及管自己何時到了七世身中期,他眼中宿眼死劫畫麵再現,看到了死劫真正的來源。


    畫麵中是一幕天崩地裂的恐怖景象,虛空裂出千裏缺口,虛空亂流席卷數萬裏生靈。


    承受第一波虛空亂流的,是處於虛空亂流之下六千裏範圍之人,九境之下幾乎全被分成碎塊。


    而死劫來源的虛空缺口,就是在此虛界碎片北邊。


    “哢、哢哢……”身前骨裂之聲大作。


    柳風壓下心中焦急看去,發現身前骨佛在崩裂,四肢一塊塊瓦解落地,身後的千丈佛塔也在自上而下一層層坍塌,卻爆發出更為磅礴的佛力。


    打散三十六道劍光後,骨佛四肢已落地大半,可白骨麵目上毫無波瀾。


    佛力湧動,聚作十二瓣蓮花花瓣,形如實質,甚至於有蓮香飄散。


    安玉子驚聲道:“你要與我同歸於盡不成?不對……你是要在煙消雲散之前對他下手。”


    話到一半,身後另有兩掛佛力長河壓下,化作數萬梵文,又是佛門禁法,出手之人是輪轉教兩位天王。


    前方十二瓣蓮花斬下,後方禪渡禁法印來,便是安玉子這副九境圓滿長生種分身拚命,也被逼入了死地。


    兩位天王的禁法不算可怕,真正的殺招來自蓮訶身後佛塔,是那佛塔自碎的佛力在供蓮訶執念施展佛法。


    “咯吱、咯吱……”安玉子體內一株娑羅樹擠出,瞬間將她包裹在內。


    她抱過柳風,也要扯進樹中時,禪渡印法禁錮住娑羅樹一息,蓮瓣一掃而過。


    娑羅樹被斬碎開來,柳風也被當場斬得血肉模糊,除骨身完整外,被娑羅神胎侵蝕的一半血肉生生剔去,看上去慘不忍睹。


    上千碎木化作一團團木質肉瘤,每一個肉瘤上都有一張安玉子的麵孔,死死盯著被佛力攝走的柳風本體。


    十二瓣蓮花再斬,一張張麵孔隨著碎木化作齏粉,在佛火下被焚得灰飛煙滅。


    骨佛僅憑死後執念,且受大天地壓製的情況下,竟還能勝過九境圓滿的長生種!


    兩位輪轉教天王內心忌憚,沒敢去爭奪柳風本體。


    為了柳風,這骨佛連佛寶和遺骨都不要了,他們若上去觸黴頭,等於是自尋死路。


    而澹台氏和莊氏等,幾家尚未退走的王血家族老祖,眼見著長生種將死,佛塔將碎,都在蠢蠢欲動。


    這邊,木質肉瘤即將完全磨滅時,黑色大地轟然破開,數萬根須如水瀑倒卷,將其中一顆木質肉瘤護在了中心。


    出人意料,還有一名九境娑羅神胎長生種在附近蟄伏。


    “景素子,替我奪下他。”安玉子不肯死心。


    “事不可為,隨我離去,不可忘了此行來大天地的任務。”娑羅樹上,一身形瘦弱的女子出現,同樣是一襲道袍。


    說罷,瘦弱女子束縛安玉子殘身,遁向地下。


    安玉子劇烈掙紮,但下一刻她麵色茫然一瞬,接著不再反抗,換成了另一道意識。


    強如安玉子本體,在虛界之中,也有不少在她之上的娑羅神胎長生種,能隨時占據她這具分身軀殼,容不得她胡來。


    兩女一走,佛塔前隻餘下兩輪九品大日天輪,二天王法釋,三天王法池,皆是目光凝重地看向柳風本體。


    柳風本體如今境界,被剔去一半血肉當然不會死,輕傷都算不上。


    真正的威脅來自蓮訶執念,其他化作邪祟的佛修不知何故敬畏柳風,可這蓮訶並非如此。


    (


    佛光漣漪一圈圈蕩開,磅礴佛力中心,佛塔二十七層,層層坍塌,隻餘下十二層,且還在往下塌。


    四周數十上百萬死去的佛修群集而來,堆積成一座座血肉佛相,朝聖般來到佛塔周圍。


    更遠處,除澹台氏等四家王血族裔外,又有其他大勢力折轉迴來,血仙教就在其中。


    各方都已看出,骨佛執念要拚盡餘力做一件事,若是敗了就再無之前那般威勢,甚至會執念散盡,到時候佛塔會被他們瓜分一空。


    佛塔前,柳風被禁錮在碎骨山上。


    他麵前是一截截崩散的骨佛,有魔道分身共享來的記憶,他知曉這法號蓮訶的佛,是被神龍觀妖道所害。


    對視向那雙如骨珠般的骨佛雙瞳,柳風從中看不出任何波動,看樣子蓮訶沒有與他解釋的意思。


    柳風心中大急,死劫即將到來,他卻先要遭劫,不知這骨佛執念要如何對付他,他隻知不會要了他性命。


    “這位佛門前輩,有何執念未……”


    他想要開口勸阻對方時,眼前景象眨眼間模糊不清,通眼看去也是一樣,不用多想,是他再次神智混亂。


    周遭景象變化,佛塔和骨佛不見,後方兩位天王,遠處各家王血族裔,更遠處退走的法王和教眾,盡皆消失不見。


    恍惚中他成了一名四五歲的懵懂稚童,來到一處農家小院內。


    “叮鈴鈴、叮鈴鈴……”


    佛鈴聲陣陣,村道兩旁跪滿村民,天空中佛光普照,過千佛修乘著佛輦前來迎接。


    一名老僧飛身出佛輦,向著院中的他雙手合十一禮,笑容和善。


    “恭迎我教九千九百二十四位佛子,老祖賜法名蓮訶。”


    “恭賀蓮訶佛子、恭賀蓮訶佛子……”


    院中柳風被眾佛修抬上佛輦,被迫接受不屬於他的經曆,而原本他這一世的記憶在一點點消失。


    在意識逐漸沉淪之前,他醒悟過來,這是要抹去他作為柳風的記憶,要他成為新的蓮訶,代替蓮訶活下去。


    此法與“鏡影”的映照蠱術相像,但更為高明,施術者是個死人,無一絲靈性分出,並非奪舍。


    然而若是被對方得逞,他真靈和肉身不變,但日後在他看來,自己就是蓮訶,將擔起蓮訶的因果,為蓮訶報仇。


    “豈有此理,憑白要我擔下他的因果。”柳風大怒也無濟於事,隻能隨著幻象中的佛輦前行。


    佛鈴聲聯綿,佛輦飛空而去,大地上到處是跪拜在地的百姓,蓮訶一家老小也不例外。


    柳風全力維持殘存神智時,佛輦旁,空無一物處,忽有老僧話音響起。


    “你有大佛緣,前世許也是我佛門強者,但當下需虧欠道友。”


    “老朽代我主向道友賠罪,以此殘軀施法為道友打下道基,日後道友資質悟性都將堪比虛界大教佛子。”


    柳風能隱約察覺到有外力入體,改造他的肉身,壯大他的真靈。


    可這點好處,說是便宜他,不如說是在幫助新的蓮訶。


    畫麵變幻,從佛輦到佛宗,再到進山修行,一幕幕飛快閃過,柳風腦海中多出大量記憶。


    在他沉淪幻象之中時,虛界碎片整個傾斜,向著大天地緩緩墜去。


    佛塔二十裏外,兩位輪轉教天王神色數變,還是壓住了動手的心思。


    視線中,佛塔和骨佛都在破碎,而柳風的佛力在不疾不徐的增長,此種恰到好處的壯大,絲毫不會損傷柳風根基。


    可縱是再緩慢,也是來自虛界佛寶的佛力,柳風先前就被因九色蠶提升到了六佛根圓滿,當下不出三息,其背脊上便生出第七佛根。


    殷紅之色的無名天罡湧出佛塔,煉入柳風體內,結成一朵天罡佛蓮,強過大天地其他七佛根的天罡太多。


    如此還未打住,七佛根初期往上繼續壯大,第七佛根上一蓮苞漸漸長成。


    兩位輪轉教天王旁觀,能感應到佛塔氣息在轉弱。


    如此之大的消耗,絕不是因為一個佛門後輩的這點修為精進,而是在施展其他手段,叫他們兩個九佛根的閱曆也看不出根底。


    照佛塔和蓮訶執念這般作為,待佛塔完全崩塌,蓮訶執念消散,籠罩虛界碎片的執念幻象將散去大半。


    沒有了執念幻象遮眼,便是缺了柳風本體同行,他們也能打出去。


    “師兄,此法與佛門大夢術有些像,禪渡應當是中了幻術,待他醒來還是不是禪渡都難說。”三天王法池傳音道。


    二天王法釋傳音迴應:“這死佛的目的,恐怕就是再活下去,叫禪渡繼承他的執念,擔下他的因果。”


    兩位天王又等了十餘息,柳風背後第七佛根長成蓮苞,佛道修為來到七佛根中期後還在壯大,勢要直接圓滿了七佛根。


    旁人不知佛塔和執念到底在同時施展幾種法門,隻能見到骨佛隻餘下頭顱,佛塔坍塌到最後四層。


    佛塔佛力衰弱,反觀站在骨山上的柳風本體,氣勢節節攀升,麵上神色變得老成,無形之中多出一種威嚴意味,與過去的柳風截然不同。


    佛塔往南,百裏之外。


    柳風魔道身與禪藍等法王匯合,一起遠望著骨山上那道身影。


    “似乎不是奪舍,可我為何覺得本體變成了其他人,與本體感應也被外力暫時隔斷。”


    “死劫將至,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魔道身此刻已知曉死劫來源,再不走,本體會死,他分身怕也難保。


    他無力插手,指望兩位天王,可兩位天王顯然不想為他拚命,他也無可奈何。


    就在他有些心灰意冷,打算魔道身先隨著其他九境老祖闖出去時,一道衰老的悲吼之聲自佛塔上傳出。


    與此同時,與本體斷開的感應恢複,但共享來的記憶差點連魔道分身一起意識混亂。


    一半記憶中的他還是柳風,而另一半記憶中的他變成了蓮訶,他本體是中了類似鏡影映照蠱術的法門,但沒完全被對方得逞。


    通過與本體聯係,他得知是靈海內佛燈出手,燈油幾乎耗盡。


    “道友,我主命數當真該如此?”遠遠的佛塔器靈的悲吼聲響徹。


    柳風魔道身凝目看去,骨佛僅存的頭顱碎盡,而佛塔口中的道友,所指很可能是佛燈器靈,一個深不可測,從未理會過他的器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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