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春風,綠了柳枝,粉了桃花。


    一輛駢車出了京師城,隨著車夫響亮的一聲吆喝,兩匹棗紅大馬撒歡兒似的,北上疾馳而去。


    這是梁國有史以來最寒酸的一次出使,隻有一駕駢車。


    (雙馬為駢,三馬為驂,四馬為駟,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車廂內,顧衝打量著坐在對麵的王侍郎。


    四旬出頭,五十不到,兩道濃眉下,一雙似笑非笑的小眼睛,半眯著也在打量著顧衝。


    “你就是小顧子。”


    顧衝笑了笑,哈了下腰,“不錯,有幸與王大人同行,有禮了。”


    王軾哼了一聲,抱怨道:“難以置信,我大梁真是才盡了嗎?居然隻有你我出使怒卑。”


    顧衝聽出王軾言語中的不滿,雖說了你我,但還不是暗指自己是個太監,來了又有何用?


    “王大人乃是朝中肱骨之臣,皇上置大任於其身,又何須人多?”


    顧衝將奉承話送了過去,是說有你自己就夠了,我來都是多餘,隻不過怕你路上寂寞,陪你做個伴。


    王軾歎聲道:“皇上隻說議和,可如何議和?那怒卑狂傲彪悍,生性桀驁,若得不到好處,隻憑嘴說,又怎會和呢?”


    “隻能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了。”


    顧衝也在琢磨著這件事情,要說淳安帝也真夠摳門的了,你就算不送城池,也好歹送些珠寶首飾。


    就送了兩張嘴過去,成與不成,全憑三寸不爛之舌。


    好在這駕駢車是經過改良的馬車,一路疾馳卻不顛簸,不然沒等到塞北就得把顧衝顛散了。


    有輪胎就是快,黃昏時分便到了渾城,馬車駛入官家驛館,自有館丞安排一切。


    吃了晚飯後,王軾去房間內休息,顧衝看看時間還早,便獨自去城中逛逛。


    走在城內街路上,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


    遠處那座三層閣樓,可不就是望春樓。去年自己隨寧王前往青州巡邊,就是在這裏遇到了梁上天,他將雙龍令塞進自己懷中,從而引出了一連串的事情。


    時近黃昏,街路兩側店鋪多已關閉,隻有零星幾家門鋪還在開著,就連懸掛在門前的布幌,似乎都知道到了歇息的時候,懶散地掛在那裏,一動不動。


    不遠處,一位老嫗佝僂著身子,身形晃了幾下後,險些跌倒下去。


    顧衝疾走幾步來到老嫗身邊,關切問道:“老婆婆,你怎麽了?”


    老嫗一臉褶皺,那是被歲月刻寫出的滄桑。


    她看了顧衝一眼,搖搖手道:“無事,蹲坐時間久了,兩腿不聽使喚了。”


    顧衝攙扶她一下,看到地上鋪放著一些像似蔬菜的綠色植物,但他卻不認識。


    “老婆婆,這麽晚了你還在這裏,是在賣蔬菜嗎?”


    老嫗點頭道:“是呀,售賣了這些菜,我便迴家去了。”


    顧衝看了下四周,天色漸黑,整條街上也不見幾個人影。人都沒有,誰又會買菜呢?


    “老婆婆,你還是迴去吧,天色晚了,明日再來售賣。”


    老嫗歎了口氣,愁怨道:“我還是再等等吧,家裏距此十幾裏路,來城裏不易啊。”


    顧衝看了一下地上,這是他從沒見過的一種蔬菜。


    根莖長約三寸,葉子細長類似後世的油麥菜,但又與油麥菜不同,前端好像開花一般,更像是韭菜花。


    “老婆婆,你這是什麽菜呀?”


    “這是豬不吃,好吃的很,這位公子可要買一些嗎?”


    顧衝咧咧嘴巴,這什麽名字啊?豬都不吃,人能吃嗎?


    “它為何叫這個名字呀?”


    老嫗拿起一根菜來,細說道:“這菜極易成活,根莖與種子皆可種植,就是因為容易種植,漫山遍野都是,連豬都不願意吃了。”


    或許是擔心顧衝嫌棄這菜名,老嫗急忙補充一句:“名字雖然不好聽,可吃起來卻是很好,還有淡淡的草香味道呢。”


    好不好吃顧衝並不關心,他隻是心善不忍見這老嫗貪黑守在這裏。


    顧衝摸了摸懷中,還真有幾塊碎銀,隨手取出一塊,遞給老嫗,“老婆婆,這些可夠?”


    老嫗急忙道:“哎喲,這銀子可太多了,我這菜哪值這麽多銀子。”


    “你都拿著,早些迴家去吧。”


    顧衝將銀子塞給老嫗,順手捏了一些菜。他本不想拿,可又怕老嫗麵上難堪。


    誰知那老嫗不肯,將地上的菜攏在一起,全都裝進了袋子中。


    “謝謝公子了,這些菜你都拿去。”


    顧衝難以拒絕,隻好接過袋子,看著老嫗心滿意足地走了。


    這下顧衝犯難了,這些菜該如何處置?


    丟了有些可惜,不丟吧,還是累贅。本想送給路人,可這路上連人都不見了。沒辦法,顧衝隻好捧著袋子,帶迴了驛館。


    第二日清晨,在驛館吃過早飯,王軾看到顧衝手中提著個袋子,好奇問道:“這是何物?”


    顧衝低頭看了看,為難道:“是我昨晚買的蔬菜,留著吧,扔了太可惜了。”


    王軾看看顧衝,沒有言語。


    心中卻在想:這小太監缺心眼吧?買些幹糧也說得過去,又沒有鍋,買菜有什麽用?


    馬車繼續上路,王軾坐在車上閉目養神。


    顧衝無聊的將腦袋伸到車外,欣賞沿途的風景。


    “將窗簾放下,風吹到我了。”


    顧衝縮迴了腦袋,輕哼了一聲。看著王軾雙目緊閉,還向他禁禁鼻子,做了個鬼臉。


    “你是不是在心中說我壞話呢?”王軾慢慢睜開眼睛,質問顧衝,


    “沒有,我哪敢說您壞話呀?”


    顧衝嘻嘻笑著,心裏想著這個王侍郎學過心理學嗎?怎麽知道自己剛剛在心裏罵了他。


    “這次朝廷隻派咱們兩人出使怒卑,你可知為何?”


    王軾明明是在問顧衝,可還沒等顧衝迴答,他卻自問自答起來。


    “朝廷根本就沒打算議和,派你我出使不過走個官場罷了。”


    “不會吧?”


    皇上是否有議和之意顧衝不知道,但寧王肯定是想要議和,不然寧王不會非要自己前來。


    王軾不屑道:“你一個小太監哪裏會知道?”


    顧衝跟著哼道:“我的確不知道,我隻知道不來則了,既然來了,就定要盡力而為。”


    “好吧,盡力而為。”


    王軾說完又將眼睛閉上,不再搭理顧衝。


    顧衝剜了他一眼,心裏暗道:真是年歲大了,這一早上就閉眼睛,長路漫漫,也不說聊會天。


    馬車日行夜駐,顧衝百般無聊。


    這一日午時來到了天淩郡,好不容易趕在白日到了郡城,顧衝便遊說王軾停車休息。


    “王大人,咱們也走了三日了,每日在車上實在難受,不如今日就在天淩郡休息,活動一下筋骨,逛逛郡城。”


    就是顧衝不說,王軾也不打算趕路了,錯過了天淩郡,夜間就隻能睡在車上了。


    “也好,我們去驛館歇息。”


    “王大人,依小的之見,咱們還是找間客棧吧。”


    “為何啊?”


    “大人你想,進了驛館那郡守必然會知曉,他若知曉了就定會前來拜訪大人,若再為大人接風洗塵,這一來二去就到了晚上……”


    若真那樣,顧衝也隻得陪著,那還逛個屁了,直接睡覺了。


    王軾細想一下,真如顧衝所說,便點頭答應,“好吧,找家客棧休息。”


    客棧是找到了,可是王軾卻不管不問,這房錢隻能顧衝自掏腰包。好在來時勾小倩給了些銀票,顧衝都記在心裏,等迴去後找淳安帝報銷去。


    吃過午飯,王軾進了房間休息。顧衝酒足飯飽,開啟了天淩郡半日遊的行程。


    “夥計,這城內可有好玩的地方?”


    “這位公子,要說最好玩的地方,莫過於煙雨樓了。”


    “煙雨樓?”


    “不錯,出城東門一裏,有一處湖泊名曰煙波湖,湖內有一樓閣名曰煙雨樓。”


    “此樓是做什麽的?”


    “應有盡有。”


    夥計丟了個隻可意會的眼神過來,顧衝心領神會,打個響指,出發煙雨樓。


    “東門一裏……”


    路途不遠,顧衝一路溜達出了東門,邊走邊看,很快就見到了官道西側有一片開闊水域,想來定是那煙波湖了。


    路邊有一碼頭,幾艘小船停靠在岸。再望不遠處,湖中心有一島,島上一座樓閣清晰可見。


    顧衝徑直上了小船,船夫也不問話,解開船繩載著顧衝就向湖心島劃去。


    “船家,你怎麽也不問我去哪?也不告訴我渡船需要多少銀錢?”


    船家一抬鬥笠,笑問道:“公子是第一次來吧?”


    “不錯,你看得出來?”


    “這渡船不收銀錢,公子一人前來,定是去煙雨樓了,難不成一人也要遊湖嗎?”


    “嘿,你們這裏不錯,免費渡船。”


    很快小船靠了岸,顧衝謝過船家,下船登島,來到了煙雨樓前。


    煙雨樓,一座三層木製樓閣。因近煙波湖,每日清晨湖麵升起霧氣將樓閣籠罩其中,遠遠看去如同在煙雨中一樣,故而得名煙雨樓。


    顧衝進了一樓,放眼一看,居然是一個大賭場。


    一樓大廳中擺放著十餘個台桌,屬進門處這個台桌最大,圍著的人也是最多。


    顧衝向前擠了擠,看到這台桌內側站著一名穿著暴露的妙齡女子,上身穿一件粉紅色抹胸,披著一件薄如蟬翼的紗衣,白嫩肌膚在紗衣遮掩下若隱若現。


    每當她彎身向前的時候,胸前那波濤洶湧便展現出來,唿之欲出的肉彈吸引了無數目光,就連吞咽口水的聲音,都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難怪人都擠在了門口,原來是這個原因。


    顧衝繞到了內側,雖然這裏看不到春色,但看台桌上卻是清楚的很。


    這裏玩得是骰子押大小,顧衝雖然沒玩過,但規則還是知道,押多少賠多少,隻要不作弊全憑運氣。


    作弊顧衝肯定是不會了,他也沒有機會碰觸到骰子,他擔心的是這個女子會不會作弊。


    在一旁看了幾把後,見眾人有輸有贏,顧衝就有些手癢了。


    顧衝摸出一塊碎銀,丟在了台桌上。他押的是大,剛剛幾把出的都是小,他不相信依舊還是出小。


    “押好離手,本姑娘要開了。”


    妙齡女子嘴中念念有詞,手中不停地搖著骰盅。隨後一聲清脆的響聲,骰盅被放在了台桌上。


    “大,大大……小,小……”


    顧衝眼睛緊盯著台桌,隻見那女子伸手打開骰盅,裏麵三個骰子分別是三點,三點,一點……


    “唉!又是小。”


    有人歡喜有人憂,顧衝自然也隻有惋惜歎氣的份。


    男人賭起來就會失去了理智,但是顧衝不一樣,他雖然不能控製骰子,但卻能控製自己。


    連續出五把小肯定是不正常,這概率就相當於蹲茅廁拉腳麵上了,想整都整不上。


    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這個女子在作弊。


    可惜顧衝賭技太爛,就是讓他趴在台桌上他都看不出端倪來。


    賭技爛不要緊,顧衝聰明啊。


    看了幾把顧衝就有所發現,這個賭局莊家是不抽取銀子的,也就是說你贏多少莊家就賠付多少給你。


    那麽問題就來了,莊家怎麽才能賺到銀子呢?


    莊家隻有在贏多賠少的情況下才會賺到銀子,所以說多數的情況下,哪麵押的銀子少,哪麵就容易贏。


    顧衝等到大家下完了押注後,盤算了一下兩麵銀子比例,果斷將一塊碎銀丟在了少的那麵。


    果然,這次顧衝贏了,將剛才輸的銀子撈了迴來。他嘿嘿一笑,盯住台桌上,專門找銀子少的一麵押注。


    這個辦法屢試不爽,一會兒功夫,顧衝麵前的碎銀居然堆了一小堆,就連那妙齡女子都注意到了他,有意無意間總是瞥他幾眼。


    “這位公子好手氣,這麽好的運氣,幹嘛不多下一些,將銀子換成銀票豈不更好?”


    那女子開口了,含情脈脈地望著顧衝,嬌媚的聲音能把你的骨頭酥化了。


    顧衝看了看這堆碎銀子,也確實礙事,便點了點頭,“既然美人都說了,那我豈敢違了美人之意。”


    “好啊,那這次希望公子多贏一些,記得分奴家一份彩頭。”


    說完,這女子嫵媚一笑,眼睛盯著顧衝,雙手慢慢搖動起骰盅。


    顧衝看了看台桌上,押小的那麵銀子不少,而押大的這麵也不少。兩麵都是碎銀,顧衝一時間也估算不出哪麵更多一些。


    正在為難之際,一錠五十兩的銀錠忽然被放在了大上。這樣一來,押在大上麵的銀子就比小這麵多了至少幾十兩出去。


    就在這時,那女子也將骰盅停了下來,將目光望向顧衝。


    “公子,請押注,奴家就要開了。”


    顧衝挑眼看了看她,嘻嘻一笑,沒有絲毫猶豫,將一堆碎銀堆到了押大的那麵。


    那女子臉色一變,空氣瞬間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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