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檀香燃燒散發出的香氣彌漫著整個屋內,這是宮中妃子特製的燃香。


    沒想到,崔景道居然也有。


    煙霧籠罩下,崔景道輕合雙眼,靠躺在藤椅上,貪婪地享受著沉檀香所帶來的那種愜意的味道。


    崔景道享受的不隻有沉檀香的香氣,還有顧衝輕柔精湛的按摩手法。


    “小顧子,前陣聽說你進了責刑司,他們沒有難為你吧?”


    顧衝淡淡哼了一聲,手勁使的剛剛好,在崔景道頭部兩側輕輕揉動。


    “並沒有,隻是餓了兩天。這不今早兒剛出來,明日就去雜役司了。”


    “去吧,按說你這次闖的禍並不小,沒有受那皮肉之苦已算是萬幸了。”


    “嗯,有勞崔公公惦念。”


    崔景道跟著說道:“你先過去走走過場,到時我找機會將你提到敬事房來,這樣你也就不用受苦了。”


    雜役司就好比現在某個地方,隨時可以進去,可是不到日子想出來卻不行。


    犯錯受罰的公公們在那裏每日除了吃喝拉撒之外,就隻剩下做活。


    但也有一種辦法可以出來,那就是被提用。


    “小顧子,咱家跟你說的話,你上心一些。”


    崔景道睜開眼睛,向上挑著看了顧衝一眼,嘖嘴道:“你若來了敬事房,能有這茬事嗎?那何錄給他幾個膽子,也不敢打你的主意呀。”


    顧衝手上的力道情不自禁加重了一些,這細微之處崔景道很快就感覺到了,慢慢又閉上了眼睛。


    人往高處走,水向低處流。


    原本顧衝並沒把崔景道的這話放在心上,但現在他明白了,崔景道說得對,在這宮中不能將希望放在別人身上,靠誰都不如靠自己。


    就好像現在,崔景道這般幫助自己,你以為他是真心的嗎?


    不!


    那是因為顧衝還有可用之處,崔景道明白,顧衝心中也明白。


    “崔公公,我記得了。”


    崔景道嘴角處抹起一彎弧度,\"嗯,稍稍再加些力道。”


    從敬事房出來,顧衝拿著藥方在禦藥房那裏抓了藥材,提著藥包迴到了擷蘭殿。


    “小權子,幫我去把藥煎了。”


    顧衝將藥包丟給小權子,自己迴到房內簡單收拾一下,將需要帶的東西打成包裹,放在了床邊。


    今兒下午顧衝本打算出宮去的,明兒就進了雜役司,再出來指不定哪天了。可是計劃被崔景道給耽擱了,現在出宮也來不及。


    一個月,這麽久的時間,雲娘會不會著急?


    賀太醫的藥方真不是假的,顧衝一陣排江倒海後舒服了不少,雖然腿有些發軟,但總算睡了個好覺。


    第二天一早兒,擷蘭殿門前,一場送別正在如期上演。


    顧衝背著包裹,站在那裏望向眾人,忽然咧嘴一笑:“主子,我去了。”


    九公主輕輕點頭,鼻子一酸,心中多了一份酸楚之情。


    “你們都聽好了,好生伺候公主,這一個月裏若是主子瘦了一斤半兩,等我迴來便餓上你們三天。”


    顧衝這句話說出來,九公主強忍的淚水奪眶而出。依婉在一旁也是嚶嚶抽泣,就連小春子也紅了眼眶。


    “顧公公你放心,我們一定好好伺候主子,倒是你,一定要保重自己啊。”


    顧衝一直在笑,點點頭道:“好了,走了。小權子,記得出宮幫我送信。”


    小權子用袖子抹掉眼淚,狠狠點了頭。


    顧衝奔向雜役司而去,走著走著,看到前麵閃出一人來,也挎著個包裹正低頭前行。


    “哎呦,巧了。何掌事,您這是要去哪啊?”


    顧衝眉飛色舞喊了一嗓子,何錄一看是他,老臉一下耷拉下來。


    “你砸我陶罐,這仇我早晚要報。”


    “哼!你不也是換了我的,咱倆彼此彼此。”


    何錄兇狠地瞪了顧衝一眼,轉身向前走去。


    顧衝跟個狗皮膏藥似的,在後麵喊道:“等等我,好歹咱倆有個伴不是……”


    雜役司這個地方,說起來並沒有什麽實權,在內務府這些下設機構中,算得上最為平庸的一個地方。所以司儀李春一直琢磨著換一個地方,隻是時運不濟,一直找不到機會。


    聽說責刑司送來了兩個掌事,李春覺得這或許是個機會。


    畢竟,他們的主子可都不是一般人物。


    何錄與顧衝一前一後進了雜役司,李春親自迎了出來。這雜役司成立多年,還從沒有掌事一職的太監進來過呢,而這次一下就來了兩個。


    顧衝不認識李春,何錄卻認識。隻見何錄一拱手,道:“李司儀,咱家過來了。”


    “何掌事,歡迎……”


    顧衝差點沒笑出來,忍了一下,見禮道:“顧衝拜見李司儀。”


    李春迴了一禮,笑道:“難得兩位掌事同來,咱們屋內說話。”


    三人進了屋內,李春讓人上茶,請何錄與顧衝坐下。


    給雜役上茶,這可是破天荒頭一次。


    “兩位掌事既然來了這裏,那本官就不與二位客套了。”


    李春清清嗓子,官話道:“這裏有這裏的規矩,勞作滿月方可離開,期間若有勞作偷懶者,不從管教者,本官必會嚴懲不貸。”


    李春說完,緩笑一下,語氣變緩又道:“自然,兩位都是掌事,本官可以放寬一些,找些輕快的雜活做做。”


    何錄剛要感謝,顧衝卻發話道:“李司儀,顧衝來時九公主有話,說既然去了雜役司,就不得以掌事身份自居,就要誠心悔改,好好勞作。”


    “九公主說,若她得知李司儀有意袒護,非但不會感謝,反而要去告訴聖上,說李司儀因人而處之,實為不公。”


    “九公主還說……”


    何錄怨恨地瞪著顧衝,心道:你特麽是不是傻啊?你家公主是話癆嗎?說說說……


    李春急忙止住顧衝話語,端正說道:“既然這樣,那就好辦,我差人送你們去鳳鸞宮。”


    鳳鸞宮是四宮中唯一還沒有定下主位的宮殿,這裏多是皇上納的新妃所居之地。不像其他三宮的主子,在皇上沒有登基前就已嫁了淳安帝,自然可以做得了一宮之主。


    就是因為鳳鸞宮沒有主子,所以宮殿也無人細心照顧,都尋思著早早定下身份,離開這裏。這也就導致鳳鸞宮內雖住著都是妙齡美人,可這宮殿卻是四宮之中最為破舊的。


    淳安帝登基納新,改朝換代總要有些新色,這鳳鸞宮擴建維新就是其中一項。


    鳳鸞宮內,千八百人正在各自忙乎著,誰也沒有注意到,隊伍中多了兩個人。


    “李三,又來了兩個,交給你這裏了。”


    到了這兒,沒人認得你是何掌事還是顧掌事,隻有一個統一的稱唿——雜役。


    李三打量了一下何錄與顧衝,眼中充滿了厭惡之色。


    一個消瘦的還沒木頭粗,另一個卻看起來比木頭還老,這兩人能幹什麽?


    “都是廢物,幹活去……”


    李三指了指不遠處,兩人看了過去。好家夥,那木頭都趕上顧衝腰粗了。


    何錄簡直恨死了顧衝,這要是扛上一個月木頭,他這把老骨頭肯定是扔在這裏了。


    顧衝也沒料到木頭會這麽粗,不過他也沒放在心上,畢竟還有何掌事作伴,拉上他自己就開心。


    中午吃飯時候顧衝感覺到肩膀有些脹痛,扒開衣服看了下,肩膀上已經紅腫起來。


    他四處打量著何掌事,想看看何掌事現在是什麽模樣,可惜人太多沒有看到,多少還有一些失望。


    “嗨,你是哪個宮的?”


    吃飯時候有人用手臂撞了一下顧衝,顧衝迴頭看去,這人自己年齡相仿,看起來也像個太監模樣,正在那裏大口吞咽饅頭。


    顧衝笑下,答道:“我是擷蘭殿的,你呢?”


    “我是禦藥房的,我叫小邊子,你呢?”


    “小辮子?”


    “是小邊子啊!”


    “哦哦,我叫小顧子。”


    顧衝訕笑一下,小邊子終於將饅頭咽了下去,接著問道:“你犯了何錯?要勞役多久?”


    “額,應該是一個月吧。”


    小邊子一揚嘴角,得意又有些自豪,說道:“你是剛來的吧?我已經來了五日了,再有五日就可以迴去了。”


    “那你犯了何事被送到這裏來的?”


    小邊子氣惱一聲,用力咬了一大口饅頭,含糊不清說:“別提了,一時疏忽抓錯了藥,其實也不是我的錯,隻是……”


    小邊子看了看周圍並沒有人注意,湊到顧衝身邊,小聲道:“其實我是冤枉的,隻是上麵追問起來,我也隻得承認了。”


    顧衝點點頭,雖然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麽,但大概明白了意思,就是出了事情總得有一個人來承擔責任。


    吃過午飯,小邊子也跟顧衝熟了起來,兩人便結伴在一起,繼續扛木頭。


    整整扛了一天木頭,收工後顧衝拖著疲憊的身子,跟在小邊子身後迴到了休息處。


    說是休息處也不過就是一間空著的大殿,殿內用碎石塊與木板搭起床鋪,上麵連個床褥都沒有,隻有一層單薄的粗布單子。


    小邊子的位置在西麵角落裏,顧衝就跟著他在這裏擠出來一個地方,反正哪都是一樣,這裏還稍微清淨一些。


    顧衝雙肩腫痛的厲害,打開衣襟看了下,兩側都紅腫起來。


    “你沒有帶藥嗎?”


    小邊子從包裹裏取出來一團黑乎乎的東西,放在手裏揉搓了幾下,那團黑東西就變得柔軟,像一團黑泥一樣。


    “好在你遇到了我,不然明天你手臂都抬不起來。”


    小邊子拉開顧衝衣衫,張嘴就向手中啐了一口,隨後將那團帶著他唾液的黑泥糊在了顧衝肩膀上。


    顧衝咧開嘴巴,既痛又惡心。


    “放心吧,明日就算不消腫,也不會很痛了。”


    “怎麽你這膏藥,還需要口水做引子嗎?”


    “那倒不是,主要是懶得去取水。放心,療效都一樣。”


    “……”


    顧衝沒有看到何掌事,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再加上累得半死,也沒心情去找他,還沒等到吃晚飯,他就躺下睡著了。


    人老奸馬老滑,何掌事的包裹雖然不大,但裏麵可都是幹貨。


    一錠銀子遞到李三手上,何掌事便從扛木頭這個苦力工種升級到了燒水做飯的技術工種。


    雖然他根本不會做飯,但添柴燒水還是會的。


    這一夜睡的沒比責刑司裏舒服多少,布單太薄,木板太硬。


    整個大殿通鋪咳嗽聲、唿嚕聲、放屁聲、夢魘聲,可謂綿綿不斷,聲聲入耳!


    第二日早,顧衝睡眼惺惺地爬了起來,要不是小邊子推醒他,早飯就沒得吃了。


    “快起了,晚一些早飯就沒了。”


    雖然顧衝很不情願,但他必須要起來。


    吃飯是他一天中唯一快樂的事情。


    李三應該是雜役司的人,顧衝是這樣認為的,因為他不用勞役,整日裏提著一根竹尺,滿嘴罵罵咧咧,稍有不順,竹尺便揮打出去。


    今天他的竹尺就打在了小邊子身上。


    顧衝與小邊子剛剛運送一根木頭過去,兩人坐下還沒喘口氣,就被不遠處的李三給看到了。


    “你們兩個孫子,是特麽讓你來這享福的嗎?”


    李三咒罵著直奔他們而來,一竹尺打在了小邊子後背上,疼得他嗷嗷大叫起來。


    顧衝迴首一看,李三的竹尺又舉起來,向著他打了過來。


    顧衝猛地抬起手臂擋住腦袋,這一竹尺結結實實打在了他的手臂上。


    顧衝怒目而視站了起來,質問道:“你憑什麽打人?”


    “我憑什麽打人?”


    李三麵目猙獰,狂笑道:“老子想打就打,還問憑什麽?憑的就是這個……”


    說完,李三再次舉起竹尺。


    顧衝一個後跳竄了出去,側頭看見地上有一根兩尺長的木棍,毫不猶豫彎腰抓在了手中。


    李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雜役竟敢反抗?


    “你個孫子,吃了豹子膽嗎?”


    小邊子忍痛來到顧衝身邊,低聲勸道:“小顧子,別亂來,快將木棍放下。”


    顧衝站在那裏猶豫再三,慢慢鬆開了手,木棍掉在了地上。


    周圍的工匠還有雜役們都停了下來,紛紛看過來,替顧衝捏了一把汗。


    李三猛地將竹尺一揮,瞪起眼睛,大吼道:“都愣著做什麽?找打是吧。”


    人群瞬間四散,隻剩下顧衝與小邊子還站在那裏。


    李三目露兇光緊盯顧衝,片刻後,冷冷說道:“你給我記住了,明天我還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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