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思嘉隨著遊遠光跨入一道門廊,一股草席與泥土的味道頓時撲鼻而來。她深吸了一口涼爽空氣,覺得裏頭有種讓人平靜的氣息。


    抬頭看向遊遠光的寬厚背影,聽著他啪啪啪的拖鞋聲,湯思嘉荒謬地有種誤入鄉土小說情節的感覺。


    直到她隨之彎過了一道磚牆,看到了一個她前所未見的廚房為止。


    廚房右邊采取西式設計,光鮮的不鏽鋼廚具橫過整麵牆。u形的大桌麵流理台,光可鑒人。無邊框的熱陶瓷玻璃爐,很時尚。


    而廚房左邊則有個她隻在電視裏看過的磚砌大灶,上頭擺著一個要兩人雙手合環才抱得住的大蒸籠,底下還擺了些炭火。


    最讓人瞠目結舌的是,流理台正對麵恰是一大片的落地窗,外頭種植了一大片的綠意蔬果,一看就讓人想在裏頭擺張桌子,喝杯下午茶。


    “太誇張了……”她忍不住喃喃地說道。


    “沒見過這種東西合並式的廚房吧!”遊遠光雙手插腰,叼著一根煙,大眉一挑,得意之色盡在不言中。


    “你不會要抽煙吧?”她皺了下眉。


    “我戒煙了,因為我要勸別人戒煙。”他拉了把椅子到流理台前,讓她坐下。“先喝點養生湯暖暖胃。”


    湯思嘉洗了手,坐了下來,才喝了一口,當晚那種溫暖人心的感覺便再度席卷了她。


    她抬頭看他,脫口說道:“這是我喝過最溫暖的湯。”


    “開玩笑,我阿光師煮的湯,天下無敵啊!這湯要用番茄、生香菇、牛蒡、紅白蘿卜、蓮子、枸杞等一堆食材下去燜燒好幾個小時咧……”他一提到食物,話匣子就大開。“有沒有人說過你可能有食神、還是好鼻師庇佑?我每次煮什麽好料的時候,你就會出現,這芋頭粿我三個月才做一次咧。”


    遊遠光套上一件藍色圍裙,拿出一塊芋頭糕,刀起刀落間,一片片淡紫色芋頭糕花瓣似地剝落在木頭砧板上。


    湯思嘉看到忘了要喝湯,遊遠光則是一個轉身,拿出平底鍋。


    爐火一開,芋頭稞便在平底鍋裏散發逼人香氣。


    他大掌一轉,幾片金黃糕點在空中美妙地轉了一圈後,又躍迴了鍋裏。


    不過一分鍾,湯思嘉欣賞了一場表演,並得到了一盤擺在白色葉形瓷盤裏的芋頭粿金字塔。


    “不用太佩服,我國小五年級就有這種程度了。”他把香煙放迴耳後。


    “當然要佩服,因為我到現在還不會煎蛋。”她拿起漆木筷,挾起一塊芋頭粿。


    湯思嘉吃了一口,再次一句話也說出不來了。


    芋頭粿外酥內軟,入口即化,而咬下芋粿的同時,肉末香味也爆炸般地在口腔蔓延開來,把她的食欲全都挑了起來,肚子竟咕嚕叫了兩聲。


    她不信邪,繼續埋頭苦吃。


    遊遠光雙臂交握在胸前,看著她白皙小臉一本正經地吃著食物,像是模範生在麵對考試時的全心全意,他咧嘴一笑,滿意地點頭。


    他覺得被她吃到嘴裏的食物很幸福,因為她很專心地對待著每一口,連他這個廚師都覺得想幫她心滿意足的表情拍照留念。


    遊遠光好心情地吹起口哨,倒了一碟醬油推到她手邊。


    “我不吃醬油。”她鼓著腮幫子,繼續朝下一口前進。


    “阿嬤秘方,不吃你會後悔。”嘿,隻有他的親密好友才能沾到一點醬油耶!


    “不吃。”她拒絕。


    “不識貨。你要知道要挑到一瓶好醬油,就跟找到一個好老婆一樣難。這種醬油千錘百煉,層層釀造,這是要用西螺好水,黑豆發酵、古甕醃製後,還要再加入焦糖去熬,一罐要做兩年耶!外頭賣的那些加了防腐劑的醬油,一瓶隻要兩個月……”遊遠光碎碎念,小心翼翼地把醬油倒到另一隻罐子裏。


    “我今天是在婚友聯誼社遇到你媽媽。”老實說,她對醬油真的沒興趣。


    “你到婚友聯誼社?”醬油滾出一滴,他快手擒過抹布一擦。


    “對。”


    “你長得這副德行!一臉高級學府畢業的聰明相,比主播有氣質、身材瘦得像模特兒,住在高級住宅區,開奧迪百萬名車……”


    他的話算是恭維嗎?湯思嘉有點傻眼,姑且就當他是吧。


    “你的職業?”他問。


    “醫生。”


    遊遠光手裏的抹布啪地一聲掉在砧板上。


    他兩條濃眉皺成巫山,嘴巴大張,眼神霸氣地看著她,表情像在沉思待會兒該叫幾個小弟過來砍人一樣。


    他轉身拿起一條苦瓜,抓過一把金門大菜刀,咚咚咚地用力剁了起來。


    “你瘋了才要到婚友聯誼社,你就算結婚一百次,還是會有人跟你求婚的。”他碰到不懂的事,就一定要找些事來忙,不然他就會忍不住想囉嗦幾小時。


    “我的要求不是每個男人都能做到的——”但她一定要找到,否則她會得憂鬱症!“我希望我的另一半身心健康、身家清白、要有愛心、會做家事、善於烹飪、有責任感,不介意以家庭主夫為專職,但我又不希望他是個隻想要利用我吃軟飯的家夥……”


    遊遠光手裏的菜刀,頓時立定在原位,濃眉下一雙利眼定定地看著她。


    “你剛才說的那些條件,我都有符合咧。所以,我覺得你剛才的話,聽起來像是在跟我求婚耶!”遊遠光打斷她的話,撫著下顎,得意地嘿嘿笑了兩聲。


    “你在說什麽?咳咳咳……”湯思嘉一口氣嗆進喉嚨,她猛咳了起來。


    遊遠光塞過一張麵紙到她手裏。“小心你的白外套,沾到食物便不好洗了。然後,你剛才說的什麽身心健康、身家清白、要有愛心、會做家事、善於烹飪、有責任感,不介意以家庭主夫為專職。不是說我,是在說誰?”


    湯思嘉看著他穿圍裙的自在模樣,想起他在廚房裏如魚得水的動作,她的心跳又突然怦怦怦怦地亂跳了起來。


    他沒說之前,她還沒考慮到他會是可能人選,現在認真一想,她下午會跟遊伯母一塊迴來,難道不是因為有心想試探嗎?


    她對他看似不注意,可仔細想想,竟是早把他的一舉一動全都記在腦子裏了啊。


    “那……你願不願意跟我交往看看?”湯思嘉脫口說道。


    “馬的,你說真的還是假的?”遊遠光手拿大菜刀,身子驀地往後一退,驚恐得像是露營遇到眼鏡蛇。


    “你罵髒話。”湯思嘉皺眉頭,不讚同地搖頭。


    “香蕉你個芭樂,你說真的還是假的?”他從善如流,馬上換了一句改良過的句子。


    “我看起來像是會開玩笑的人嗎?”她認真地說道,烏亮水眸定定凝視著他。“我想擁有一個屬於我自己的家庭。”


    “你的家人呢?”


    “他們……比較像是戶口名簿上的一個稱謂。”她心一疼,覺得有點悲哀。


    “我猜他們給了你一切良好的物質條件,卻忘記了要關心你?”他大吼出聲,磨牙霍霍地說道。


    他的激動反應讓湯思嘉用力別開了臉,她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覺得自己赤裸得難堪。


    “你不覺得這樣的話題太過交淺言深嗎?”她語調冷冷地說道。


    “交淺言深個香蕉芭樂啦!”遊遠光驀然爆笑出聲,扔下菜刀,抓了一把炒好不久的鬆子放到嘴裏,一邊哢嗞哢嗞地咬著,一邊興味盎然地看著她。


    他是碰過不少女人大膽主動示好,半夜爬上他床的,也不是沒見過。不過,這種冷靜自持要求交往的,他還真是從沒碰過啊。


    “這位醫生小姐,你剛才說過希望我和你交往,那才是交淺言深吧!”他興致盎然的黑眸瞬也不瞬地看著她。


    “謝謝你的招待。”湯思嘉霍然起身,將餐盤推至一旁,頭也不迴地便往外走。


    “我答應和你交往看看。”


    湯思嘉嚇到了,猛迴頭——


    他正吊兒郎當地倚著流理台,挑眉對她笑著,一口白牙閃閃發亮。


    “你……為什麽?”她脫口問道。


    “我正好需要一個人,來幫我擺脫一些身邊的‘麻煩’。而且我非常不介意當個家庭主夫,偏偏總沒遇到過適合的對象。這些理由,你還滿意嗎?”遊遠光一聳肩,拉過一把餐椅,正對著椅背跨坐,雙手擱在椅背上,目光炯炯地看著她。


    湯思嘉被嚇傻,這時反倒猶豫了起來。她剛才會不會太衝動了啊?


    “遠光哥哥……你在嗎?”外頭傳來了一聲叫喚。


    “‘麻煩’來了。”遊遠光宣布道,翻了個白眼。


    “光哥……”故作嬌柔的聲音,愈益接近廚房中。


    “他不在家。”遊遠光翻了個白眼,大聲地說道,知道他即便不應聲,蕭春梅也會不請自來的。


    “遠光哥,囡囡還是吃完東西就大便,一天大個五、六次,醫生開的藥吃了都無效啦……要不要帶她去收驚啊!”蕭春梅抱著個一歲多的小孩,哭哭啼啼地一路奔進廚房。


    “有問題去問她。”遊遠光朝著湯思嘉一努嘴。


    蕭春梅轉頭一看到來人,一身光鮮、氣質十足地坐在餐椅上。她眼淚馬上打停,立刻抬頭挺胸,露出她本錢雄厚的上圍。


    “小孩的排便習慣,通常要到兩、三歲之後,才會跟大人一樣。隻要不是突發性的排便習慣改變,孩子吃完就大便,隻是一種大腸蠕動的神經反射性動作,還算正常。”湯思嘉說道,看了一眼正在熟睡中的孩子。“介意我幫孩子檢查一下嗎?”


    蕭春梅不理人,隻當她在放屁。


    遊遠光則是微笑地看了湯思嘉一眼,拿起幾顆柳丁剖半,開始榨起果汁來。


    “光哥,囡囡這麽瘦,你再煮點東西喂她嘛!”蕭春梅幹脆抱起小孩直奔到遊遠光身邊。


    “馬的,這是你女兒,還是我的?你有空來我這裏鬼扯,怎麽不想想要多花點心思在她身上,把她養胖一點?”遊遠光不客氣地說道,他喜歡囡囡,卻不可能幫蕭春梅照顧一輩子。


    “可是我們囡囡喜歡你。”蕭春梅淚跟汪汪,一臉嬌弱樣。


    “她喜歡任何不對著她哭哭啼啼的人.”遊遠光不客氣地說道。


    “你說得很好,嬰兒雖還不會表達,但大人的情緒確實會影響到他們。大人多對他們說些正麵的話,孩子感受到溫暖,自然就比較不會哭鬧。”湯思嘉點頭附和道。


    “聽到嘸?”遊遠光得意地朝蕭春梅瞥去一眼,果汁榨得更起勁了。


    “我們說話,你插什麽嘴?你沒生過小孩,你懂個鬼啊!”蕭春梅把孩子的頭靠在胸部,一副奶娘的囂張模樣。


    “我是小兒科醫生。”湯思嘉說。


    蕭春梅頓時氣虛,塗得紅豔的嘴巴左右各扭曲了好幾迴。


    湯思嘉心裏有些發噱,連忙低頭把最後一口芋頭粿吃完。


    “喝果汁。”遊遠光把一杯果汁遞到湯思嘉手邊。


    “謝謝。”


    “我也要喝。”蕭春梅馬上眼巴巴地看著他,一把揪住他手臂。


    “拿去。”遊遠光拎過一袋柳丁放到蕭春梅麵前。


    一口果汁嗆在湯思嘉喉嚨裏,她猛咳出聲,優雅儀態頓時破功。


    “慢慢喝,她搶不了你的。”遊遠光大笑著遞過紙巾,順道往她身上一瞄。“幸好沒噴到衣服。”


    蕭春梅雙眼冒火,湯思嘉則是垂眸避開火線,小口小口地喝著果汁,心裏有種被人照顧的滿足感。


    “神明有托夢告訴我,說囡囡如果有個爸爸的話,她就會比較好帶啦。”蕭春梅抱著小孩,朝遊遠光拋了個媚眼。


    “我明天就叫裏長伯幫你廣播征婚。”遊遠光說道。


    蕭春梅發現此招無效,馬上顧左右而言他,一看到流理台邊的芋頭粿,馬上吱吱叫了起來。“唉唷,有芋頭粿!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知道我最愛芋頭粿……”


    “沒你的分。”遊遠光拿起鍋鏟,拍開她的手。


    “為什麽她就有?!”蕭春梅發飆,一手插腰,一手抱小孩,一臉母夜叉出征模樣。


    遊遠光走到湯思嘉身邊,大掌撐在她的椅背,粗獷麵容乍然朝著她俯近。


    湯思嘉屏住氣息,除了他近在咫尺的黑眸及他火熱的唿息,還有他勾起嘴巴笑的樣子之外,她什麽都沒法子思考。


    “你到底要不要跟我交往?”他小聲地對她咬耳朵。


    湯思嘉愣了兩秒,才聽懂他說了什麽。她點頭,耳朵著火般地焚燒了起來。


    “你們兩個幹麽靠得那麽近?”蕭春梅尖聲大叫,伸手就想要分開他們。


    “因為她是我馬子!”遊遠光得意洋洋大聲宣布道。


    “放屁啦!”蕭春梅再次尖叫。


    “哇!”囡囡被吵醒,大哭大鬧著。


    整個廚房頓時熱鬧轟轟了起來。


    “囡囡乖喔。”遊遠光上前揉了兩下孩子的頭,然後,在蕭春梅的目不轉睛中,他扯下圍裙,握住湯思嘉的手,大跨步走出廚房。“春梅媽媽,你迴家去顧你家小孩,我要和我馬子出門約會了。”


    湯思嘉被他拉著跑,他的大掌握得很用力,握得她手有些發痛,但她不想掙脫,覺得她的手天生就該放在那裏一樣。


    “長長的海岸,隻有咱兩人在唱歌,咱踏著輕輕鬆鬆的腳步,逗陣吹海風,逗陣享受快樂……咱兩人渥到一陣愛情雨,甜甜酸酸又苦苦……”他大聲地唱起歌來。(注三)


    湯思嘉仰頭看他,太陽在他頸間的金項煉間照耀出刺眼光芒,讓她一時睜不開眼。


    “想去哪?”他問,很自然地側身替她擋住太陽,不想讓她這身白雪肌膚曬著一丁點。


    “我七點要看診,不能跑太遠。”她注意到他的舉動,心喜地低眸而下,竟不好意思再看他了。


    “ok,那我們去黃昏市場……”遊遠光牽出他的野狼一二五機車,拿過一頂安全帽給她。


    黃昏市場?那是什麽地方?湯思嘉又愣住,看著安全帽發呆。


    “大小姐沒戴過安全帽吧。”遊遠光幹脆好人當到底,幫她調整帽帶長度後,又幫她戴到頭頂,係好扣環之後,他白牙一閃,拍拍她的安全帽。


    “很可愛。”


    湯思嘉沒被人誇過很可愛,可她真覺得自己此時臉頰紅撲撲的。或者,真有幾分可愛度吧。反正,和他在一起時,她可以不用當湯醫生,她隻要當湯思嘉,這樣子就夠了!


    “我們去黃昏市場做什麽?”她問。


    “去玩啊,因為所有好吃的東西都在黃昏市場啦!”遊遠光發動機車,咻地一聲衝出家門,陳升的《豬血湯》歌聲飄散在身後,全吹進了她的耳朵裏。


    “……新竹的米粉湯,刈菜雞通好是頭份,要吃米糕大甲要問,老鼠麵彰化真正準,來到鹿港有雞卷,北鬥的肉圓是係係振……”(注四)


    這是什麽歌啊?湯思嘉抓著身後的扶手,睜大著眼,聽著遊遠光吊兒郎當的歌聲隨著機車起起伏伏著。


    她咬著唇,強壓住一串笑聲,但她眼裏的開心,卻是怎麽樣也藏不住了。


    原來,快樂竟是這麽簡單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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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甘緊來看——遊遠光大仔帶著他的七仔來買菜了喔——沒看過的人快點湊過來,順便來看看剛釣上來,還在桶子裏活跳跳的鮮魚喔!”


    黃昏市場裏,魚販大聲叫賣著。


    湯思嘉穿著球鞋,半側身地躲在遊遠光身後。


    雖然已經和他來了好次,也已經有點小習慣他和所有人都熟得像認識了十八年一樣,但這畢竟不是她的世界,她還是難免會感到些許不自在。


    遊遠光站在她身邊,左手拿著一個可以裝下兩個嬰兒的超大藤籃,裏頭已經塞了半滿,沉甸甸地往下墜,但他的右手卻始終牢牢握著湯思嘉的手,安撫著她的不安。


    “大頭仔,這塊鱸魚怎麽賣?”遊遠光叼著煙,閑聊似地問道。


    “你要的話,算你四百五。”


    “夭壽,你幹脆去搶劫好了。”遊遠光大笑地說道。“三百啦!”


    湯思嘉聽著遊遠光圈台語交雜地和大家討價還價著,粉唇不自覺地上揚了。


    一開始時,她還覺得殺價這迴事很不好意思,現在卻是已經完全習慣了老板們和遊遠光博感情對峙的閃閃發亮神情。


    要是哪天遊遠光沒跟他們殺價,這些老板八成也會覺得了無生趣、四肢無力吧。


    湯思嘉分神地看著隔壁老板正賣力將青菜擺出最好看的賣相,好奇地湊上前一瞧。


    嗯,她隻認得小白菜和小黃瓜——果然是生活白癡。湯思嘉開心地嘲笑著自己,仍然看得興致勃勃。


    對她而言,黃昏市場是個很新鮮的地方,有許多熱鬧的人事物,也永遠都充滿了精神——


    就像遊遠光一樣。


    交往這一個月來,他們一星期總要見上兩到三次麵。


    她知道他是個有名的總鋪師,也知道他的興趣嗜好是當誌工。他參加了三個慈善團體,一天到晚都在探望老人,輔導青少年,三不五時還要到育幼院去探視院童。


    她笑他雜務太多,怪不得沒時間當個賺大錢的總鋪師。


    他則迴嗆說賺錢是他的雜務,每天一起床就可以幫忙到他人,才是他最痛快的正業。


    他理直氣壯的生活方式,讓湯思嘉好想為他喝采。


    她不敢說自己多喜歡他,可她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真的好開心,開心到他若是星期日要出門去辦宴席,她就會頓時覺得無比地失落。


    “要不要吃愛玉?”遊遠光把剛到手的海鱸魚放到保鮮盒裏,迴頭問她。


    “好。”她點頭,隻要是他做的,她都喜歡。


    在前進到愛玉攤位之前,遊遠光買了一份春卷放到湯思嘉手裏。


    湯思嘉順手接過,咬了一口春卷——青菜甘脆,水分充足,花生粉香酥。


    “不錯吃。”她點頭。


    “那是我要吃的。”遊遠光看著春卷用力咽口水。


    “那……怎麽辦?我再去買一份。”湯思嘉睜大眼,尷尬地咽下了春卷。


    “你那小貓食量吃得完一整份嗎?”


    “吃不完。”


    “啊——”遊遠光不客氣地張大嘴巴,一副等人喂食模樣。


    湯思嘉睜大眼,後退兩步,一股紅暈開始從脖子蔓延到耳根。


    遊遠光一挑眉,樂不可支地再朝她逼近,嘴巴張大到像是想一口吞了她。


    “你自己吃啦!”湯思嘉慌慌張張地把春卷塞到他手裏。


    “這樣就臉紅,那以後怎麽辦?”他哀怨地一手挽菜籃,一手拿著春卷,塞到嘴裏時,還哀怨地看她一眼。


    “吃東西不要說話。”她手足無措地絞著上衣,紅著臉卻不敢抬眸瞪他。


    “交往到現在,不過才拉拉小手,連喂我吃個東西都不肯,簡直香蕉芭樂到有損我一世英明耶。”遊遠光看她眼兒亮亮,腮幫子紅紅,整個人坐立難安的害羞模樣超可愛,忍不住就想多逗逗她一會兒。


    他咽下春卷後,故意一臉哀怨地晃到賣了他十年青菜的阿美嬸攤子前,問道:“阿美嬸,我要青江菜、高麗菜、紅蘿卜、馬鈴薯。還有,順道告訴我——我跟她的下一步應該怎麽走?”


    “廢話少說,親下去就對了。”阿美嬸多抓了一把蔥放進袋子裏,很鎮定地迴答。“兩百塊。”


    “讚啦!你比諸葛亮還聰明啦!”遊遠光雙眼閃閃發亮,驀一迴頭,看向湯思嘉,表情興奮得像關公遇見了胭脂馬。


    “你不要亂來!”湯思嘉驚唿出聲,拚命往後退。


    “難得聽你說話這麽大聲。”他嘿嘿笑了兩聲,拎著菜籃就想衝到她身邊。


    “你閉嘴啦!”她嚇得躲到水果攤旁邊,真怕他一時興起亂親人。


    隻是,遊遠光不但沒閉嘴,反而大聲地唱起歌來。


    “……若不是那日在海邊仔,雄雄就欲給阮來那個。啊你甘攏不會想,給阮想到真驚慌。啊~~啊~~啊~~人阮心內沒準備,中到愛情的霹靂火……”(注五)


    他唱得旁觀的人全都笑了起來。


    湯思嘉聽得似懂非懂,卻已經窘到想挖個地洞把自己埋進去.


    她牙根一咬,幹脆拉著他的手臂,快步往前飛奔,準備馬上消失在市場裏。


    “老板娘,切塊愛玉給我。”遊遠光突然緊急煞車,右掌扣住了湯思嘉的纖腰,將她牢牢攬在身側。


    “做愛玉給女朋友吃喔!”


    “對啊,讓她多吃一些愛玉,看看會不會跟你一樣,五十歲還水當當得像小姐一樣啦!”遊遠光笑著說道,熾熱黑眸卻緊盯著湯思嘉。


    他……幹麽那樣看她?湯思嘉被他盯得口幹舌燥,緊張地伸出舌尖舔了下唇。


    遊遠光眼裏笑意盡斂,目光焚燒著她的粉唇,黑眸裏直截了當的欲望,看得她幾乎想張開雙臂害羞地擁住自己。


    “唉唷,你這個死囝仔就是嘴巴甜,再送你一塊仙草凍啦!”歐巴桑笑得花枝亂顫地把東西塞到遊遠光手裏。


    “你待會兒跑不掉了……”遊遠光對著湯思嘉低語後,大掌輕拂過她的唇,繼而轉身便繼續和歐巴桑哈啦了起來。


    湯思嘉佇立在一旁,覺得被他碰觸到的肌膚全都辣紅了起來,害她隻好低下頭,急急忙忙地在袋子裏東翻西找地表現出很忙碌的模樣。


    鈴鈴鈴……


    湯思嘉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她鬆了口氣,像看到救兵一樣地欣喜無比,拿起手機一看——是葉師母打來的電話。


    湯思嘉整個人於是更加眉飛色舞了。


    葉教授和師母把她當女兒一樣,待她極好。也許她下次放假時,可以帶遊遠光到老師家,老師是個老饕,一定會對遊遠光的手藝讚不絕口的。


    “師母,今天怎麽有空打電話來?老師最近好不好?”湯思嘉接起電話,笑著柔聲說道。


    不料,電話那頭傳來的迴應,卻是陣陣的啜泣低語。


    湯思嘉的臉色霎時變得慘白,她緩緩地彎下身子,蹲在原地沒力氣站起。


    遊遠光才轉身,便被她的模樣嚇到。


    他馬上蹲到她麵前,扶住她的身子,握住她發冷的手掌。


    “師母,您節哀,我待會兒就過去……看教授……”湯思嘉掛斷電話後,雙眸恍惚地看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怎麽了?”遊遠光濃眉一皺,嚴肅地說道。


    “我……”湯思嘉咬住唇,不敢說話,怕一開口就要在大庭廣眾之下掉淚。


    “走吧。”遊遠光一手抓菜籃,一手攬著她的腰,快步便走向停車場。


    “綠茶壓驚。”


    “艾草粿避邪。”


    兩邊商家一邊壓低聲音,一邊拚命地朝遊遠光塞東西。


    遊遠光點頭,邊收邊往前走向停車場。


    不論她方才聽見或遭遇了什麽,現在有他罩著她,是絕對不會讓她受到一丁點委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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