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沒料到白裕承這陣高燒,一燒就是好幾天。


    白裕承原本是打算在看完醫生的隔日,便要迴到公司上班,偏偏醫生根本不許他出院,硬是押著他在醫院休息了一天。


    第三天,白裕承因為放心不下公事,不顧易青青阻止,硬撐著發燒的身子到公司。沒想到,他又在辦公室高燒不退,昏沉腦子也讓他沒法子處理公事,他大發雷霆,把所有入目之人事物全都痛罵了一迴。


    是易青青看不下去,好說歹說,說了一堆,才總算把他勸迴了家裏辦外。


    即便前提是白裕承要她成為他的家裏與辦公室的橋梁,她也無所謂了,隻要確定他不把身子給搞壞,她願意稍微妥協一些。


    這一日,是星期五下午三點,也是易青青擔任總裁秘書的最後一天。


    她從白裕承家中廚房裏端出一碗湯及一小塊香料麵包,走進書房裏。


    “休息一下吧。”她柔聲說道,將托盤放在辦公桌上。


    “嗯。”白裕承頭也不抬地應了一聲,繼續默記著幾間成衣工廠的比價,他習慣將各家產能及營利記在腦裏。


    “該休息了。”她很堅持地又重複了一遍。


    白裕承抿了下唇,雖是一臉不悅,卻還是將手邊的文件擱到了一旁。


    他端過熱湯,很快地喝完。


    拿起麵包,也很快地想立刻吃完。


    “吃慢一些,醫生說過,你胃液逆流的毛病,如果不從生活作息做調整,是沒法子根治的。你總不想一直不舒服吧——”她忍不住叮嚀道。


    “嗯。”白裕承皺起眉,明顯不想談這個話題,卻還是放緩了進食速度。而吃完了東西之後,也記得放下公事起身走動,外加幾個深唿吸,好讓血液能確實在胃部流動消化著。


    易青青見狀,這才放心地收起盤子,走出書房。


    她能感覺到身後,他那兩道目光正炯炯地望著她。


    她相信如果她迴頭,一定會與他的視線撞個正著。因為這幾天,他總是用一雙灼熱的眼旁觀她的一切,但卻未曾對她做出任何逾矩舉動。


    她知道驕傲如他,不會再做出挽迴的動作。


    倒是她對他,益發地放心不下了。


    這迴陪他到醫院去,才發現他這個工作狂的病史驚人,胃液逆流、自律神經失調、失眠耳鳴,任何與工作壓力有關的毛病,他一樣也沒少。


    人不是鐵打的,偏偏他老自以為是鋼鐵之身。以後少了她在一旁耳提麵命,他這個工作狂的身子怎麽可能不出狀況呢……


    易青青走進廚房,歎了口氣,決定迴去整理一份對他身體有益的食譜,傳給高秘書。


    她洗好碗,正啟動烘碗機時,聽見他步入客廳的聲響。


    她看了一眼他高瘦的背影,倏地一陣心疼——心疼他孤單一人。


    這些天,他夜裏四個小時該吃一次藥,可他睡得沈,沒人喚他,總是要咳到她早上來開門叫人,才會再吃藥。家裏沒吃的,他又病得連煮個水餃這樣的簡單動作都沒力氣,所以,她熬了些粥放在冰箱,隻要他餓了,就可以用微波爐熱來吃。


    這些天來,她到他家的次數,竟比以前交往時還來得密集許多。


    原本她想打電話叫成莉萍來,但他隻是冷冷地扔了一句——


    “她自己都需要別人照顧了,你少給我惹麻煩。”


    可是,他不給成莉萍機會,成莉萍又怎麽學得會照顧他呢?易青青咬著唇,決定再和白裕承談談這事。


    畢竟,她今天便要離開了啊。


    鈴鈴鈴……


    客廳桌上,白裕承的手機響起,易青青探身看了一眼——


    白裕承站在窗前,瞄了手機一眼,又看了她一眼後,逕自從窗台上拿起香煙燃了一根,叼在嘴裏。


    大老板有令,易青青隻好小跑步地走到客廳裏,接起電話。


    “喂。”易青青有禮地開口,電話那頭已落下了一串嬌滴滴的句子。


    “喂,易小姐嗎?我是成莉萍,叫他來聽電話,好不好?如果他還在睡覺,就說……”


    “請稍候一下。”易青青按下保留鍵,以嘴形向白裕承說道:“成莉萍打來的電話。”


    “說我還在睡覺。”他吐了一口煙霧,仍然頭也不迴。


    “她說待會兒想過來探望你。”


    “說我交代過,我如果病好了,再找她吃飯。”他眉頭皺得更緊了些,聲音已開始不耐煩。


    “她說她父親下個月會到香港。”她盡可能地讓語氣聽來平靜無波,臉色卻還是不免有些蒼白。


    “說我——”會和她一塊去。白裕承驀地抬頭看著易青青,一句話梗在喉嚨裏,卻是怎麽樣也說不出口。


    她不是不悲傷,她隻是盡量淡化處理了,麵對這樣一聲不吭的溫柔與委屈,要他如何再說得出傷人的話呢?


    “說我在睡覺,其他的事等我醒來再說。”他霍地別開頭,粗聲說道。


    易青青揪著眉,接起電話,委婉地向成莉萍解釋一番後,掛斷了電話。


    “成小姐是個好女孩。”易青青朝他走近一步,淡淡地說道:“你既然已做出選擇,那就別再讓任何人傷心了。”


    “就一個服飾集團的獨生女而言,她個性確實不差。”他隻願意迴應她前半部的話。


    “希望你們幸福。”她輕聲說道。


    “我會成功的。”白裕承看著她的眼,堅定地說道,喉結卻不自覺地隨著內心激動情緒而起伏著。


    “在我心裏,你一直是成功的。”


    白裕承心頭一緊,他的身子驀然一震,目光沒法子從她臉上移開。


    是啊,他還不夠成功嗎?為什麽還要靠著裙帶關係,再將自己推向金字塔尖端呢?他如今汲汲營營於更大的事業目標,又是為了什麽呢?


    白裕承的雙眼茫然了。


    易青青別開眼,有些懊惱自己釋放了太多的情緒。


    現在,誰都不該再幹擾誰了。


    “今天是我上班的最後一天,我還要迴公司去整理一些東西,所以,我先離開了。”易青青輕聲說完,走到玄關邊,拿起了她外套、皮包。


    白裕承呆了,他木然地定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地望著她,他連唿吸都屏住了,恍若這樣就能夠改變些什麽似的。


    室內安靜地像一張照片,隻有他指間嫋嫋白色煙霧,證明了時間其實仍然繼續在走。


    “嗯。”良久後,他說了句話。


    “你好好照顧自己。”她彎身穿鞋,不敢再看他,因為眼淚已經在咽喉裏威脅地想往上衝了。


    “我不是小孩子。”他嗄聲說道,目光癡癡地停在她纖弱身子上。


    胸腔裏有一股巨大的聲音,嘶吼叫囂著要她別走!


    “我知道,隻是老習慣難改嘛。”她起身,一聳肩,手碰上了門把。


    “你——”


    白裕承出聲喊了一句,心慌意亂到不知要說些什麽,隻知道自己還不想讓她走。


    易青青等待著,在身後又陷入沉默時,她拉開大門,跨出門檻——


    “你也一樣,好好照顧自己。”


    白裕承的聲音悠悠地傳到她的耳裏。


    易青青點頭,淚水隨之滑下眼眶。


    門,被輕輕地關上。


    她離開十天了。


    白裕承坐在辦公室窗邊,嘴裏叼著箊,看著高樓下馬路間川流不息的人群。


    她走後,天沒坍,地沒塌,他的身體已恢複健康。新來的高秘書,也將公事打理得十分上軌道。


    一切都很好!


    白裕承長長地吸了口煙,突然低頭沈笑了起來。


    易青青走後,他最大的改變就是從一天數根煙,變成了一天一包煙吧。


    他譏諷地抿起唇角,卻倏地撚熄了香煙——任何人事物,都不該變成他依賴的工具。


    抬起腕表一看——


    六點了。


    一會兒後,高秘書便會替他拿便當進來。便當也將會是他慣吃的清爽口味,但他已經可以預期,這又將是一頓食之無味的晚餐了。


    易青青曾陪他吃過一年的晚餐,她從來就不多話,隻會偶爾跟他聊聊最近天氣及客戶的情形,有時候也會念念報紙給他聽。或者,不時還要提醒他吃飯要細嚼慢咽這迴事吧!


    白裕承緊閉上眼,真的非常不願意再去想起她了。


    對他而言,這種多想無益,又讓人心痛的事,根本是在浪費時間,可他竟——無能為力!


    這幾日,靠著醫生給的肌肉鬆弛劑,他睡得還不錯。但醒來後,總會有一段時間的惘然,好像身體裏的某部分被人掏空了一樣。


    每天早上,他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卻想不出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麽,也提不起勁來催促自己。


    十五歲,考上一流高中之後,他便一直在為自己的人生設定目標。三十歲開了第一間店,三十五歲擁有了亞洲連鎖店。


    之後,遇見了易青青。


    她並不在他未來奮鬥的目標裏,但她卻讓他的努力有了意義。每一季營業額上揚時,她的一笑,便是他最大的鼓勵。


    這樣的他,怎麽能娶成莉萍?白裕承看著路燈一盞盞地亮起,他雙唇愈抿愈緊。


    上星期,他和成莉萍的父親見了兩次麵。當對方強烈地釋放出,希望他和成莉萍能夠早點訂婚的訊息時,他其實並不意外。


    他白手起家、年輕又事業有成,加上沒有家族包袱,任何一個需要新血加入、又養了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獨生女的聰明企業家父親,都會希望擁有他這種女婿。


    最讓他意外的事,是他的——


    猶豫。


    他竟佯裝聽不懂對方的話中涵義,繼續暢談著事業、市場與成莉萍這陣子的走台步訓練。


    機會就在眼前了,他怎麽會視若無睹呢?易青青都祝福他和成莉萍了,他又哪來的該死罪惡感呢?


    白裕承咬緊牙關,又燃起了一根香煙。


    叩、叩——


    大門被敲了兩下。


    白裕承驀地迴頭看向大門,心不受控製地抽搐了一下,心情卻即刻從天堂落到了地獄。


    他還在期待什麽呢?易青青已經不會再從那扇門走進來了。


    “進來。”白裕承冷聲說道。


    “總裁,這是您的晚餐。”這秘書推門而入,在桌幾邊放上一個托盤。


    “嗯。”白裕承點頭,手一揮,高秘書馬上退了出去。


    他再度撚熄香煙,走到桌幾邊,拿起果汁一飲而盡。


    果汁要在十五分鍾內喝完,否則營養成分都跑光了。易青青的叮嚀在腦子裏轉了一圈。


    和她在一起這一年來所養成的習慣,早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製約了他的心情、行為。


    白裕承打開餐盒,裏頭裝了他喜歡的南瓜米粉,一份清爽的竹筍沙拉、一盤青菜,還有一大盤色彩繽紛的水果。


    唯一不對勁的地方,就是高秘書在餐盒邊擺了雙免洗筷。


    易青青知道他痛恨免洗筷上頭刺鼻的雙氧水味道,而且她向來也比誰都注意他的健康,總會為他準備一雙普通筷子。


    這陣子,他賭氣似沒有交代高秘書去幫他找來一雙筷子,因為他想藉著這樣的不適應,提醒自己適應易青青已經離開他的事實。


    他從來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人,否則不會在她來就任之前,每半年便要換一個秘書。但這一迴,高秘書在她的協助之下,竟能隻身應付他十日,而沒讓他真正發上脾氣。


    他知道真正的原因,不是高秘書,而是易青青——她待他太好,就連離開了也忍不住要將他的一切安排得妥妥貼貼。


    一股衝動讓白裕承拿起電話,他看著桌上的飯盒,低聲問道:“高秘書,易青青開了多少天的菜單給你?”


    “兩個月吧。”


    “嗯。”白裕承掛斷電話,頹下雙肩,茫然地望著餐盒。


    她認為他隻需兩個月,就可以完全適應沒有她的生活嗎?


    她對他用心至此,但他又對她做了什麽呢?


    這一刻,他極端地佩服易青青,卻也極度地想念她。


    認識以來,他從來不曾這麽久沒見到她。出國超過五天,他一定會帶著她隨行,表麵上是因為她是個好秘書。


    但,實際上呢?


    不就是舍不得和她分開太久嗎?


    白裕承雙手抱頭,煩躁地打亂了名師設計的發型。


    他要見她!他想見她!


    否則他會瘋掉!


    他不會打擾她的生活,但他很需要看看她,知道她如今在做什麽。他真的隻要再看她一眼就好了。真的!


    “把易青青的住址給我,不許打電話問她。”白裕承再次撥了電話給高秘書,然後心急難耐地在屋內踱起步來。


    鈐……


    當電話才響起一聲,他便衝到電話邊,飛快抄下住址,轉身就要往外走人。


    可桌上的餐盒突然扣住他的視線。


    她整天耳提麵命的,不就是希望他的身體健康嗎?


    白裕承瞪著餐盒足足一分鍾後,他強迫自己坐迴沙發上,專心但仔細地咀嚼,將餐盒裏的食物全都吞進了肚子裏。


    隨著肚子被填飽了,心似乎也溫暖了一些,他陰霾了數日的唇邊,總算也出現了一絲笑意。


    待會兒便可以看到她了啊……


    白裕承不想浪費時間找路,也不想讓司機對於他的舉動有任何多餘揣測。於是他選擇了最直接的方式——跳上了計程車。


    “不用找了。”


    在度秒如年的等待中,白裕承付了錢,跳下計程車,快步走到易青青所住的大樓之前。


    接下來該怎麽辦?


    白裕承看著門牌號碼,突然間呆若木雞了。


    難道就傻站在這裏,等著她出門嗎?萬一她根本不在家,或者是出國了,那他豈不是要在這裏站到天荒地老嗎?


    他的時間是拿來和金錢賽跑的,從沒幹過等人這種傻事。


    白裕承拿起手機,想撥給她,卻又在下一秒,將手機放迴了口袋裏。


    這通電話不能撥,因為他沒有資格再打擾她的生活了。


    白裕承皺起眉,瞪著大樓的門廊足足十分鍾,卻還是隻能束手無策站在原地。


    此時,一群穿得喜氣洋洋的婦人,從大樓裏走出來,陣陣震耳欲聾的吱喳說話聲,讓白裕承原就陷入穀底的心情更加惡劣。


    他抬眸惡狠狠地看了她們一眼,大嬸團沒瞧見他,繼續歡天喜地地開講中。


    “易伯倫可高興了,六十歲之前總算嫁了個女兒了。”大嬸之一說道。


    白裕承不想聽她們的對話,卻沒法子阻擋她們的大嗓門侵略他的耳朵。他後退了一步,可仍然什麽也避不開。


    “青青今天可漂亮了,你看看她那樣子,跟她媽媽年輕時候簡直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白裕承一僵,目光倏地瞪向大嬸團。


    “對啊!對啊!咱們青青就適合那種典雅的禮服。你們瞧見她耳朵上那對粉紅色珍珠子嗎?那大小、色澤沒話說,少說也要五、六萬吧!易伯倫這迴嫁女兒,可真是大手筆啊。”


    白裕承的目光看著那個塗了大紅口紅的大嬸嘴巴一張一合,腦子裏運作卻突然嘎吱作響了起來。


    那對粉色珍珠是他們到日本出差時,他覺得適合易青青,親自為她戴上的。之後,每迴的重要婚宴場合,她總是戴著它。


    “好了,別聊了,再遲下去,就來不及去喝喜酒呢!”大嬸們前唿後擁地上了車。


    白裕承毫不猶豫地也叫了輛計程車。


    “緊緊跟著前麵那輛車。”他對司機說道,一顆心狂跳著。


    他緊盯著前方大嬸團的車子,頭在昏,手心在冒汗。


    才十天,她不可能就嫁給別人了,這不是她的作風!


    但是,如果她因為想對他徹底死心,而選擇了嫁人與他徹底劃清關係,這也是不無可能之事啊。


    一陣寒意竄過白裕承的背脊,他閉上眼睛,生平第一次向老天爺祈禱——


    讓她還是單身吧,他願意……


    他張開了眼,眸底滿是痛苦掙紮。


    他願意怎麽樣?他又能怎麽樣?


    白裕承看著前方的車水馬龍,拳頭緊掐到幾乎要粉碎,卻隻落了個心痛的結果,依然沒有任何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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