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澤輝在狂怒,隻因奉旨查訪流民之事的李自恆,如今竟查到了他的軍務上。


    準確的說,李自恆在查四國糧食轉運之事,如今大城國內流民亂民繁多,顯然用以補償的糧食沒安排到位。


    按理說,這確實不在欽命範圍內,但李自恆作為都察院外派的監察禦史,理論上可對一切事務進行糾察。


    加上李自恆背景強脾氣硬,萬澤輝確實不好拿他怎樣,總不可能真把人家給抓了。


    嗬斥完手下,萬澤輝還是得設法穩定局麵,畢竟這才是他的首要任務。


    而李自恆的查訪,勢必弄得人心惶惶,對萬澤輝來說便是不穩定因素,所以他得要阻止這位。


    這也側麵暴露出一個事實,萬澤輝其實知道幾個都司,尤其是安南行都司有人不幹淨,可他還是選擇了幫忙遮掩。


    這個時代講求親親相隱,覺悟高的的人始終是少數,若萬澤輝大公無私推手下人出去,那往後隊伍可就不好帶了。


    何況在萬澤輝看來,中下層將領一線領兵實在辛苦,收點兒孝敬好處也不算大事。


    是李自恆拿著雞毛當令箭,緊追著大家夥兒不放,這和當年睿王那一黨人有何區別?


    萬澤輝轉身去找了監軍禦史,因如今西南局勢關乎重大,是由都察院一位僉都禦史坐陣。


    除此之外,監軍還有太監孫真擔任,這人來頭則更是厲害,現任禦用監掌司太監,此前在襄王府是管事太監。


    換言之,這位監軍太監孫真,是朱景洪潛邸之人,不出意外此番迴了京,就將正式執掌禦用監。


    所以和萬澤輝一樣,孫真也很想西南平安,所以他也注意到了李自恆。


    當萬澤輝去找那位監軍禦史時,孫真也在招待客人。


    此二人都是錦衣衛,而且是級別非常高,一個是北司安南千戶鄭剛,另一個是南司的千戶柳均。


    這柳均就是四個月前,待在安南行都司駐地,跟駐軍一起抗擊亂民那位柳千戶。


    “這個人奉旨來查流民,在四川、貴州辦了不少大案,一道奏本遞上京去,主上禦筆一勾……便是幾十號官員被處置!”


    孫真在說話,兩位千戶認真聽著,神色間多有些恭敬之色。


    錦衣衛南北二司互不統屬,更確切的說是互有嫌隙,把這倆人弄到一起談話,確實不是一件容易事。


    “傳承三百餘年的蜀藩,這次也栽在了他手裏,有爵的二十多名族人被削爵,如今連王府都被抄沒了!”


    聽孫真說了一大堆,兩位千戶還是不明就裏,但他倆都知道事情不簡單,所以隻是悶聲吃菜而不說話。


    一邊倒酒,孫真一邊說道:“你們二位也知道,主上有多關心西南的安定,這位李禦史如今過來,隻怕會……損害這番安定!”


    “這話不知從何說起?”


    “還請公公賜教。”


    終於,吳鄭柳兩位千戶開了口,但都說了沒用的廢話。


    “下麵這些個當官的,你說有幾個人經得起查?別的不說就說你們,能經起的嗎?”


    孫真這句話,總算是讓鄭柳二人側目,不得不認真對待起這件事。


    其實孫真沒把話說完,他本人其實也經不起查。


    這時鄭剛說道:“公公,這人卑職知道,他的來頭可不小!”


    “其背後是都禦史王培安,這位王大人又是什麽來頭,公公比我們更清楚!”


    孫真當然清楚,當年他在王府時,可沒少被王培安教訓。


    鄭剛又接話道:“他要查案我們攔不住,總不能找人殺了他,何況人家防著這些,身邊不但有衛士保護,而且還都在光天化日下行動!”


    孫真起身後,方笑著說道:“誰讓你們動手殺他?那是下下策,做事得用腦子!”


    “還請公公賜教!”柳均拱手道。


    孫真笑著說道:“你們分別上一道奏報,就說那李自恆越權行事,值此關鍵時期鬧得人心不安,有恐影響前線大局!”


    換句話說,這是要借助皇帝的力量,強行把李自恆弄迴京去。


    “這……”鄭剛有些遲疑。


    這樣做有聯合欺君的嫌疑,一旦事敗是殺頭抄家的大罪,他們不願意惹這樣大的麻煩。


    知道他倆的顧慮,孫真平靜道:“人心惶惶乃是事實,有損軍心是事實,影響前線安定也是事實,所以你們不必擔憂!”


    …………


    七月二十五,九峰山避暑行宮。


    七月初朱景洪巡幸行宮,如今已住了半個多月。


    九峰山行宮,被朱家十幾代皇帝連番擴建,如今規模大得嚇人,依著山勢建著各類亭台軒館和外邦建築,稱得上是當下的萬園之園。


    換了個環境居住,確實是有不一樣的心情,後宮眾妃也都有這般感覺。


    然而此刻,楊靜婷卻有些不安,隻因她得知了些風聲。


    “所以,咱們宮裏的燕兒死了?”


    “正是啊娘娘,東廠那邊才查到她,她就死了!”


    “怎麽死的?”


    “掉進溝裏淹死了,早上侍衛們巡邏發現的!”


    楊靜婷怒道:“這個蠢材,最近被牽扯到的又不隻是她,問過話沒事也就放出來了,偏她被牽扯到就尋了短見,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其實還是為了之前背詩的事,東廠通過對朱慕楨房裏的人審訊,查到了近期到過朱慕楨寢宮之人。


    楊靜婷房裏的燕兒,是第二十三個被喊去問話的人,前二十二個有五人沒出得來,而這位燕兒還沒進去就死了。


    “她死了倒無妨,這不是害了我麽?”楊靜婷欲哭無淚。


    《七步詩》的事情,跟她確實沒有關係,可現在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一旁宮女提醒道:“去了問問就可出來,燕兒本不該尋短見,她會不會……是被人害了?”


    “被誰害了?”楊靜婷問道。


    宮女答道:“自然是幕後黑手!”


    幕後黑手要害的肯定不是個小丫頭,所以這讓是衝著我來的……楊靜婷心中思索。


    緊接著她又冒出另一種猜測,這個人很可能不是要她,而是推她出去頂罪然後避免被查到。


    這個人,這條毒蛇是誰?


    楊靜婷很想搞清這個問題,這時外麵已傳來了稟告聲,說是皇後娘娘召她過去問話。


    一聽這話,楊靜婷心裏頓時一顫,心中慌亂卻也必須要去。


    簡單裝扮後,楊靜婷盡量表現得淡然一些,然後便在宮女陪同下往寶釵處去了。


    寶釵所居處叫淨月軒,地勢較高可以俯瞰山野美景。


    此時,淨月軒南麵一棵大樹下,設好了桌椅等物品,寶釵正坐著獨自喝茶。


    被領到寶釵身後,楊靜婷鄭重行禮:“拜見皇後娘娘!”


    “過來,喝茶!”寶釵平靜道。


    楊靜婷心中憂懼,卻還是老老實實上前,在寶釵示意下坐到了一旁。


    此刻已是黃昏,夕陽看起來極美。


    “如此美景,豈不讓人留戀!”


    這話聽起來味兒可不對,楊靜婷心中越發的忐忑。


    從當年選妃輸給這位開始,她在心理上就完全處於弱勢地位,此刻寶釵便帶給了她極大壓迫。


    見楊靜婷不說話,寶釵也不再多廢話,而是直言問道:“聽說你宮裏有個丫頭昨夜沒了?”


    來的路上,楊靜婷一直在思索對策,談起正事她反倒沒那麽慌。


    按照想好的應對策略,楊靜婷答道:“寶姐姐,那丫頭明天要去東廠問話,趕巧昨晚就死了,這裏麵有蹊蹺!”


    生怕寶釵聽不明白,楊靜婷又補充道:“這是有人要害小妹我,要離間咱們姐妹情誼,萬望寶姐姐明鑒!”


    說到最後,這位堂堂的貴妃娘娘,竟直接跪倒在寶釵麵前。


    “寶姐姐您想想,臣妾就是再蠢,也不會派身邊人作惡,更不會蠢到在這個節骨眼殺人滅口!”


    不管楊靜婷有多果決,此刻神色有多真誠,寶釵其實都直接無視了。


    她隻看到了,眼前這是個聰明人,這樣的人便是大敵。


    至於楊靜婷所言似有道理,對寶釵來說更是無所謂。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這種事根本就說不清。


    “我不過隨便一問,你瞧瞧你……快些起來吧!”


    “臣妾……”


    “起來!”寶釵語氣變冷。


    楊靜婷哪還敢再多言,隻能老老實實的起身,然後恭敬侍立不敢多言。


    寶釵此刻也站起身,一邊往住處走去一邊說道:“既然你說與你無關,我信你一次……往後好自為之!”


    這話聽起來似乎很仁慈,潛台詞裏把罪名壓到了楊靜婷頭上,然而後者確實很無辜。


    所以在寶釵離去後,楊靜婷委屈得隻想哭,隻感覺自己這貴妃做得太憋屈。


    再說淨月軒內,寶釵已然落座,在她對麵的是黛玉。


    “寶姐姐,我還是覺得……不是她!”黛玉神色極為認真道。


    她也是貴妃,而且有兒子,且是在朱景洪受封太子時所生。


    客觀來說,黛玉的身份非常敏感,這種事本該自掃門前雪,不應該過多表達觀點態度。


    所以,此時很考驗她倆的情誼,一個不好就會生出嫌隙。


    寶釵歎道:“無所謂了,不管是誰,我也不想再查,這件事都快成笑話了!”


    她二人正閑聊著,這時鶯兒進殿來稟告,說楊靜婷已被永延殿宦官請去。


    永延殿是朱景洪起居理政處,楊靜婷心懷憂懼神色恍惚來到了這裏。


    燕兒的情況,東廠已稟告了朱景洪,所以他才會找楊靜婷來問話。


    七步詩的事已過去近兩月,朝廷上該收拾的人都處置了,朱景洪其實也沒太放在心上。


    可昨晚發生的事太蹊蹺,就讓他再度重視起來,然後就傳了楊靜婷過來。


    後宮是消遣放鬆的地方,朱景洪不希望有人耍陰謀手段,如果真的是楊靜婷再搗鬼,他不介意將她廢黜並軟禁起來。


    此刻,楊靜婷就跪在禦座前,戰戰兢兢作著最後的陳述。


    “臣妾不敢奢望陛下相信,隻求陛下處置臣妾後不要苛責梧兒……”


    “若是可以,請陛下將他交由林妹妹撫養,林妹妹無私心無妄念,一定能善待梧兒!”


    楊靜婷沒為自己做太多辯解,她隻一心在為兒子考慮,此刻看起來很是悲戚。


    跟了朱景洪這麽多年,她知道如果自己失去信任,解釋再多也是徒勞,不如說點兒其他有用的話。


    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不得不說,楊靜婷的這番表現,讓朱景洪的疑心稍微消散了些。


    他不確定楊靜婷有沒有伸手,此刻結合她的表現,他的某些想法也在逐漸遠去。


    可朱景洪不說話,還是讓楊靜婷大感壓力,最終無話可說的她委屈得哭了出來。


    “好了!”


    隻兩個字,對楊靜婷來說卻如天籟。


    “十三哥,哦不……陛下,您相信臣妾?您相信不是臣妾?”


    楊靜婷太激動了,以致此刻語無倫次,連“十三哥”的稱唿也喊了出來。


    在她說話之間,更是踉踉蹌蹌爬到了朱景洪麵前,一手擦淚花一手撐起身來詢問。


    相信嗎?朱景洪也不確定,所以他沒有迴答。


    “往後安分些,好生教導兒子,朕與你的情誼……並非耗之不竭!”


    這話是警告,也映照出皇帝的疑心,便如錐子一般刺到楊靜婷心底,讓她倍感心痛又無可掙脫。


    “陛下,臣妾可以不要貴妃,可以不要位分……但臣妾真的冤枉啊!”


    這裏楊靜婷表現得太過了,所謂名與器不可假人,後宮封號屆時皇帝授予,豈是她說不要就能不要。


    朱景洪心裏不太高興,好在他確實胸懷廣闊,體諒楊靜婷情急失言。


    “起來,迴去吧!”朱景洪語氣淡漠。


    皇帝的冷漠,是無盡的寒霜,讓楊靜婷瞬間清醒過來,在這炎夏甚至覺得冷。


    “是……臣妾遵旨!”


    楊靜婷離開後,朱景洪歎了口氣,心中亦感覺到無奈。


    原本他的懷疑隻有五成,看到楊靜婷剛才的表現,對她的懷疑便銳減到不足兩成。


    可這反倒讓他更難受了,因為這證明了在後宮,不安分的人隱藏得很深,到底是誰他毫無線索。


    果然傳承無序的情況下,就會有人生出不安分,前明時代哪有這些糟心事啊……朱景洪感慨。


    世祖以前,皇位傳承有序,後宮關係確實很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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