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張平安等人所想不同,朱景洪此刻其實沒有太生氣。


    小小一個賈環,不過是隨手可以捏死的螞蟻,朱景洪當然不會放在心上。


    他現在疑惑的是,賈家為何會突然和林家結親,這件事背後是不是還有事。


    而他此刻,想到了最壞的結果。


    會不會是老頭子在搗鬼?想徹底斷掉我的念想?


    有時事實就是這般荒誕,雖然朱景洪是瞎猜的,卻也把住了最關鍵的一點。


    事情開端時皇帝沒參與,但眼下他確實有這樣的心思,還想著幫太子說服皇後下旨。


    但在朱景洪看來,不管是不是老頭子的意思,他都要先把這件事攪黃再說。


    很快,在張平安引導之下,鄧安被帶進了銀安殿。


    一進殿門,鄧安就察覺到了不對勁,因為當值的宦官們表情凝重,很顯然有什麽大事發生。


    其實在來之前,鄧安就問過張平安,後者隻隨意說是王爺傳召,表情語氣皆是輕鬆閑暇之態,讓鄧安以為沒什麽事。


    張平安這狗日的,陰我……


    想到這裏,鄧安停下正打算詢問門口當值宦官,哪知張平安提高聲音說道:“我說鄧公公,你就別磨蹭了,王爺可還等著你呢!”


    這話一出,鄧安豈敢多待,無可奈何隻能進去,跟在其後的張平安麵露微笑。


    如果讓鄧安有了準備,這種事情他就會想辦法推,最後鍋就得落到張平安身上,後者當然要防著這一點。


    且說鄧安進了殿內,就見到朱景洪正在擦刀。


    “張平安,說說怎麽迴事!”朱景洪冷聲道。


    “是!”


    接下來,張平安把情況又講了一遍,而鄧安輕易把握住了其中利害關係。


    相比較於剛才,此時朱景洪也冷靜了些,隨後他說道:“你安排人把事情搞清楚,同時把這件事給攪黃!”


    搞清楚是因為朱景洪想知道原委,不代表他怕了背後的利害關係。


    這件事情,哪怕真的是老頭子在推動,他也要分寸不讓,畢竟這未免欺人太甚了。


    有種老頭子就打死我……


    我?


    鄧安心裏五味雜陳,即便沒去查他也清楚,這件事背後牽扯甚大。


    榮國府後麵是太子,林如海如今受皇帝重用,要把這兩家的姻親給攪黃,我一個狗屁不是的宦官也配?


    鄧安心裏的吐槽,絕對沒有妄自菲薄。


    平日他在外麵,確實是有臉麵的鄧大總管,可在太子這些人麵前,他就是吹口氣都能壓死的奴才。


    如果這件事牽涉到太子和睿王爭鬥,別說我一個小小宦官,隻怕林如海這樣的清貴官員,也不過是任人擺布的棋子……


    鄧安腦袋確實靈光,此刻他想到了以前每一次二龍相鬥,都會有一批官員被罷官乃至流放,其中不乏林如海這等官員。


    其實這些,張平安也想到了,所以他掌握了先機,然後輕易的躲開了風波。


    如今坐到王府大總管,已經做到了王府職務天花板,張平安自是以穩妥為第一目標。


    雖然鄧安心裏叫苦,但幾乎沒有猶豫應道:“奴才領命!”


    知道自己的安排有些離譜,朱景洪再度開口:“你放心去幹,出了事我來擔著!”


    這個時候,就體現出人設的重要性,朱景洪說擔著那就一定會擔著,這讓鄧安心裏平靜了許多。


    又是一番叮囑後,鄧安和張平安離開了銀安殿。


    朱景洪正在思索,卻聽外麵傳來消息,說是王妃前來拜見。


    下一刻,寶釵的聲音已經傳來:“我聽說你生氣了!”


    出現在暖閣之外,寶釵見朱景洪不答,又問道:“因為何事?”


    見他仍舊不答,寶釵進得暖閣之中,自己在一旁的客位坐了下來。


    “不讓我知道,莫非你又要犯渾,怕我阻你?”


    “都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若遭禍我亦無法幸免,即便要死……也該讓我做個明白鬼!”


    寶釵話都說到這裏,朱景洪隻能開口,把自己知道的情況說出來。


    “我看此事,不宜操之過急……先查清楚原委,謀定而後動也可!”


    誰知朱景洪說道:“最壞的情況,也不過是老頭子使壞,即便如此……這次我也得跟他理論一番!”


    雖然這話離譜,但放在這對父子身上,也就沒那麽離譜了……寶釵如是想到。


    可跟皇帝理論,終究是大不敬的罪過,即便朱景洪受寵也得遭罪。


    “如此……真的值得?”寶釵神色鄭重問道。


    其實他想問的是,為一個女子這樣是否值得,可想到自己也是靠這情況上位,就隻能把話說得隱晦一些。


    走到寶釵麵前,朱景洪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聲說道:“我得讓老頭子知道,他的兒子是心性堅毅,萬刃加身不改其誌的鐵骨頭,硬漢子!”


    “隻有我……才能擔起他的天下!”


    這些話大逆不道,然而寶釵麵不改色,思索之後說道:“伱如此行事……隻怕適得其反!”


    朱景洪答道:“我現在未掌兵權,對老頭子沒有威脅,他或許會嚴厲罰我,但不會傷我根本!”


    坐到寶釵身邊,朱景洪徐徐說道:“如今天下表麵安定,然無論內外皆有不平,隻怕老頭子想著這些事,心裏也著急得很!”


    相比於朱景洪的樂觀,寶釵遂說道:“即使太子靠不住,陛下也還有睿王!”


    朱景洪露出笑容,答道:“那我就讓老六也成不了事!”


    “你憑什麽?”


    “憑太子,還憑鄭顯林,何顧謹,還有那個賈雨村!”


    聽朱景洪提起後三個人,寶釵一時恍然大悟,暗道自己竟忘了這三個。


    此三人逢年過節,都會跟襄王府和金陵薛家送禮,雖然都是些不太值錢的東西,但也表明了自己不忘本的心意。


    當然了,這人巴結襄王府,本質上還是想走捷徑,才會來燒朱景洪的冷灶。


    而如今,鄭顯林是金陵巡撫兼布政使,何顧謹任按察使,賈雨村為按察司副使。


    想起這些,寶釵突然意識到,自家男人在金陵竟是一手遮天。


    就連金陵都司的人,其中很多人也跟他打過仗……寶釵暗自咂舌。


    “你若動用他們阻撓,隻怕老六不會坐以待斃,屆時你與他鬥得兩敗俱傷,豈不讓太子撿了便宜?”


    聽到這話,朱景洪又笑了,隨後他說道:“我隻消暗中跟他們打招唿,讓其多聽太子差遣……不就行了?”


    這一刻,寶釵也露出了笑容,顯然覺得這一手很妙。


    “你從多久開始謀劃此事?我記得你不是說……要想辦法去遼東?”


    端起茶幾上的杯子,朱景洪盯著上麵的精美彩繪,慢悠悠說道:“去了遼東,才跟這件事撇得幹淨嘛!”


    想到朱景洪已謀劃周全,寶釵也就不在多問了。


    但隻沉默了幾秒,她還是忍不住開口:“因此而跟陛下鬧僵,你還是要慎重才才行!”


    見寶釵麵露憂色,朱景洪起身來到他麵前,彎腰扶著她的雙肩,說道:“我會把握好分寸……況且,還不一定是老頭子的意思!”


    氣氛有些沉重,朱景洪亦不想多說下去,於是轉移話題道:“對了,該吃飯了?”


    這邊夫妻二人一起吃飯,而在皇宮之內的坤寧宮,朱鹹銘也來到了皇後處用膳。


    這兩天他都過來,每次話都到嘴邊了,然後又被他憋了迴去。


    但今天,他已拿定了主意,要跟皇後好好聊聊大局。


    “陛下有事?”


    這兩天朱鹹銘一直過來,今天又是這般心事重重,楊清音與他幾十年的夫妻,自然輕易能看出他有話說。


    “如今賈家要跟林家結親,老十三既惦記著林家女兒,不如趁此機會順水推舟,成全賈林兩家的姻親,也好讓老十三死心!”


    在皇後麵前,朱鹹銘沒有太多廢話,此時非常平靜道出了此事,和以往夫妻二人閑聊並無區別。


    “賈林兩家聯姻?賈家的誰?”楊清音很是詫異。


    “賈政的兒子!”


    “賈政哪個兒子?”楊清音越發好奇。


    因為賈寶玉的事,她知道賈政已沒了兒子。


    “賈政的庶子!”


    “賈政的庶子?跟林如海的女兒結親?”此時皇後越發詫異。


    一個文一個武,一個獨女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庶子,即便這兩家本是姻親,如此結合未免太不合理。


    略微思索後,皇後說道:“他們怎麽突然想著聯姻?這裏麵恐有蹊蹺!”


    “是太子的意思,想來是要拉攏林如海,也不知老六使的何種手段,竟能讓林如海疏遠太子!”


    這些事情最終瞞不住,所以皇帝幹脆說了出來,以免影響到夫妻的感情。


    提到老六時,朱鹹銘神色多少有些讚賞,這讓楊清音多少有些不滿。


    “太子不知老十三的心思?”楊清音問出了關鍵性的問題。


    朱鹹銘答道:“他向來後知後覺,想來是東宮那幫人出的主意,他們擔心自己那些破事,被老六去了金陵捅出來!”


    楊清音說道:“賈家這門親事,林如海隻怕不會同意,他是愛極了自己的女兒,尋常之輩難入他眼!”


    “所以東宮那幫人,想著請你來下懿旨賜婚!”


    “用皇家威壓林家?”


    “算是吧!”


    “太子未免太過不智,如此他既拉攏不了林如海,又把老十三給得罪了!”


    聽到皇後這話,朱鹹銘冷冷道:“隻怪他們那幫人利令智昏,著急忙慌才會漏洞百出!”


    “你就看著他太子亂來?”


    朱鹹銘淡定道:“他自己惹出亂子,隻要自己能擺平……我都算他過關!”


    “即便他們兄弟反目,你也幹看著?”楊清音已在壓製怒火。


    沉默幾息後,朱鹹銘答道:“老十三的心思……太子不清楚,算是無心之過,事後你再勸解一番,他兄弟二人終會和好!”


    “所以……你知道我不會同意此事,故來勸我下這道懿旨?”


    “我這也是為了老十三好,如此便可可……”


    沒等皇帝說完,楊清音怒斥道:“我看你是老糊塗了!”


    朱鹹銘已經不知道,已有多久沒被皇後罵過,所以此時他竟愣住了。


    眼看帝後二人要爭吵,當值的幾名女官雖驚懼無比,但還是很識趣的退了出去。


    “朱老四,你可真行……你把兒子當成了什麽?他們是你的玩物?”


    “就在十年前,他們三個多好的兄弟,你看看現在……他們被你逼成了什麽樣?”


    “你自以為算無遺策,以為所有人都任你擺布,以為自己是無所不能的皇帝……”


    “實則自以為是你,刻薄寡恩是你,剛愎自用也是你!”


    聽到這些話,朱鹹銘臉色已極為難看,若眼前之人非他共患難的結發妻子,他已經要親自動手殺人了。


    “說什麽老四不成器,你有好好教過他?你防他跟防賊一樣,你什麽心思我不知道?”


    “把老六扶起來製衡太子,這件事我忍了,你把老十三扯進來做什麽?”


    皇帝到底是覺得太子不靠譜,還是因為防備這位嫡長子,才把老六扶持起來……這件事連他自己都說不清。


    “好……你是皇帝,我這件事我也忍了!”


    “可你聽聽剛才說的話,連老十三跟老四反目你也無動於衷?你還配做父親?你還是個人嗎?”


    這話的淩厲程度別說皇帝,便是最平常的丈夫,也無法忍受妻子如此不敬。


    這裏也可看出,朱鹹銘非尋常之帝王,所以此時他雖怒氣衝天,但還是盡可能壓製了脾氣。


    “皇後可還記得綱常?”


    “陛下可還顧及人倫?”


    夫妻二人互不相讓,現場氣氛肅殺且沉重。


    “若非當年情誼,朕不會容忍你如此不敬!”


    麵對皇帝這話,楊清音突然失笑,隨即說道:“若非當年情誼,你以為我願意待在這深宮?”


    “陛下還是廢了我吧,如此他三個就不是嫡子,便再不用兄弟相殘了!”


    “陛下重選個根基淺的做太子,皇位豈不更加穩當?如此也算一舉兩得!”


    站起身來,朱鹹銘黑著臉說道:“你瘋了!”


    依舊坐在原位,楊清音徐徐說道:“對,我是瘋了,皇後瘋魔豈能母儀天下?如此你正好有廢後的名義!”


    “你……你……你個混賬婆娘……我……”


    指著皇後,朱鹹銘雖然氣憤至極,念及同生死共患難的情誼,最終他一句重話都沒說出口。


    我為天子,豈能與婦人計較……朱鹹銘如此安慰自己。


    可他畢竟是皇帝,最終還是控製不住火氣,一怒之下掀翻了麵前的桌子,致使現場變得一片狼藉。


    做完這些,朱鹹銘似乎找迴了些麵子,隨後一甩袖子離開了。


    而坐在原位的楊清音,對眼前一切毫無所動。


    此時她隻覺心情舒暢,剛才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話,發泄了她近十年的怨氣。


    “來人!”


    幾息之後,幾名女官戰戰兢兢進來,神色惶恐身體顫栗不已。


    “把這裏收拾一下!”


    “是!”


    (本章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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