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她連忙跟了上去,攔下甄琴後屏退侍女,神色嚴厲詢問起殿內之事。


    按照朱景洪的指點,甄琴忍著淚說明了情況,說自己是被朱景洪用了強。


    而之所以朱景洪會做出如此荒唐事,甄琴直言他說要及時行樂,每天醉生夢死才是皇家嫡子該做的。


    這裏的每一句話,都是朱景洪要對皇後說的,聽得這女官被嚇得身子都在抖,這些話她不知該如何向皇後轉達。


    但這些話,她又不得不上稟,而且還得自己親自去說。


    “你記住……對外就說是摔傷了,我馬上我送你迴宮去!”


    “啊?哦……”甄琴此刻還有些懵,她意識到事情或許並不簡單。


    但她一點兒不害怕,因為剛才朱景洪已經說了,接下來會讓她進入王府。


    在這女官的安排下,摔傷的甄琴被帶出了王府,得知消息的寶釵格外詫異。


    於是她立刻遣人去問,最後在其威逼之下,銀安殿的宦官才說了實話。


    得知情況,寶釵心裏說沒意見當然是假的,畢竟這樣做一是過於沒規矩,二則對甄琴來說也很不公平。


    當然了,這兩樣事情都不重要,唯一要緊是這件事不能傳出去。


    於是她親自去了銀安殿,召了所有當值宦官訓話,讓他們把今天的事爛肚子裏,有誰敢亂傳立刻打死。


    這些話隻有由她來說,畢竟朱景洪現在在擺爛,又豈能來說這些“積極”的話。


    吩咐完這些,寶釵才去了寢殿內,頗為埋怨的看向自家男人,此刻朱景洪還躺在床上喝酒。


    “你是早有這個打算,還是臨時起意?”


    朱景洪笑著答道:“來都來了,我豈能讓她白跑一趟!”


    坐到床邊,寶釵譏諷道:“我看是早有此心了,畢竟伱們在金陵就認識了,你對她有救命之恩,感情指不定有多好呢!”


    朱景洪坐起身來,欲將寶釵攬入懷中,後者卻極為嫌棄的躲開了。


    尷尬一笑之後,朱景洪答道:“再好能有咱們好?”


    他倆說話的時候,甄琴已被送入宮中,女官已向皇後稟明了情況。


    坐在佛前,楊清音氣得連經書都扔了,可見她此時怒火有多大。


    “這件事可瞞得住?”


    即使此時,楊清音也在乎兒子的名譽,首先問的是消息能不能瞞住。


    女官答道:“僅銀安殿當值宦官,還有隨奴婢迴宮的人知道,想來不會傳出去!”


    心裏稍微鬆了口氣,楊清音接著說道:“去……讓……讓襄王妃進宮來!”


    她本來想叫朱景洪來,可擔心這小混賬會糾纏,所以幹脆就叫寶釵來問話。


    對兒子舍不得出氣,訓訓兒媳婦還是可以的。


    當然,皇後會這樣安排,也是因為朱景洪犯的錯不夠大。


    相比於其他宗王,朱景洪已算得上潔身自好,如今隻是偶然做了些壞事而已,在皇後看來他本質上還是個好孩子。


    “是!”女官下去傳話了。


    半個時辰後,接到消息的寶釵,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看見沒有,你做了壞事,母後反倒來找我……”寶釵忍不住抱怨。


    “寶釵……當日可是你自己要選王妃,王妃鳳冠哪那麽好戴!”


    聽到這話,寶釵白了他一眼後說道:“怎麽……今天有了新人,就說這些話了?”


    “你是想換人,就把那命婦袍服和鳳冠,還有那金冊金印拿走,給你的心上人去吧!”


    “嘿嘿……你不就是我心上人嘛,母後既然召見你就快些去吧,我要睡了!”


    言罷,朱景洪重新躺了迴去,蒙上被子不再說話。


    無奈歎了口氣,寶釵起身說道:“嫁給你啊……就別指望有安生日子!”


    雖然話是這樣說,寶釵心裏毫無怨言,能幫上朱景洪的忙對她來說,本身也是一種幸福。


    簡單收拾一番後,寶釵乘車趕往宮中,又過了半個時辰她進了坤寧宮。


    跪在皇後麵前,在皇後詢問之後,寶釵陳述著朱景洪近日的情況。


    “如今他每日迴府,有時心情好聽聽去,不高興了就打砸東西……”


    “現在也不習武射箭了,每日都酗酒到深夜,有時半夜裏還哭嚎叫喊……”


    “說什麽此生毀在皇家,還說若在尋常百姓家,父母必為子計長遠……”


    “媳婦也勸過他,可他非但不聽,還把媳婦罵了幾次……”


    “今日之事,都怪媳婦未能周全照料,方誤了琴丫頭終身,媳婦願意領罰……”


    從始至終,寶釵都是平鋪直敘,但卻感人至深使人不好指責。


    “你這丫頭,實在是糊塗啊……”皇後依舊教訓起來。


    “我跟你說過,你得拿出王妃的氣度,切不能被他給嚇住,被他罵幾句又如何?難不成他還敢動手打你?”


    “母後教訓得是,媳婦確實有錯!”


    看著傷心流淚的寶釵,楊清音也不好再多責怪她。


    “行了行了,堂堂王妃,哭哭啼啼,成何體統!”


    待寶釵收聲之後,楊清音方問道:“琴丫頭的事,你覺得該如何處置?”


    “這……媳婦不敢妄言!”


    “讓你說你就說,眼下不是客套的時候!”皇後麵帶不愉。


    “媳婦以為,既是王爺怠慢了她,總得對人家有個說法!”


    “不如……不如送進王府,就說是母後您的恩典,如此旁人也說不得什麽!”


    皇後給親兒子賞女人,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這樣處理確實能極好解決問題,寶釵算是與婆婆想到了一處。


    “給何等位份為好?”楊清音又問道。


    側妃當然不能隨便給,往下就還有選侍和侍妾。


    “既然是母後的恩典,媳婦以為……封其為選侍為佳!”寶釵答道。


    寶釵的每一句話,都說到了皇後心坎上,有這本事確實非常難得。


    “就按你說的辦吧,這幾日琴丫頭既摔傷了,就先送迴寧壽宮去歇著,待她痊愈再說入王府的事!”


    甄琴的姑奶奶在寧壽宮,送去讓她藏身非常合適,比留在坤寧宮隱蔽得多。


    “明日是老十三的十七歲的生日,你要好生給他籌辦慶賀,多少讓他高興一些!”


    “你得跟他說清楚,不讓他去西北,是為他好,這才是為他計長遠!”


    “是!”寶釵答道。


    接下來,皇後又提點了寶釵一番,耽擱了好一會兒才放她離開。


    出了坤寧宮,寶釵心情有些陰鬱起來,她沒想到皇後如此堅定,眼下這情形都毫無讓步之意。


    看來隻能走那一步了……寶釵心中念道。


    除了甄琴這個意外情況,寶釵作為朱景洪的參謀,幫助朱景洪完善了計劃。


    本來她對此計劃很有信心,可經過今日之事,她的信心便滑落了許多。


    “走一步看一步吧!”


    ………………


    正統十二年三月十五,天氣正好。


    在寶釵催促下朱景洪起了個大早,換上了親王的袍服進了宮,今天這特殊日子他倆得去拜見帝後。


    即使皇帝今日非常忙,也還是早上抽了時間到坤寧宮,隨皇後一起接受了他倆的朝拜。


    今日朱景洪表現得沒太頹廢,但整個人看起來木訥無神,從始至終少言寡語,與正常的他判若兩人。


    這樣的情形,可以說朱景洪是給帝後甩臉色,如此行徑旁人是萬萬不敢,即使太子和睿王也一樣。


    但是,發生在朱景洪身上卻沒啥,相反帝後二人還勸慰了他,希望他聽話做個好孩子。


    對此朱景洪並未表態,還是寶釵在一旁打的圓場。


    皇家規矩極多,朱景洪在宮裏耽擱了近兩個時辰,才帶著大批禮物返迴襄王府。


    “你真的想好了?”


    馬車內寶釵麵帶擔憂,隻因接下來要做的實在過於離經叛道,所以她心裏格外的忐忑。


    看了眼寶釵,朱景洪目光堅定道:“事已至此我若退縮,便隻能頹廢至死!”


    “唉……隻是我實在不安,若因此惹惱父皇母後,將你禁足乃至廢黜,又當如何?”寶釵麵露擔憂。


    她倒不是舍不得富貴,隻是這樣朱景洪便再無出頭之日,比所謂的頹廢致死還要無助。


    朱景洪平靜笑道:“若真如此……那我就做個逍遙王爺,這樣你也不用擔驚受怕了!”


    “你可真是心大!”


    寶釵嘴上是這樣說,但心裏卻敬佩朱景洪的堅定和無畏,這比所謂武藝超群更可稱為英雄豪傑。


    所以此時寶釵眼中,對朱景洪亦滿是崇敬。


    馬車返迴了王府,此時前來道賀的人已有許多,王府長史官王培安正在招唿。


    王府宦官們也沒閑著,他們在承運殿前布置了桌椅,今日便要在此宴請來賓。


    承運殿前地方寬敞,左右各擺了二十桌,此刻已陸續有人到場入座,相互之間攀談起來。


    到場雖是各勳貴家族中青輩,但其中許多都任有實職,相互之間還是很聊得來。


    大概到中午的時候,朱景洪身著墨藍色常服出現,隻是他那看起來古井無波的臉,讓眾人猜測他或許不太高興。


    事實上,現場也就身在頂級勳貴的,才知道最近朱景洪想做什麽。


    隻是這些情況,知情人不會瞎議論給自己惹麻煩,所以導致很多人不知內情。


    一番禮節性的飲宴,朱景洪隻是匆匆出場,講了幾句客套話就離開了,現場交給了王培安來組織。


    對於朱景洪近期的變化,王培安是看在眼裏急在心裏,為此他也做過很多事來改變。


    各種古今典故,各種人生哲理……


    王培安找朱景洪聊了好幾次,但效果等於沒有,反而他有兩次還被問得啞口無言。


    “唉……如今大明已經夠亂了,安享太平難道不好?”看著朱景洪離開的背影,王培安再度歎了口氣。


    從進學做官到現在,很少有事情能讓王培安有挫敗感,但今日朱景洪讓他體會到了。


    無論他為人多麽正派,無論他的要求多麽嚴格,無論他對待教學有多熱忱……都改變不了朱景洪的脾性。


    朱景洪本人雖走了,但賓客們依然吃喝得盡興,沒有一個人提前立場,直到王培安招唿他們才告辭離開。


    除了招待道賀的賓客,今晚襄王府還有一場家宴,朱景洪宴請他的兄弟姐妹,這些也算得上是慣例了。


    當然,也僅限於他的兄弟姐妹,關係稍遠的宗室不受邀請,即使他們已經遣人送來了賀禮。


    很快又是兩個時辰過去,太子和睿王分別到府,按禮製朱景洪該出去迎接。


    朱景洪當然去迎了,隻不過他的那一聲酒氣,著實把他兩位兄長熏到了。


    除了這兩位嫡兄,他的那些庶兄弟們也陸續到了,其中就包括在上林苑種地的朱景淳二人。


    既然是家宴,相對來說就要隨便一些,所以設宴地點設在了王府後園,就在小湖邊的的樓台之內。


    眾人紛紛入席,太子夫婦居中而坐,其下分別是朱景洪和睿王。


    “十三弟,少喝幾杯吧!”朱景源忍不住開口。


    從落座到現在,他們話還沒說上幾句,朱景洪就已喝了七八杯。


    “四哥,今夕有酒今夕醉嘛……”


    迴了這一句,朱景洪又自顧著喝了起來,其他人相勸也都不知如何開口,畢竟這位連太子的麵子都沒給。


    這時寶釵在一旁勸道:“四哥讓你少喝些,今日是你生日,大家是給你道賀來的,你總得答謝諸位兄長!”


    卻見朱景洪提起壇子,腳步虛浮搖搖晃晃走到中間,舉著酒壇轉了一圈,而後說道:“諸位兄長,多謝你們!”


    言罷,他就舉起壇子往嘴裏灌去,場麵看起來極為浮誇,把在場所有人都驚到了。


    朱景淵正看熱鬧,卻被一旁的陳芷戳了戳,於是他立馬會意起身。


    “十三弟,你這是做什麽!”


    來到近前,朱景淵就要奪他的酒壇,卻被朱景洪推到了一邊,差點兒沒站穩摔倒了。


    “六哥,你就讓我喝吧……我就是個廢人,你又何必來管我!”


    “喝死了……也就一了百了!”


    這時朱景淵也拿出了兄長的架勢,站穩後怒斥道:“十三弟,你這是說什麽胡話,誰敢說你是廢人?”


    朱景洪當即反問:“我等皇家血脈,碌碌無為混吃等死,不是廢物能是什麽?”


    太子和睿王都很清楚,朱景洪變成這樣是何緣由,但因顧及到親娘的臉麵,他倆此時又不好直接勸解。


    至於在場其他郡王,此刻完全成了背景板,根本不敢也不願摻和進這件事,隻能是麵露擔憂左耳聽右耳出。


    “我本是胸無大誌之人,隻想做點兒喜歡的事,卻總是被母後拘束管控,連這點兒心願都不能達成……”


    “四哥六哥,諸位兄長……我心裏苦啊!”


    “這苦悶你們不懂,誰都不會懂……我隻有靠這個玩意兒解悶,我心裏煩喝點兒酒怎麽了?”


    朱景洪一邊說一邊走著,此刻他已是憑欄而立,漢白玉欄杆外就是湖麵。


    見他來到了這裏,寶釵亦抓緊了衣角,她知道已經來到了最後一步。


    此時朱景洪又往嘴裏灌了一口酒,下一刻便見他一個躍身,竟跳上了漢白玉欄杆之上。


    見他那搖搖晃晃的樣子,在場所有人都被嚇到了,這要是掉下去可怎麽得了。


    眾人紛紛起身,而後向朱景洪圍了過來,現場宦官侍女們亦是亂作一團。


    “還不趕緊去湖麵照應著,小心王爺落水了!”寶釵向內侍們吩咐道。


    而朱景洪這邊,眼見眾人圍了過來,他便指著眾人令其退後。


    朱景源等人也怕把他逼急了,於是紛紛後退了幾步,臉上擔憂之色溢於言表。


    “十三哥,你快下來……上麵危險!”朱雲笙急切說道。


    誰知朱景洪反問:“危險?如何危險?掉下去無非淹死而已!”


    又給自己灌了一口酒,朱景洪做出努力維持平衡的樣子,笑著說道:“今日是我生日,你們都來向我道賀,你們錯了……”


    “你們錯了……”


    抬頭看向天空,朱景洪愴然道:“我……已經死了!”


    “我被壓的喘不來氣,活活的憋死了!”


    最後這一句,他幾乎是吼出來的,可見他的悲憤和絕望。


    “十三第,你別說胡話,快下來!”


    朱景源亦出言嗬斥,畢竟這家夥越說越離譜,他這做兄長的豈能不管。


    “十三弟,快下來吧,有話咱們下來說!”


    “十三哥,我們知道你心裏苦,你先下來……”


    聽到眾人的勸解,朱景洪丟掉了手中酒壇,壇子落地“哐啷”一聲變成碎片。


    眾人原以為他要下來,誰知他卻平靜念道:“吾死之年……十七而已!”


    而後,朱景洪張開雙臂,直挺挺的向後倒了去,下一刻欄杆外激起了水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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