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帝後皆飲涼白開


    十一月十三,風雪漸歇,陽光明媚,正好是出行的好日子。


    曆來帝後出行,那都是了不得的大事,前後儀仗扈從至少上萬人。


    但今日朱鹹銘兩口子出宮,卻顯得格外低調且內斂,除有數百名侍衛隨行保駕,也僅讓皇城翊衛司增派了人沿途護送。


    事實上,無論西苑還是上林苑皆為皇家禁地,本就處於團團保衛之中,基本不可能出現安全問題。


    在皇帝夫婦靠近時,並未收到信息的朱景洪,此刻正蹲著田埂上查看麥苗。


    在他身後跟著朱景淳二人,今日活兒要少了許多,他倆總算過了幾天輕鬆日子。


    “十三哥,想來明年會有豐收!”朱景淳滿臉希冀。


    雖然幹活兒很累,但畢竟是自己親自種出來的,朱景淳自然希望能獲得豐收。


    誰知朱景浩突然說道:“那邊怎麽那麽多人?”


    聽得此言,朱景洪便迴過頭望去,果然見到遠處有大批的人過來。


    這不正是我想要的,我就是要讓十三爺知道,我才是全天下最維護的人,才是他稱心如意的王妃人選……


    待朱景淳二人說完,朱鹹銘終於停下腳步,迴過身看向朱景洪。


    邁步走到地裏,朱鹹銘蹲下身剝開雪,看見了下方清脆的麥苗,便向身後招了招手。


    “你種地怎麽了?”朱鹹銘麵色一寒。


    宮女端來了熱茶,皇後卻揮手示意其退下。


    “爹……您把兒子當什麽人了?”朱景洪義正言辭的反問。


    “你看我……說這話竟忘了大事!”


    “做不了大將軍,做個小將軍總是可以,兒子雖愚笨……卻也有些報國之誌!”


    “叩見父皇!”朱景洪慢了半拍,也跟著跪到了地裏。


    “十三哥,要不我們先迴去吧!”朱景浩提議道。


    聽到皇帝親口說出這番話,朱景洪本人倒覺得還好,卻把後麵低頭站著的朱景淳二人嚇得不輕。


    過了一會兒,朱鹹銘感覺氣消了些,才讓朱景洪三人起來。


    且說茅屋這邊,當帝後二人突然造訪,便讓寶釵頓時手足無措起來,行禮之間竟顯得有些笨拙。


    “爹…,…兒子隻是比喻而已!”朱景洪適當認慫。


    “兒子隻有一個感覺,就是難受!”朱景洪非常直白表達心意。


    “哼哼……是嗎?你們三個人,隻有兩把鋤頭怎麽說?”


    隻見甄琴環顧眾人,表情顯露出幾分得意,今天又是她第一個維護朱景洪。


    “不信……不信您問他們兩個!”


    現場狀況尷尬之時,朱雲笙當即開口轉移話題:“嫂子……茶都已經沏好了,快進呈於母後吧!”


    而這也從側麵說明,她薛寶釵是個合格的妻子。


    “嗯哼……”


    顯然她明白一個道理,無論做得多麽好的兒媳,在公婆心中都比不上親生兒子。


    但他領著侍衛會去,此刻皇後仍坐在院中,隻是四周已圍上防風的簾子,同時皇後座位周邊還擺上了碳爐。


    “焚琴煮鶴……就你這學問,也想做大將軍?”朱鹹銘冷笑道。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朱景淳是一臉懵。


    朱景洪確實沒把準皇帝的心思,比如此刻朱鹹銘的臉上,剛才的怒意已經消失無蹤,甚至臉上還有微不可見的笑容。


    最終他拍了拍手,而後直起身來到朱景洪麵前,說道:“老十三,你威風啊……”


    這邊朱雲笙正參觀著,院子裏皇後已然落座,正與寶釵一起說著話。


    於是寶釵隻能告辭,而後往茅屋裏去了,此刻朱雲笙幾人就在裏麵。


    緊接著楊清音看向寶釵,說道:“都說新婦伺候公婆,此間事既為你親力親為,那今日……就你來給我沏碗茶吧!”


    皇帝帶著侍衛離開了,朱景淳二人卻沒跟上,因為他倆也被嚇到了,自然是能躲就要躲遠些。


    誰知朱景洪勾著腰答道:“爹,都說虎父無犬子,您總不希望……兒子是個沒卵的膿包吧!”


    “迴稟父皇,王爺他去了地裏,把兩位兄弟也帶著去了!”


    裏麵幾個女兒家鬥嘴,外麵則是婆媳說話。


    “爹,我們在這附近轉轉!”朱雲笙當先開口。


    “老十三,你就沒話說?”


    這時湘雲走上前來,趴在黛玉肩上看向寶釵,問道:“寶姐姐,你們新婚便到此處,十三爺對你可好?”


    “還有這個溝在挖直些……”


    兩個人忙著鋤地掏溝,一個人忙著散步遛彎。


    黛玉接著說道:“琴姐姐,人家夫妻同心,你上趕著來維護,豈不顯得王妃還不如你?”


    ”話雖如此……”朱雲笙嘀咕了一句,卻沒有繼續說下去。


    且說朱景洪聽到熟悉的咳嗽聲,正在咆哮的他聲音戛然而止,身體有些僵硬轉過身去。


    老實說,在寶釵這位王妃麵前,輪不著甄琴來說這些話,她這樣做其實是幹蠢事。


    以至於朱鹹銘都不得不承認,這孩子不但明事理知進退,而且還正直,孝順,博學……


    事實也如寶釵所料,聽了她這番話皇後露出了笑容,至於皇帝雖從始至終沒說話,但至少眼下臉色好看了些。


    “莫非又是四哥六哥來了?”朱景洪嘀咕一句。


    “直直直……你們豬腦子,連溝都挖不直?”朱景洪大聲嗬斥著。


    然而朱鹹銘正要進院子,卻見朱雲笙幾人走了出來。


    “夠了……這話我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按照你的心意來就是愛子,違背你的意思就是要殺你?”朱鹹銘冷著臉質問。


    一聽這話,朱景淳二人頓時喜上眉梢,便想到了上次對方來時吃到的好東西。


    畢竟……是親兒子嘛!


    聽到這話,朱鹹銘氣得臉色大變,當即起身嗬斥:“混賬!”


    湘雲雖小了兩歲,但也是極為聰慧的女子。


    但他細細一想,卻也覺得這是極正常的事。


    “如此怠慢母後,兒媳豈敢!”


    “在何處?”朱鹹銘問道。


    想起這段時間寶釵受的委屈,她似乎也感同身受一般,以至於眼眶中泛出了淚花。


    “琴姐姐,你這般維護十三爺,難道不在乎王妃的麵子?”


    然而沒等寶釵答話,一旁的甄琴當即開口:“雲丫頭,你可別胡說……十三爺豈會是這樣的人!”


    “我維護十三爺,難道就落了王妃的麵子?”甄琴反問。


    這兩個月此間發生的事情,朱鹹銘大致都了解掌握。


    無論黛玉還是湘雲,亦或者離朱雲笙最近的甄琴,哪曾到過這等環境生活過,此刻她們和朱雲笙的想法相同。


    好在寶釵心胸開闊,而且在場也不是外人,否則她非得懲治甄琴一番,才能維護自己王妃的威儀。


    挨罵的雖是朱景洪,可並不了解情況的朱景淳二人,此刻也被嚇得彎了腰。


    “他們是該勞作,難道你就該休息?”朱鹹銘立即質問。


    “公主……我們進房間裏瞧瞧吧!”


    “十三嫂,這兒們怎住的下?”朱雲笙忍不住問道。


    那麽在此時,多誇誇朱景洪,會更加容易得分。


    “難道為了什麽好處,您連母後也能拋棄?”


    這樣一來,即使是在屋子外,楊清音也吹不著風。


    口中自責之際,寶釵便端著茶水出門去,朱雲笙也跟著一道去了。


    “兒媳不敢!”


    “這段時間,親自做飯……有何感觸?”楊清音笑問道。


    老爹,我老十三立的人設,不到最後是不能崩的……


    迴過頭去,朱景洪嗬斥道:“十四弟,怎麽迴事?”


    接見朝臣外官和使節,他從來都是喜怒不形於色,隻有遇上朱景洪他才屢次“破防”。


    “誹謗,絕對是有人誹謗我,爹您說是誰告的秘?兒子親自去跟他講道理!”


    寶釵答道:“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這句詩王爺時常掛在嘴邊,他每日勞作都不覺得苦,我又怎麽能說苦呢!”


    眼見這小子要上演苦情戲碼,朱鹹銘正要出口打斷,卻聽朱景洪接著說道:“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爹您……”


    “寶姐姐,你跟十三爺住在此處,每日洗衣做飯……想來很辛苦吧!”黛玉插話問道。


    好在寶釵收拾得幹淨整潔,讓朱雲笙幾人觀感好了許多,但她們依然覺得此地難以下腳。


    “嗯!”


    畢竟北四衛也就才訓練一年,雖說已勉強有協同作戰能力,但說實話還有極大提升空間。


    “老百姓種地是為了生活,我種地嘛……”


    “爹……你聽我解釋!”


    此前他已跟朱景淵委婉說過,這次他又要當麵跟皇帝說,為的就是提前把“預防針”打夠。


    事實上,此刻朱景洪不僅是在散步,而是在認真思考當下的局勢,思索著該如何盡快脫困。


    西北亂起來了,然而老頭兒並未有調動北四衛的跡象,這就讓他略微有些慌了。


    作為一名合格的監工,朱景洪非常注重工程進度,尤其還有他這“吃空餉”的人存在。


    “我勞作時您沒看見,實際兒子才歇一會兒,正巧您就來了!”


    沒辦法,即使皇帝想要輕車簡從,但該有的排場也不能削減太多,前後簇擁下也是幾十上百號人。


    從女官手中接過茶葉,寶釵一邊摻茶一邊倒水,同時笑著說道:“這已經比尋常百姓家好了不少,似三妹這般話說……難道天下那麽多人都活不了了?”


    看向皇後,朱鹹銘說道:“我過去看看!”


    “爹您放心吧!”朱雲笙喜上眉梢,她可難得有放飛自我的時候。


    相比於宮裏,茅屋首先一個就是狹小,他們四個人進去隻感覺壓抑。


    隻聽寶釵接著說道:“不瞞母後,若非有王爺照拂,替兒媳撐起這片天……兒媳當真不知如何過下來!”


    朱景洪本以為,老頭子要說他麥子種的如何,隨著對方極為鄭重看向他,壓低聲音說道:“小子,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隻要你放棄薛家丫頭……我立馬讓你離開這裏,往後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如果隻是知道生活不易,那這迴答就實屬平常,從其中領悟到夫妻相互扶持的重要性,就讓答案顯得夠深刻且應景。


    就是太子和六哥,也不敢這樣和父皇說話啊……朱景淳二人暗暗想到。


    “比喻?你在此間屢有怨懟之言,你以為我不知道?”


    如果這小子為了過好日子,真拋棄這樣的好姑娘,朱鹹銘說什麽也不會答應。


    這邊二人說著話,隨行而來的朱雲笙則在茅屋周邊和裏麵參觀,這是他們第一次出入“平民之家”。


    這是老頭兒的試探?還是他真的這麽想?朱景洪一時間拿不準。


    “寶姐姐這些日子,真不知道她是怎麽過來的!”黛玉忍不住感慨。


    “平日你們驕橫頑劣,在此勞作生活許久,可有何感悟?”朱鹹銘淡定問道。


    然而他的答案無可置疑,如果這個時候他放棄寶釵,此前的努力白費也就罷了,還會讓他辛辛苦苦立的人設崩掉。


    優點實在太多,也難怪皇後和老十三喜歡……朱鹹銘如是想到。


    挽了挽袖子,朱鹹銘下到地中,伸手撿起了其中一把鋤頭,而後順手在地裏刨了幾下。


    “這……”


    或許是寶釵確實機敏,亦或者是因朱景洪的緣故,此刻楊清音竟然覺得,寶釵才是她最順眼的兒媳。


    皇帝領著侍衛離開了,而楊清音則與寶釵繼續說話。


    北四衛是軍製革新的門麵,如果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朱鹹銘肯定不會動用。


    如此莽荒的環境,如此破敗的居舍,如此簡陋的陳設……


    而寶釵“年少失怙”這一缺點,如今已完全被其優點掩蓋,至少朱鹹銘心裏已無多少芥蒂。


    這時一旁女官接話道:“王妃不必憂心,奴婢等帶了茶葉來!”


    “娘娘請用茶!”


    “陛下自便即可!”楊清音笑著答道。


    卻見楊清音笑著說道:“你若不去,難道就不是怠慢我?”


    接下來,朱景洪就被訓了一通,反倒朱景淳二人沒啥事,隻需要老實跪著就行。


    甄琴對朱景洪什麽心思,寶釵可謂是了如指掌,此刻她第一個出來辯解,卻也不讓她感到意外。


    “嗯?”


    “讓你來種地,你倒好……做起了甩手掌櫃,讓親弟弟勞作,你就是這樣做兄長?”


    “就在那邊!”寶釵往遠處一指。


    寶釵答道:“迴稟母後,這些天兒媳與王爺凡事親力親為,方知尋常人家之不易,方知夫妻同心之所貴!”


    湘雲感慨道:“可比起鍋碗瓢盆,油鹽醬醋,現在想來……刺繡便是再輕鬆不過之事!”


    “以往我覺得,刺繡什麽的就夠難了,也僅針線二事而已!”


    很顯然寶釵已通過了他的考驗,他剛才他問朱景洪那句話,其實是對親兒子的考驗。


    反倒是朱景淳二人反應更快,轉身撂下手裏的鋤頭就跪下了,而後直接叩頭參拜。


    左右小兒子喜歡,雖說不太合規矩,但也僅此一例而已,朱鹹銘覺得可以網開一麵。


    好在皇後格外的親和,讓寶釵免禮後便拉著寶釵說話,二人組成了知心婆婆和孝兒媳的畫卷。


    “爹,兒子也是為了鍛煉他們,此二人從小錦衣玉食,不知民間疾苦……”


    雖說這可能性極小,但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


    “你們兩個蠢材,這就是你們掏的溝?你們眼睛在看哪裏?”


    既然朱景洪不說話,沒奈何朱景淳隻得開口,把如何“洗心革麵”說得很清楚,話裏話外都在強調自己懂事了,可以迴宮讀書去了。


    “兒臣叩見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鹹銘平靜問道:“難受?普天之下的老百姓,哪個不是這樣過活……為何獨你覺得難受!”


    “我是您逼著過來的,明明兒子是做大將軍的料,您非讓我來上林苑種地,這豈不是……焚琴煮鶴嗎?”


    她知道朱景洪二人被“趕”到此處,乃是因為寶釵為帝後所不喜,所以他擔心朱景洪因此而遷怒寶釵。


    朱鹹銘咳嗽了一聲,此時他已讓侍衛留在原處,故而可以悄然靠近。


    “這真的可以住人?”朱雲笙停下腳步,反問隨行幾人。


    從始至終,寶釵言行朱鹹銘都清楚,其優秀表現也扭轉了他的看法。


    沒辦法,來的是皇帝和皇後,而且這兩位對她還有意見,豈能不讓寶釵心懷忐忑格外不安。


    聽到這話,寶釵略顯尷尬道:“啟稟母後……兒媳這邊……並無好茶!”


    見此情形,朱景洪隻能來到老頭兒身側,蹲下身去等候老頭兒的指示。


    “嗯……要小心些!”


    “迴去個屁?趕緊把這兒清理幹淨!”


    湘雲和甄琴關係不錯,此刻便主動出言提醒。


    “老十三,讓你種地你偷懶,如今還敢狡辯……”


    而趕往麥地的皇帝,已經來到小樹林方向,看著正在地裏忙碌的三個人。


    “為何不見老十三?”朱鹹銘開口問道。


    在場的人都不傻,自不會真讓皇後喝白水。


    “在此種地是浪費我的青春,就是在殺我啊……爹!”


    雖然心裏是這樣想,但甄琴也是有“心機”的人,便聽她說道:“我可沒這意思,你們不要冤枉我!”


    言罷朱鹹銘轉身就走,讓朱景洪在原地錯愕不已,情況讓他有些始料未及。


    “喝白水也無妨!”


    “解釋個屁,我怎麽就有你這樣的混賬兒子!”朱鹹銘嗬斥道。


    “那你就做個種地的英雄好漢吧!”


    說這話時,朱景洪表現得極為自然,和以往輕率魯莽並未區別,而其表達的重點是“大將軍”三個字。


    幾個女孩兒歡歡喜喜去了,而朱鹹銘也進了院子裏麵,場內除了皇後皆叩拜行禮。


    “陛下請坐!”


    左右看了看,見此間收拾得規整,朱鹹銘才坐到一旁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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