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祈寧想了想,吞口唾沫,坐在穆駿身邊,明快地笑出來:“愛啊,我當然愛你了。”她做銷售很多年,對售後問題的第一反應總是要把這事兒壓下去再說。以吳祈寧的溫潤和藹,很多事兒都是讓她這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然穆駿多年清修,心底總似有三分赤子之態,反而有點兒直指人心的道行。


    他很固執地看著吳祈寧:“真的嗎?你真愛我嗎?”目光灼灼,像個孩子。


    吳祈寧好笑著拿起穆駿的手,貼在自己臉上,說得朗朗上口:“我愛你啊。從我是個小姑娘的時候我就愛你啊,好多年了。你忘記了?從我給你吃炸醬麵,我就喜歡你了。我不輕易給人吃炸醬麵的……”說完了這幾句,許多迴憶湧上心頭,吳祈寧也覺得自己無疑是愛穆駿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跟著真誠了起來,真誠而且有點兒緊張。


    穆駿“哦”了一聲,慢慢地放開了吳祈寧的手,躺倒在枕頭上,緩了一會兒,他很寬容地微笑出來:“嗯,我知道了……”然後很正色地拉住吳祈寧的手:“小寧,我愛你,你知道嗎?”


    相較躺著的穆駿而言,坐著的吳祈寧笑得和煦一些,她摸一摸穆駿的額頭,並不熱燙:“嗯,我知道。睡吧。你累了。”


    嘴上這麽說,吳祈寧心中頗有幾分不以為然:大敵當前,巨大訂單即將開工,要做的事兒車拉鬥量,你們大老爺們兒一個兩個的這是怎麽了,病嬌附體?


    果然劉熙說得對,世界是靠女人撐。


    但是此時她覺得她有義務哄著穆駿,讓他平順地把這單生意做完,這樣才符合他們兩個的利益。就像劉熙照顧盛年那樣,才像個負責任的成年人。


    屋裏很暖和,穆駿酒氣上湧,慢慢地閉上了眼睛,睡著了。


    吳祈寧有幾分沉鬱地坐在穆駿身邊,抱著膝蓋看著這個男人。她剛剛發現了一件事兒,自己居然不再覺得愛情是重要的事情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


    這個想法讓她有點兒沮喪。


    在她的認知裏,女孩子應該覺得愛情是件重要的事兒。


    有愛情,會比較幸福。


    可是吳祈寧發現自己有點兒愛不起來了,她現在隻是在一件件地把事情做完。


    有些事兒對她來說是責任,有些則是慣性……


    據說每七年人的細胞會從頭到尾更生一次,新陳代謝,除舊迎新。無論你多愛一個人,到七年頭上,都會淡了。因為你已經不是當初的你,而他麽,也不再是當初的他。


    而吳祈寧認識穆駿,顯然不止七年了……


    吳祈寧呆呆地看著穆駿:這個人吧,不見的時候,想念。見了……也就那麽迴事了……她的生活太多刺激,種種豐富多彩。以至於愛……都放在其次了……


    想著想著,她心底閃過一個念頭:什麽是愛?說不清楚。也許我不是那麽愛他,但是他對我最最合適。


    她是大姑娘了,這些年行走江湖,見多了各種噁心。吳祈寧深知這年頭兒找一個自己身體、神誌都不排斥的男人,有多可貴。


    生物學上,這種選擇可能來自基因的巨大差異,有利於未來子女健康。


    心理學上,去寶姐那裏嫖過的男人總讓她有三分生理性的膈應,這事兒就如同餐館裏沒洗幹淨的菜,食客不能知道,知道了肯定咽不下去。


    而在吳祈寧的內心深處,她總還是惦念著那個繫著圍裙,對自己說好好讀書,然後給自己打一個蛋卷的青年男子。


    很滑稽,吳祈寧總覺得那個男人並不是眼前的穆駿。


    寒冬未過,窗外依舊是北風唿嘯,屋子裏一盞暖橘色的小燈,映著吳祈寧的影子,孤零零地打在牆上,讓人看著有種熟悉的視感。


    困頓中的吳祈寧想起來:這曾經是她父母的房間。十幾年前的某個夜晚,自己也曾從門縫裏看到過類似的樣子,當時是自己的母親,這樣坐在床邊,守著病重的父親……


    父親蒼白的麵孔,他即將死去。


    莫名驚怖!


    她抓救命稻草一樣抓住了穆駿的手,幾秒鍾後,那溫熱而修長的手,慢慢地反握了迴來:“小寧?”


    穆駿迷茫醒來,睜開眼,笑一笑,拉著吳祈寧躺在了自己身邊:“怎麽還不去睡?”


    吳祈寧驚魂普定地摟住穆駿的脖子,鼓著腮幫,一言不發。


    穆駿用被子把她蓋好,寶貝地拍拍她的肩。


    夜深了,很困。


    在穆駿些微熏熏酒味的唿吸裏,吳祈寧很快睡著了。就這樣沉沉如夢,安穩又放心。


    穆駿反手關了燈,黑夜裏,他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看著吳祈寧。


    雖然他隻能看見她的輪廓,但是他很喜歡看她。她沒有盛顏美麗,但是可愛又鮮活,總是那樣溫潤地陪著他,一扇屏風似地為他隔絕了人世上的飢餓、孤寂和悲傷……


    這樣的事,隻有菩薩做得到。


    他喜歡她,如同珍寶。


    看了好一會兒,穆駿翻身而起,往自己嘴裏塞了成把的胃藥,他不舒服,難受地想發火,需要很大的毅力克製才能忍住。穆駿第一次痛恨自己現在的身體和過往透支地使用憂傷。他很煩躁地想,如果自己早早死了,吳祈寧會不會也這樣,柔和溫婉地躺在白瑞明身邊?


    該死的,那場景一定不難看。


    次日,極忙。


    就跟打開了開關那麽忙。


    一覺醒來的盛年早早和穆駿電話會議了幾句,兩個人大致商議了兩個靈周科技需要完成的訂單數額和預付款分配,言簡意賅,幹淨利索,顯然彼此都曾經深思熟慮。


    穆駿在上班前已經和幾位供應商老總通了電話,約好九點鍾開會排進度,訂合同。


    而在此同時,盛年已經搭乘最早班的飛機迴胡誌明市重整河山。


    黃鳳大張旗鼓地在平陽省招納工人。


    唐叔那邊已經有工程隊先期平整土地,總包分包的各路人馬招標轟轟烈烈地磨刀霍霍。


    經歷了三十年長足發展的中國民族工業再一次展現了它強大的能力和體量。


    詹爺爺的到來好像一把鑰匙,開啟了複雜工業係統的神奇鏈條,市場如同一架上帝設計的機器,齒輪推動般環環相扣,精準前進,有條不紊且榫卯相合。它們是如此嚴絲合縫且運轉自如,以至於吳祈寧相信,民營市場具有自己蓬勃的生命。隻要沒有外力的摧枯拉朽,它就會恣意生長,噴薄向上,創造出無以倫比的財富和價值。


    而其生長環境要求簡單:無非公正、法製和不加幹擾。


    中國人的智慧和勤謹,向來令人稱道。


    吳祈寧曾經和唐叔迎著凜冽北風站在樓層高處,俯視興唐二期工程。


    人員如同螻蟻,建築如同沙盤。


    吳祈寧瞅著由近及遠,瞅著這一大片的工業區,尋思:這才是海麵上已露見出桅杆的航船,噴薄欲出的紅日,和躁動於母腹中快要出生的嬰兒呢……


    這個規製顯赫,占地麵廣,可容納千記人口就業,帶動周邊產能消耗的大型現代工業企業正初具雛形並且日益成熟。一座巨大的工業企業,其吸納就業人口,促進農村城鎮化的能力,往往會改變幾代中國人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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