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國。


    一座不知名的山峰。


    山頂空地,張牧盤腿坐在地麵,端詳手裏握著的雕像。


    石雕看不出相貌,因為它壓根沒有臉。雕刻技藝十分粗糙,隻能從與人類相似的輪廓上推斷是一個人。


    有雙手、雙腿,不見頭發,胸部平坦,頸部沒有喉結,但並不能據此判斷它是女性。


    張牧上下打量著石雕的全身,有些明白教堂供奉的神像為什麽無臉,因為這上是打壓競爭對手最有效的方式,同時也方便自己收集信仰。


    張牧抬起頭,遙望遠處。


    落滿雪的純白山脈延綿起伏,夕陽的一半被山峰遮蔽,餘暉灑落,在白雪上閃爍。


    “有兩個麻煩。”張牧思索著成神計劃,一邊自語,“一是怎麽樣引導信仰順利加持在自己身上,二……這玩意怎麽契約?


    學姐倒是給了我契約魔法陣的圖紙,實在不行去諾瓦克那偷也行,可問題是……已經被契約的信仰神器可以更換主人嗎?


    試試吧。”


    張牧站起身,彎腰在山頂的空地上布置魔法陣。


    承擔節點作用的高品質魔力水晶一個個被放在特定位置,當最後一個落地,水晶往外延伸線條。


    線條看似混亂,實則規律鮮明的節奏蜿蜒,與其它水晶的線條完美接頭。


    一座契約魔法陣緩緩成形。


    準備就緒,張牧從儲物袋裏掏出一柄長劍就地取材,用岩石削出一根半人高的方柱,立在魔法陣的正中間,隨後將石雕置於方柱頂端。


    “嘖,不知道會不會打雷。”張牧一邊取出魔力水晶為魔法陣灌輸能量,一邊迴憶從諾瓦克那偷聽來的情報,“應該不會吧。


    他說過閃電是為了解封神器才劈下來的,這座石雕已經解封,用不上了吧。


    但更換主人呢?


    要是更換主人需要再來一次……”


    無論怎樣,張牧都不可能放棄成神,因此盡管語氣遲疑,但手裏動作絲毫沒有放慢,反而愈發迅速。


    很快,魔法陣的能量填充完畢,線條全部亮起黯淡藍光。


    “成敗在此一舉。”張牧站到方柱前,閉上眼,精神力連接核心,控製魔法陣開始運轉。


    線條上的光芒逐漸增亮,刺的人幾乎睜不開眼。隻是持續很久後,石雕毫無動靜,並未像諾瓦克那會一樣,緩緩張眼。


    然而毫不焦急,嘴角還慢慢揚起。


    他能感受到神像和自己出現一絲若有若無的聯係,隨著時間的推移,聯係不斷加深,直至石雕成為自己的一部分。


    石雕的眼睛終於張開了,不過眼神有些茫然。


    這是……原來如此。


    張牧望著雙目緊閉麵朝自己的“張牧”,恍然大悟。


    大功告成,張牧信欣喜的迴到自己身體,上前握住石雕,腦海梳理著從石雕那接收的信息。


    “所以……索爾大陸很久以前爆發過一場神戰,所有的神都死了。


    他們不甘心,於是留下自己的軀殼,期盼奇跡到來的那天。


    誰知道……嗬嗬,被索爾大陸的人類撿了漏。”


    張牧表情變得無比怪異:“如果那些神預知到很多年以後,索爾大陸居然出現一種能利用自己‘屍體’的生物,大概就不會心存僥幸的留下殘軀了。”


    索爾大陸的人類……


    按照諾瓦克的講述,上古混戰前的人類隻是異族們的家畜,予取予求。他們的力量別說反抗奴役,連基本的生存都是奢求。


    結果……還真是,幸運。


    “話說,人類和神為啥擁有相似的身體外形?”


    張牧思考很久,但顯然不可能有答案,於是放棄。


    “也許成神之後就知道了。”


    嘀咕一句,他走到空地邊緣,俯視山腳處的一場追逐戰。


    一方是魔獸,一方是俄國男人。前者追,後者逃。


    俄國人瘋狂奔跑,在身後的雪地上留下一串腳印,轉瞬被災禍的腳印取代。


    他懷裏抱著一杆步槍,這是人類在野外遭遇野獸的最大底氣,可這會他卻壓根沒有迴頭開槍的勇氣,隻顧著狂奔。


    一人一魔獸追逐著到了一處斜坡。在坡後麵的雪地,一輛俄國主戰坦克安靜佇立,坦克旁邊擺著張長桌,桌上是各式各樣的武器。


    小到手槍,大到單兵火箭筒,應有盡有。


    張牧曉得武器是俄國官方的支援。他心裏並不很在意這種“犯規”,畢竟單獨擊殺災禍的條件本身就是為十七號的建造拖延時間。


    現在十七號的完工之日即將到來,選拔者們什麽時候通過考核自然無所謂了。


    俄國人的體力消耗顯然很嚴重,速度逐漸放緩,若非魔獸被張牧兩次打傷,他恐怕早就喪命魔獸爪下了。


    可即使如此,逃命數天的俄國人也早已達極限,魔獸已追到身後咫尺。


    好在終於翻過坡頂,俄國人看見了坡下的坦克。


    他顧不上驚訝荒郊野外的雪地為什麽會出現武器,會不會是大自然的饋贈,壓寨身體裏所有的殘存力量,連滾帶爬往坦克坡下衝去。


    從他前進的方向看,目的很明確——坦克。


    觀望著的張牧來了興致。


    運氣不錯,看樣子他會開坦克。


    以魔獸現在的傷勢……他成功進坦克就能贏,就算不會開炮也能保命,奄奄一息的魔獸已經破不開坦克裝甲了。


    幸運女神會眷顧誰呢?


    張牧坐了下來,雙腿擱在外麵懸空:“可惜學姐不在,不然就能打賭玩了。”


    追逃的“兩人”當然不曉得山頂有人俯視自己。他們都很忙,一個忙著進坦克,一個忙著阻止對方進坦克。


    是的,魔獸知道俄國人想做什麽。


    滯留俄國這大半年,它不止一次見過坦克這種“笨笨的大家夥”。


    在被二次重傷陷入昏睡之前,它時常去自己繳獲的坦克旁邊遊蕩,趴在炮台上打個盹,用裝甲磨爪子。


    因此它十分熟悉坦克,起碼對於裝甲來說是這樣的。


    若換成二次重傷之前,他毫不在乎獵物進入“笨笨的大家夥”的身體內部。它好幾次磨爪子的時候沒留神,用力太大直接磨穿了裝甲。


    不過此一時彼一時,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


    魔獸瞳孔收縮,渾身逸散著濃烈的殺機。


    必須在他靠近“笨笨的大家夥”之前追上,不然……


    迴憶起某個恐怖的男人,魔獸下意識毛發豎起,使勁邁動四肢。


    “唿——快——唿——”坦克近在眼前了,俄國人粗喘著,依靠不知從哪來的力量猛跨兩步,雙手搭在了坦克裝甲上。


    裝甲是合金製造的,再加無垠雪地造成的極低氣溫,他隻感覺手掌傳來無比的寒冷。


    然而這會他絲毫不覺得痛苦,臉上反而露出生的希冀,腳踩著履帶往上爬。


    求生本能的刺激下,他迅速爬到入口,掀開圓蓋跳進去。


    跳到一半,整個下半身都進入駕駛室,隻剩上半身在外麵的時候,他忽然感覺胸口一痛,視線裏快速上升的雪地也靜止下來。


    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麽,緩緩低頭,一隻利爪赫然從胸前穿出,沾滿利爪的溫熱血液冒著熱氣。


    生機隨著傷口處流淌的鮮血不斷衰落,他意識逐漸模糊,心中突然發狠,無視動彈身體導致傷口被撕扯的劇痛,拚命扭頭要給它一拳。


    當腦袋轉到中途,災禍進入餘光的瞬間,他揮拳的右手停了下來。


    那隻追殺自己數天,麵貌猙獰的怪物這會趴在坦克正前方的傾斜裝甲上,眼睛瞪圓,唿吸已然停止。


    早知道……不來搶狼骨了……


    不……如果再給自己一次機會,大……大概……還是會嚐試的……畢竟……那是超凡……


    意識在黑暗中飄遠,他緩緩閉上雙眼,腦袋低垂下去。


    “同歸於盡了?”坐在崖邊的張牧一臉愕然,懸空晃蕩的雙腿也不自覺停住,“這……


    呃……五個少一個,怎麽辦,難道還要單獨再選一個出來?


    那多麻煩?


    不行。”


    張牧變成壯漢,眨眼間飛到坦克炮塔上,解開陰影術,蹲身檢查似乎已經喪命的俄國人。


    “沒死透,還有救。”


    魔力在他體內轉了圈,張牧大喜,把災禍丟到一邊,拎著他跳到雪地平放,接著起身從儲物袋裏取出一瓶治愈藥劑,拔掉瓶蓋懟進他嘴裏。


    瓶內的鮮紅色液體慢慢減少,男人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唿吸逐漸強壯,直至恢複如初。


    他的眼皮慢慢抬起,茫然環視左右,似乎在困惑什麽。


    “我不是……”他看見麵前站立的雙腳,目光望沿著大腿往上,然後看見了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光頭壯漢。


    “您,您,您是——”他激動的說不出話,掙紮著爬起身。


    張牧擺擺手:“這是勇敢者的獎賞,小家夥,很不錯。”


    他在誇獎我嗎?!


    俄國男人很興奮,不管被看重是否有毅利益,反正不會是壞事。


    “那個……我……”他打算謙虛一下,可擔心被壯漢誤會是傲慢,嘴裏一直支支吾吾。


    麻煩。


    張牧沒興趣和他磨嘰:“你過關了小家夥,帶著戰利品迴去等待入學吧。”


    “是!


    我一定不會辜負您和十七號的期望。”


    我期望什麽了期望。


    張牧有點無語,原地消失。


    …………


    “你們看!”


    克裏姆宮的會議室裏,總統和眾人垂頭喪氣,忽然一名沒死心,仍在關注牆上屏幕的幕僚跳了起來:“是那位先生!”


    十指交叉貼著額頭的總統慌忙轉身,看見幾乎成功進入坦克卻在最後一刻功敗垂成的男人被壯漢灌了瓶藥水,然後死而複生。


    “太好了!”總統一拍桌子站起來。


    俄國眾人的心情大起大落,互相擁抱慶祝,在會議室兩邊牆下做成一排的兩國訪問團,則交頭接耳起來。


    “可是……為什麽?


    按照選拔規則來說,這個人毫無疑問是失敗了,超凡為什麽會插手?


    難道是同情他的死亡?”


    “根據我們的經驗,選拔者無論發生什麽樣的危險,超凡都不會幹涉。”嚶國的訪問團說道。


    “你們那邊呢?”他接著問。


    阿美訪問團的領隊噎了下:“學校剛建成不久,我們還沒開始招生。”


    “喔,抱歉。”


    有幕僚聽見他們的交談,微笑站起身:“你們沒聽見考官先生的話嗎?


    這是勇敢者的獎賞!


    十七號的考官先生為俄國人的勇氣讚歎!”


    兩國領隊對視一眼,阿美領隊問道:“我們非常讚同貴國人民擁有莫大的勇氣,但……能麻煩您告訴我,他做了什麽展現勇氣的行為嗎?”


    他一邊說著,一邊抬手指向屏幕裏,在雪地上又蹦又跳,雙手高舉著歡唿的男人。


    幕僚渾身僵硬,趕緊迴顧這幾天男人的直播畫麵,試圖找出符合標準的事情。


    很遺憾,翻遍腦海每個角落,他對男人這幾天經曆的唯一印象,似乎就是逃,一直逃,不停的逃。


    “也許我遺漏了重要畫麵。”幕僚嘴硬說道。


    阿美領隊毫不客氣的戳破:“我完整的看了全程,很確定他除了逃跑什麽都沒做。”


    “你確定嗎,先生。”慶祝完的俄國總統看向他,“如果你確實看了全程,那麽你應該發現,這位俄國的勇士在死亡的最後時刻,沒有後悔,沒有哭泣,沒有悲哀,他做的是,不顧痛疼轉身打算給災禍一拳。”


    兩國領隊愣了愣,迴憶一會,發現事情的確像總統說的那樣。


    “是我疏忽了。”阿美領隊乖巧道歉。


    折服對手,總統很高興,準備來一段講話激勵士氣。


    “那是什麽?”一名幕僚突然打斷。


    眾人趕緊望向屏幕中剩下的四個人,可輪換看了個遍,並無看見有異常。


    總統疑惑問:“你在說什麽?”


    幕僚明白過來,補充道:“不是另外四個畫麵,是剛剛通過的那個。”


    他們再次看過去,發現了幕僚所指的東西。


    現場的拍攝工作由無人機擔任,角度是俯拍。


    男人過關後,在附近待命的士兵立即趕過去保護,已經和他匯合。


    完成任務的無人機上升高度,準備返迴營地,視野隨之擴大。到達一定程度把四周的山峰全部納入後,可以看見某座山頂矗立著一座石雕。


    看清石雕細節,會議室裏的所有人一點點張開嘴。


    怎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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