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牧淡定轉過身,行騎士禮:“公主殿下,您認錯人了,在下是艾吉,古爾城城主。


    我正在尋找安德烈屍體的殘骸。”


    艾薇兒似乎已然完全接收了傳承,瞳孔恢複成冰藍,同樣冰藍的及腰長發披散在背後,搭配精致容貌和冰涼的氣質,那個從冰雪裏走出的女人,又迴來了。


    認錯人?把學姐當傻瓜嗎?


    她故意沉默,隻是凝視站在坑裏微微彎腰的“艾吉”,想看看他能裝到什麽時候。


    艾薇兒幻想過,也夢見無數次張牧安然出現在麵前的畫麵。她覺著,自己肯定會不顧一切的衝向他。


    然後傾聽他遭受的苦難,怎樣的死裏逃生,又成為了古爾城城主。


    一定很艱難吧?


    結果張牧真來到身前,她才發現,這些都不重要。


    人還活著,就已經足夠了。


    讓他保持行禮的姿勢久一點,就當,欺騙我的懲罰。


    但……他就在那,幾步遠,還拯救了我,就像夢裏那樣,好想開心笑出來。


    然而為了“懲罰”,她隻能忍耐,努力不讓嘴角翹起。


    可是,看見學弟活得好好的,真的很開心……


    思緒興起她險些沒忍住,趕緊悄摸掐了把大腿肉。


    艾薇兒憋得好辛苦。


    這邊張牧腦袋低垂,視線看著地麵的積雪。


    奇怪,她這麽篤定,我哪裏漏出破綻了?


    難道接收傳承途中,對外界還能有感知?


    那也不應該,我又沒解除變形術,呃,或者學姐猜出我用變形術?


    不,不對,當初學姐在卡斯鎮北的森林被狼王追殺,不小心把儲物袋丟失,交給她的魔法書自然也沒了。


    她不可能知道我會變形術。


    那到底……咦,她怎麽不說話?


    張牧心裏疑惑,想抬頭查看情況,又覺著這種“冒犯王室”的行為,不符合“艾吉”的人設。


    琢磨一會,他尋出個恰當借口。


    直起身,一邊說道:“公主殿下,王都局勢尚未穩定,賈維斯和兩位大公仍在鏖戰,二王子殿下行蹤不明,可能遭遇危險,


    我們是不是要去支援他們?”


    艾薇兒微微眯眼,努力擺出讓自己眼神變得兇狠。


    隻是她並未真個惱怒,表情難免沒有配合到位,氣勢不僅不嚇唬人,反而透著點心虛和底氣不足。


    見她擠眉弄眼不曉得在搞什麽,張牧歪了歪嘴,從腳印坑跳出,經過艾薇兒身旁,往魔法塔正門走去。


    “公主殿下,時間很緊迫,我們不能繼續……”


    “張牧!”艾薇兒雖然在大喊,聲調卻委屈。


    腳步頓住一會,他慢慢迴過身:“公主殿下……”


    張牧打算委婉點暗示,現在還不是相認的時機,但被突然撞進懷裏,逸散著冰寒的身軀打斷。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艾薇兒側臉輕貼在他的胸口,“可如果苟活的代價是分別,我拒絕。


    學弟……你呢……”


    她像是在詢問,又仿佛傾訴。


    張牧低頭,看著眼前安靜不動的冰藍發叢,不禁有些唏噓。


    是什麽時候,自己居然變得如此畏畏縮縮了?


    她都不怕,我為什麽要怕?


    這般膽怯,還妄想護佑她?


    張牧感覺內心的迷霧好似被一隻大手撥開,瞬間通透清晰。


    解開變形術,“艾吉”的幻想黯淡消失。


    這一幕,閉眼腦袋埋胸前的艾薇兒並沒目睹,隻感覺頭頂有重量壓上來。


    那是手掌。


    “學姐,好久不見。”


    熟悉的聲音飄進耳中,艾薇兒抓著衣袖的雙手緩緩用力,眼眶止不住的濕潤。


    “就像夢那樣。”


    “什麽夢?”張牧另一隻手環抱著她的肩,好奇問。


    艾薇兒不說,抬起頭拉著他跑到腳印坑的邊緣並肩坐下,懸空的雙腿像個小女孩一樣前後晃蕩。


    “這裏是王都。”她說。


    “嗯,我到了有一個月了。”


    “王都很大的,有些地方你一定沒去過,我給你介紹好不好?


    學姐前幾天可是走遍了王都每一個角落喔!”


    “好。”


    張牧笑著點點頭,艾薇兒立即滔滔不絕起來。


    “在西街街頭有一家糕點店,負責烹飪的店員廚藝很棒,生意特別火爆,我每次去都要排隊,等會我帶你去哦。


    街口那邊的服裝店鋪也是,找他家定製衣服的人可多了!


    還有還有,南街好多的飾品店鋪,大部分售賣的價格比較昂貴,但有些會賣精致實惠的手工發飾,我上次去買了……”


    張牧正滿臉寵溺的傾聽,卻見她忽然停住嘴,奇怪道:“買了什麽?”


    艾薇兒心虛的側臉到另一麵,不說話。


    咋了這是?


    望著瀑布般傾瀉而下的冰藍長發,張牧一臉懵逼,我說什麽得罪她了?


    “你到底買了啥?”顯然,二十多年人生裏一直專注搞錢,連半個女朋友都沒交過的張牧,戀愛經驗十分匱乏。


    “就……就是……”艾薇兒晶瑩的耳垂悄悄攀上一抹紅潤,支吾半天也沒說出來一句完整的話。


    好在張牧終究不算太蠢,主動岔開話題:“王都還有哪值得遊玩?”


    “很多呐,比如東街……”


    艾薇兒興奮的再次講起來,感覺語言描述不到位,就雙手比劃的輔助講解,張牧不時搭一嘴。


    歡快氣氛衝淡了剛剛的些微羞澀,他們依偎著坐在坑邊,雪花飄落肩頭。


    …………


    魔法塔外。


    一眾城主環繞魔法塔散布。


    他們麵色不見絲毫輕鬆,目光掃視四周虛空,警惕著可能藏匿在周圍,伺機闖入塔內的敵人。


    之前的聖級,雖然被突兀出現的老人偷襲幹掉,但教堂那邊建築倒塌的動靜,始終未曾停歇。


    兩個大公和賈維斯無論誰勝出,對他們而言結果都是相同——被當做祭品。


    三人戰鬥的動靜很劇烈,可眾人不會抱有僥幸,覺得他們會一方死另一方重傷,接著後者逃離王都,自己等人獲得安全。


    聖級的恢複速度很快,三人中的勝者在輔以藥劑,甚至都不需要停留原地治療,立即就能趕來。


    因而他們此刻唯一的生路,就是衝進塔內的“艾吉”,成功毀掉血祭法陣的核心。


    為此,城主們必須阻攔一切妄圖幹擾“艾吉”的敵人。


    丹尼爾鬆迴頭看了眼徹底凝實的魔法塔,有些擔憂道:“艾吉城主的進展不知怎樣了……”


    “按照那位透露的消息。”身邊同伴偷摸指了下,懸在不遠處半空的黑袍老人,“裏麵一共五個人,三殿下,安德烈,國王,還有兩個王室暗藏的聖級。”


    丹尼爾鬆臉龐的凝重更沉了:“艾吉城主……很危險。”


    “誰說不是呢。”同伴沉痛道,“他可以遠離危機的,卻為了不相幹的我們,義無反顧接過鑰匙衝進魔法塔。”


    兩人同時遙望直入雲端的高塔。


    “艾吉城主現在大概躲藏在某個黑暗邊角,放棄高階職業者的尊貴,不顧下水溝的肮髒和惡臭砥礪前行……”


    同伴腦補出一副艱辛潛伏的畫麵,越說越悲慟,渾然不思考,魔法塔裏哪來的下水溝。


    丹尼爾鬆看不下去了,嫌棄的甩了甩手:“這麽多年的毛病還沒治好?又在幻想什麽?”


    “呃,沒什麽。”同伴清醒過來有點尷尬,趕緊轉移話頭,“你說,布洛瓦他們和賈維斯,誰的贏麵比較大?”


    “按理說應該是賈維斯。


    他有神像上的祝福魔法加持,一對二不落下風。


    又能使用真言術,開戰就可以解決一個大公。”


    “但是他們打了快一小時,我估計教堂都被拆成廢墟了。”


    “所以我才說——按理。”


    “詳細說說?”同伴似乎一點不擔心自己可能被獻祭,精力全顧好奇去了。


    “嗯……”丹尼爾鬆深思片刻,“雙方僵持一小時,隻有一種可能。”


    “什麽?”


    “真言術對大公失效,或者賈維斯無法動用真言術。”


    同伴雖說喜歡中二,時常想象一些熱心沸騰的場景,可丹尼爾鬆的猜測仍舊把他驚訝得不輕。


    “主教怎麽會無法動用真言術?”


    “那就是真言術不起作用。”


    “……”同伴沉默一陣,“還是不能用真言術的說法更可信一點。”


    丹尼爾鬆歎口氣:“無論真相怎樣,我們都還沒擺脫威脅。”


    “管它呢,早死晚死都是死,今天不死在王都,等壽命走到盡頭,依然會死在某個無人知曉的黑暗角落。


    我們隻要盡力就好了。”


    丹尼爾鬆忍不住翻白眼:“既然你這麽灑脫,不如我立刻送伱去?”


    “我尋思,到底是有點區別的。”


    “那你廢什麽話。”


    “嘿嘿,活躍下氣……”


    大地的輕微震顫驟然消失,教堂傳來的轟響也不再聽見,兩人和其他城主心中立即凜然。


    他們的戰鬥結束了。


    果然,十多秒後,天邊出現兩個迅速放大的黑點,一會便看清人影輪廓。


    大公贏了。


    眾人繃緊的心裏一鬆。


    雖說都是要對付聖級,但大公相比較賈維斯,還是前者好些。


    畢竟賈維斯的身後是教會,他們是被迫反抗沒錯,可所有人都清楚,教會才不管誰對誰錯。


    或者說,索爾大陸有人在乎對錯嗎?


    城主們沉著臉,魔法師紛紛調動魔力升起各種顏色的護罩,騎士也都抽出武器,在魔法師前麵組陣。


    老人可以拖住一個大公,剩下的一個……


    丹尼爾鬆握緊法杖,艾吉城主,要快啊。


    “我們要去支援三殿下,都讓開!”飛到近前,布洛瓦喊道。


    大夥都愣住,我們聽錯了嗎?


    三殿下和二王子結盟的吧,布洛瓦、佩斯托婭是國王的人,怎麽可能幫助三殿下?


    難道他們與賈維斯兩敗俱傷,為節約時間才哄騙我們?


    何等拙劣的騙術,把我們當成白癡嗎!


    城主們憤怒了。


    作為聖級,你兩確實很強,隨便一人都能碾壓我們,但這不是侮辱我們智慧的理由!


    怒火被點燃,騎士悍不畏死同疾馳而來的兩人對衝。


    魔法師則毫不顧忌已經過度釋放魔法的身體,豁出去般鼓動魔力,甩出自己最強的殺招。


    一時間,無數劍刃長槍迎麵砍來,布洛瓦懵逼的長劍橫掃,他們做什麽?沒聽清我說的話嗎?


    佩斯托婭心底也是充斥茫然,一邊升起魔法盾抵擋占滿視野的魔法,一邊提醒道:“血祭法陣吸收的生命力足夠了,我們是來關閉它的!”


    “這樣荒誕的借口都能說出來,真把我當蠢蛋?!”同伴氣得法杖舉過頭頂,抽幹體內最後一絲魔力,“風!”


    兩方似乎有點誤會。


    然而也不能怪城主,張牧拍攝的視頻都看在眼裏,兩大公的動作也基本證實。


    他們覺得對方在騙自己,做出錯誤推斷情有可原。


    不過有點他們猜對了,布洛瓦和佩斯托婭確實遭受重創。


    要知道他們可不是溫順脾氣,若非以重傷之軀短時間無法突破城主的防禦,壓根不會給他們解釋,而是直接殺穿。


    至於會城主是否無辜,布洛瓦才不在乎。


    打了一會,城主們察覺到大公狀態萎靡,出手力道微弱,於是更加肯定了之前的猜測。


    兩人就是身負傷損,所以企圖騙過自己,放他們進塔。


    妄想!


    任由布洛瓦怎麽辯解,大夥都不再給予丁點信任,瘋狂攻擊。


    他兩心急如焚。


    因為費萊明加持的真言術忽然失效,兩人被光屬性魔法擊中導致傷勢恢複緩慢。


    幸好賈維斯不知情,不然逃跑的,恐怕是他們了。


    雖說僥幸勝出,可實力暴跌是無法避免的。


    這會,他們還真拿一幫子油鹽不進的城主,一點辦法都沒。


    “諸位,請停手。”


    雙方打得頭破血流,身後驀的有人打斷了他們。


    所有人迴頭,驚愕看見高聳如雲的魔法塔,居然縮小的極其袖珍,甚至輕鬆被三殿下托在掌心。


    望著三殿下身邊的陌生青年,丹尼爾鬆疑惑上前:“你是誰?


    王室的秘密聖級?”


    “嗬嗬。”張牧笑了笑,“你們之前稱我艾吉,現在,可以叫張牧。”


    聽懂了,艾吉是假名,這個青年才是真身。


    可……張牧又是誰?


    有人欲發問,飄在蔚藍天空上的光人,先開口了。


    “神說,張牧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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