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主持述職會議的人,無論是三位繼承人的哪一個,張牧都不感覺意外。


    唯獨國王親自出麵,著實出乎預料。


    他還幻想著欣賞學姐演講時的絕代英姿呢,誰愛看大老爺們在台上絮叨啊?


    可惜既定的事實,並不會以個人意誌扭轉。


    張牧最後隻能和城主們列成方陣,看著國王從高台右麵的側門走出,沿著木梯上去,端坐在王座。


    “國王陛下貴安。”


    城主們略微彎腰行騎士禮,嘴裏一邊問候。


    站在最後麵的張牧也沒矯情,做出一個標準的騎士禮,當提前見老丈人了。


    完事抬起頭。


    他個頭不算矮,能越過前麵的一排排後腦勺,清楚看見王座上的國王。


    與傳聞有些差異。


    國王一頭銀發光澤照人,臉龐皮膚光滑,氣色紅潤,之前的步伐也四平八穩,絲毫不見重病衰弱的跡象。


    嗑藥了,還是傳言有誤?


    張牧不禁疑問,其他城主想必也是一樣的心理活動。


    當然這一切國王並不知道,他沒有看穿人心的本領,但大致能猜出一點。


    露出和煦,又透著點威嚴的笑,他緩緩開口:“幸苦各位城主奔波遙遠的路途來到望都,今年的會議很快開始,


    在此之前,我將向各位傳達王國明年的整體規劃……”


    稍微聽了幾句,發現講話和自己曾任職的公司的董事長一個做派,都像是老太太的裹腳布,又臭又長。


    張牧瞬間神遊天外。


    迴酒店要給莉亞帶點什麽零食?


    嘖,就算王都估計也買到啥好吃的,不行迴藍星一趟。


    帕琳娜……買兩件衣服吧,女人應該都喜歡新衣服。


    說起來,要是……


    “那麽,各位城主遵循規定,會議開始後不得私自外出,以及禁止與任何外人接觸。”


    “遵命。”


    結束了。


    迴過神,張牧同城主們一起行禮,待國王從側門離開,都轉身迴酒店。


    會議開啟的時間是明天一早,但需要遵守的條令現在就生效了。


    他們跨出宮殿大門,百多名身穿輕鎧的衛兵在左右護送,往王宮正門走去。


    瞥了眼衛兵,全都麵無表情,張牧向身邊的索倫嘀咕:“以前的述職會議,也是獅鷲軍團的士兵負責看管城主?”


    “城主大人,是保護,不是看管。”


    “行行行,保護保護。”


    糾正掉他的不恰當用詞,索倫側頭看著身形眼熟的衛兵:“不是,去年是由城防軍負責。”


    “這樣……”張牧若有所思,然後掃視周圍城主。


    雖說他們都沿著一條石板路走,但還是大致分成三群。


    相隔的距離並不太遠,卻涇渭分明。


    “人數最多的一群大概就是安德烈的人。”凝視他們一會,張牧望向另外兩撥,“人數中等的,不用說肯定是二王子了,剩下人最少的,屬於三殿下。”


    索倫點頭表示同意:“這樣我們要爭取的對象也明確了。”


    “還有最重要的兩個人。”


    “兩位大公?”


    “嗯。”


    揣著手沉思,他邊說:“城主大人,如果能得到大公的支持,那肯定是好事。


    不過我認為最好別去,連試探態度的行為都不要有。”


    “嗬嗬,怕惹怒國王?”


    “您看見了,國王身體健康,之前的傳言恐怕都是……”


    “想多了,這國王假的。”


    “假的?”


    疑惑自語一句,索倫掃視走在前麵的城主們。


    他們都是背影朝著這邊,看不見表情,再加有意屏蔽話聲,也聽不到交談內容。


    即使如此,索倫依然能通過匆忙步伐,察覺眾人心底的不安、慌張。


    盯好一陣,他收迴目光:“城主大人。


    他們都是最低魔導士的職業者,多次參加過述職會議,不止一次麵見國王。


    若剛剛出現的國王有問題,不可能發現不了。”


    “他們發現不了很正常,畢竟……不用管這個,你隻要知道是假的就行。”


    一行人已經來到正門,驚訝看見安德烈站在門邊。


    秉著遵守規定的原則,城主們都閉口不言目不斜視,闊步越過他。


    安德烈身為大王子,對述職會議的忌諱也了解,並沒表現與他們搭話的意思,淡然望著人流從身前經過。


    直到張牧走來。


    “艾吉城主。”


    張牧有些困惑看向他,想陷害我?手段這麽低級?


    他沒開口,獅鷲軍團的衛兵先一步攔在兩人之間:“殿下,國王有令。”


    走到高聳門洞裏的城主們,紛紛轉頭看來,眼神全透著驚愕。


    安德烈笑了笑,從懷裏掏出一枚金幣,正麵雕刻著萊克王國的第一任國王人頭像。


    兩根手指捏著金幣邊緣,把正麵向衛兵展示,邊說:“我不是外人。”


    衛兵收槍後退幾步讓開路,張牧和他中間再無阻礙。


    “艾吉城主,和我交談不算違反規定。”


    “大王子殿下有什麽事?”


    “我認為,您不該去王弟的宅院。”


    “我已經去過了。”


    “人總有犯錯的時候,無法避免,但可以給一次,也是最後的補救機會。”


    “比如?”


    “希望艾吉城主別再走進那所宅院。”


    “關你屁事?”


    突然的粗魯發言,不隻驚呆了安德烈,也嚇傻了那群城主。


    在城內王室也不敢動手沒錯,可……王室總有辦法讓你自己走出城。


    何況,就算拒絕招攬,不至於頂撞吧?


    瘋了嗎?


    安德烈的微笑緩緩收斂:“真是讓人遺憾。”


    說完轉身往王宮內走去。


    環顧一圈,張牧樂嗬嗬道:“各位怎麽了?”


    發呆的眾人迴過神,像是躲瘟神一樣,快步遠去。


    索倫感覺已經看不懂自己家的城主了:“您不是說,要拉攏其他城主嗎?”


    “是啊。”


    “這樣拉攏的嗎?”他抬手指著加快步伐,就差跑起來的城主們。


    “不著急。”張牧悠哉背著手往前,“晚上你會知道。”


    …………


    走在長廊上,安德烈臉色不複之前的從容,變得格外陰沉。


    他自認心胸開闊,待人也算隨和,但這不是旁人膽敢冒犯他的理由。


    “殿下。”管家跟在身後,“人手昨天已經安排妥善,他不可能活著離開王都。”


    “多添幾個人,活捉。”


    “遵命。”


    管家無聲退去。


    安德烈則是繼續走著,道了長廊盡頭,推開一扇木門。


    “你來晚了。”


    屋裏站著兩人,一個是二王子,另一個是——國王。


    說話的人正是國王,然而安德烈麵對父王並沒尊敬行禮,直接掏出一瓶藥劑遞出。


    國王接過來服用,隨即身形像是麵團般變幻各種形狀,又一陣撕扯晃動,爆出滿天碎片,露出裏麵的艾薇兒。


    “能瞞過魔導師的藥劑,我不記得王都有這樣實力的藥劑師。”


    “賈維斯主教的一點心意。”


    二王子看向他,後者說:“王兄,王室的家事,不該讓教會介入。”


    艾薇兒本就冰冷的瞳孔,逐漸溢出寒氣:“你想把萊克推向深淵?”


    “你們的眼光太狹隘了。”安德烈毫不膽怯的與兩人對視,“萊克將在我的帶領下,重迴第一帝國的寶座。”


    “你瘋了嗎?!”二王子憤怒幾乎噴出胸腔,“神明對我等的注視從未挪開!”


    “那是過去。”


    悠然走到靠牆的木椅前,轉身落座:“賈維斯主教聆聽見神諭,神明饒恕了我等祖先的不敬。


    另外……索爾大陸,要動蕩了。”


    後麵一句話他們聽不懂,二王子握緊拳:“我反對!”


    “哈哈哈……王弟,伱在和你親愛的哥哥開玩笑嗎?


    我即將成為萊克的王,我的決定,需要你同意?”


    “波特老師會粉碎你的瘋狂。”


    “很可惜,波特先生大概迴不來了。”


    艾薇兒從法袍袖口取出法杖,同時渾身湧出冰霧。


    但安德烈非但沒有反擊的動作,還起身走去,主動往撞向冰霧。


    兩者即將碰觸的瞬間,冰寒霧氣驟然縮迴艾薇兒體內。


    看著她把法杖塞迴法袍袖口,安德烈坐迴木椅:“總算不是白癡。”


    二王子見他還在刺激艾薇兒,上前一步打斷:“不要再耍這些小伎倆。


    王兄,我承認你的優秀,但你不該帶著萊克走向歧途。”


    深吸幾口氣,他厲聲道:“祖先有訓誡,教會不可信!”


    “所以祖先死了,連自己的帝國也沒守護下來。”


    淡然迴了句,安德烈似乎不想再談這些,主動換話題:“王弟,我知道你把那個老家夥派出城了。


    確實,我沒有殺了他的能力,但他要是帶一個累贅就不一定了,隨便這個累贅是你或者艾吉城主。


    還有艾薇兒,我想奪走你的性命很輕鬆,隻要拖延魔法塔的開啟時間就行。”


    “你想說什麽?”


    “我想說的是,你們對我沒有任何威脅,所以乖乖的,不要胡鬧了好嗎?”


    艾薇兒不再理睬他,自顧走出門外。


    二王子默然片刻,說了句,“我不會放任你胡來”,也離開房間。


    隻留安德烈獨自坐在木椅,微微閉起眼:“你們不懂萊克的榮耀,更不懂冰雪帝國,那個索爾大陸第一帝國的榮光。”


    他沒起身迴行宮,就這樣坐著。


    約摸一小時後,一道穿著潔白法袍的老人走進。


    “賈維斯主教,午安。”


    “安德烈殿下。”他無視了問好,徑直說,“海格身亡的地點找到了。”


    “在哪?”


    “城外五公裏左右遠的樹林。”


    皺了皺眉,安德烈心說,那不是艾薇兒立墓的地方嗎?


    賈維斯沉著臉坐到他旁邊的木椅:“海格調來王都半年一直待在教堂,結果各地城主到的第二天,他就深夜獨自出城。


    哼,兇手一定在那些城主裏麵!”


    他看起來怒火滔天,但安德烈曉得,這並非心愛學生死亡,而是出於有人膽敢刺殺教徒。


    還是在他眼皮底下。


    因此安德烈心底很輕鬆:“主教大人安心,兇手肯定能揪出來。


    現在要緊的是幫我登上王位。”


    “還有人能反抗你嗎?”賈維斯語氣恢複平靜。


    “您知道我擔心的不是他們,而是成為王之後的事情。”


    “神諭不會出錯,神明已經寬恕冰雪皇帝的不敬。”


    安德烈手心滲出汗水,罕見的有些緊張:“那麽,獅鷲軍團……”


    “可以繼續使用,擴大軍團數量也行。”


    雙眼亮了亮,他問:“確定嗎?”


    “神明不會欺騙凡人。”


    深深吐出口氣,他往後靠著椅背:“我以為……”


    “你以為神明忌憚那個騎士法,才滅亡了冰雪帝國?”


    “不是嗎?”


    “嗬嗬。”賈維斯露出似笑非笑的怪異表情,“你把神明當成什麽?


    會懼怕自己賜予的東西?”


    “那……”安德烈神色茫然,“那為什麽要滅亡冰雪帝國?”


    “神明為職業者設置了門檻,劃分了級別,再拋灑加速晉級的物品。


    然後神明坐在神座之上,俯視生靈之間的親友廝殺、同伴出賣、愛人背叛,欣賞我等肆意展露的醜陋、肮髒。”


    “這些……這些……神明能獲得什麽?”


    “無盡的歲月,神明太無聊了,總要找點消遣。”


    “和冰雪帝國又有什麽瓜葛?”


    “那個騎士法如果被個人拿到並無作用,但被當年的冰雪帝國得到,就會成為統一大陸的契機。”


    賈維斯看著他的眼神,有點嘲諷:“明白了嗎?


    你的祖先打擾了神明的雅興,所以他們滅亡了。”


    似乎無法接受祖輩的失敗,是因為這般滑稽可笑的理由,安德烈呆滯許久才迴神:“既然神明不希望看到索爾和平,為什麽又要把那個騎士法扔出來?”


    “可能是神明無意中遺失的,就像你出門不小心錢袋丟了。


    它們唯一的區別是,撿到錢袋不歸還會被判決入獄三年,而撿到騎士法選擇私藏的代價,是一個帝國。”


    又是漫長的沉默。


    清醒過來,安德烈雙眼無神的問:“為什麽神明又允許使用了?”


    “索爾大陸現在每天上演的戲碼,神明看膩了。”


    嘴角揚起一抹奇異至極的笑,像是被反複捶打、撕扯、重塑,已經變成另一個人,對世界完全陌生的另一個人。


    他看見了世界,然後感覺新奇。


    “神明想看什麽呢?”


    “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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